第24章
傍晚時分, 許清衍接到寧氏秘書室那邊的電話,知道了寧老爺子已經越過寧晚蓁將公司大部分的資金匯到了寧豐晟的賬戶上。
可惜寧豐晟在國外的投資虧損得太厲害,這筆錢填進去, 仍然填不滿這個大窟窿。
還是葉深做的太漂亮, 下鉤子緊緊勾著寧豐晟,等魚咬鉤就開始收網, 寧豐晟意識到不對想停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
許清衍聽完電話那頭的匯報, 沒有任何一絲意外的情緒,他早猜到寧老爺子會這樣做。
老爺子這麽疼小兒子, 任何事都願意為小兒子兜底,賠上一個公司又算得了什麽。
一切都在許清衍的預料之內,但仍然有能讓他心緒有所波動的人。
那個人就是寧晚蓁。
電話掛斷之前,許清衍問:“大小姐現在情況怎麽樣?”
“小寧總早上跟寧董事長吵了一架,中午那會兒公司賬戶上的錢被轉移, 她知道後好像沒太大的反應, 但一整個下午一直坐在辦公室裏,我們都不敢進去打擾。”
“她現在還在公司?”
“沒有, 已經走了,剛走沒多久。”
“去了哪?”
“這就不清楚了,可能是回家了。”
許清衍沒有再說下去, 應了一聲之後便掛斷了電話。
天色已經漸暗, 下不完的雨像解不開的毛線球, 讓人陡生糟亂心緒。
半開的房門傳來兩聲輕叩聲。
敲門聲讓房內背光而站地許清衍斂下心內情緒,不緊不慢放下手機, 轉身看過去。
葉深懶洋洋地靠在門邊上, 收回敲門的手,挑挑眉:“吃飯了。”
“你們先吃, 我跟院長告個別。”
聽許清衍這樣說,葉深一下站直,少年身板牢牢擋住門外晦暗的光。
他眉頭蹙起來,問許清衍:“你現在要走?”
許清衍已經做好決定,沒什麽需要收拾的東西,徑直走向門口的葉深,停下後說:“我先回去一趟,處理完事情再回來陪院長。”
他們相對而站,哪怕葉深這幾年已經拚了命的長大,卻始終沒有許清衍高。
他低許清衍半個頭,麵對許清衍時,總像是被許清衍居高臨下地看著。
但是說話的語氣倒從不會弱:
“現在天黑了,又下雨,你這麽著急回去做什麽,你那位寧大小姐又沒出什麽事。”
許清衍很輕地笑了笑:“你就當我放心不下。”
然後他很輕易地撥開擋在自己身前的少年,走出這間小房間。
葉深追過去,想說“能有什麽放心不下的”,可見許清衍那高挑挺拔、不容改變的背影,硬生生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算了。
女人可真麻煩。
真能影響人。
……
楊院長放棄醫院的治療,回來養病之後,可能是因為心情好,氣色比用藥的時候好了不好,安靜坦然的等待著生命的盡頭。
這兩天她想見的孩子都見到了,倒是沒什麽遺憾。
聽聞許清衍有事要回去一趟,院長沒有挽留他,而是半靠在床頭,虛弱的手輕輕握住他的,氣若遊絲道:“去吧,不用再特意趕過來,能見到你我已經很滿足。你別因為我而誤了你的事。”
許清衍輕輕搖頭,對楊院長說:“沒有誤我的事,我很快會再過來看您。”
許清衍和楊院長告別,兩人彼此都不知這是否會是最後一麵。
在許清衍即將離開視線時,楊院長喊住他。
“阿衍……”
許清衍回頭,看到記憶裏年輕溫柔的那位院長,病態蒼白的臉上滿是歲月的痕跡,她老了,但是笑得還是那樣親切。
“阿衍,”楊院長說,“院裏那麽多孩子,我都很放心,唯獨小深。小深是我照顧過的孩子中最讓我放心不下的,他太聰明太自負,脾氣倔,太容易出事情。他跟你關係最好,也最聽你的話。我走了之後,你一定要好好看著他,照顧他。”
麵對楊院長懇切的交待,許清衍不露半分情緒,微微笑著點頭:“您放心,我會的。”
話語落下,他繼續離去,盤桓在心底的那種無力和難過,開始無限放大。
他多希望自己的預感是錯的,多希望,這不是楊院長最後留給他的話。
車停在孤兒院門口,許清衍撐傘走到孤兒院門口時,驀然頓住步伐。
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門簷底下,戴在腦袋上麵的衛衣兜帽露出他桀驁漆黑的雙眸,他衝許清衍笑了笑:“走吧,正好想坐坐你的車。”
華悅庭的負二層,地下車庫。
溫疏雨將車鑰匙遞給寧晚蓁,滿臉的不放心:“你真要去找他啊,都晚上了,不如等到明早,讓司機送你去。”
“不想等了。”
寧晚蓁接過溫疏雨的車鑰匙,按了一下上麵按鈕,滴滴兩聲,車燈瞬間亮起。
她跟溫疏雨借車,就是不想回寧家,也不想再動用寧家的關係。
爺爺今天的做法讓她很寒心,失望到達一定的程度,心就不再有任何起伏。
此時此刻,她隻想見到許清衍。
“你現在跟你爺爺鬧成這樣,估計不好收場了。”溫疏雨說,“如果你是戀愛腦說不定還好辦一些,直接離家出走私奔,你爺爺哪能管的住你。”
寧晚蓁想想也是,用手指勾了一下落在耳側的頭發,淡色的唇抿著,露出個笑來。
“是挺可惜,沒長戀愛腦,責任心倒是很強。”她自嘲著,又隱了笑意,“不過以後,爺爺可能不再需要我這份責任心了。說不定我還能輕鬆一點。”
這麽多年,寧晚蓁一直努力成為爺爺想要的那個繼承人,哪怕違背心意,再苦再累,她都沒有怨言。
可是她的爺爺從沒看到她的努力,隻看到她表麵的任性。
寧晚蓁不多花時間逗留,溫疏雨送別她,小小地歎了一口氣,叮囑她:“路上注意安全。”
寧晚蓁衝她點點頭。
兩人預備就此告別,車庫內開進來一輛車,明亮車燈恰好從她們身上掃過。
隨後,這輛被雨淋濕的車突兀地在她們身旁停下。
寧晚蓁停頓片刻,她認識這輛車,在這個地方見到這輛車並不奇怪。
是蔣斯祈的車。
所以她見到下車的蔣斯祈,目光更是平靜冷淡。
蔣斯祈下車之後,稍作頓足,之後朝寧晚蓁走近幾步,依然是平日那副斯文溫和的模樣,笑著跟寧晚蓁打招呼:“寧小姐。”
此刻寧晚蓁沒心情應付他,沒理會他的招呼,從他臉上收回視線就打開車門上車。
汽車引擎發動的瞬間,她搖下車窗對車外的溫疏雨說:“我走了,不用擔心我。”
溫疏雨跟她擺擺手,臉上在笑,眼底卻藏著些擔憂。
等寧晚蓁開車離去,溫疏雨才注意到一旁的蔣斯祈,他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寧晚蓁離去的方向,眸色深深,不知在想些什麽。
雖然蔣斯祈是溫疏雨哥哥的朋友,但他們並不熟,沒見過幾次也沒說過幾句話,這會兒隻剩下他們兩人了,溫疏雨便覺得尷尬。
準備悄悄溜走時,蔣斯祈忽然喊住她。
“溫小姐,寧小姐要去哪裏?”
溫疏雨停下來,回頭望著蔣斯祈,猶猶豫豫一番後,說:“我覺得……她無論去哪裏都不關你的事。她不喜歡你的,而且你也不喜歡她。別因為什麽所謂的聯姻硬是湊到一塊,人生苦短,勉強自己多難受。”
溫疏雨說完就跑了,留在原地的蔣斯祈好半天後才抬起眼睫,雙眸暗得不見一絲光。
誰說他在勉強自己。
他並沒有勉強自己。
蔣斯祈繃緊神色,稍許停頓之後,重新走向自己的車。
開門,上車,利落地追隨寧晚蓁而去。
……
雨天,夜晚,馬路上車流成線,車尾燈光在夜雨之中閃爍,散發著刺眼的光。
下雨堵車是常事,汽車發生摩擦也是常事。
跨海大橋上麵有幾輛車碰撞在一塊,幾名交警正在冒雨處理,還有兩名交警在一旁疏導交通。
寧晚蓁的車混在車流之中,行動緩慢,走走停停。
車前玻璃的雨刷富有節奏感地劃動,眼前世界一會清晰,一會模糊。
寧晚蓁見堵著這樣嚴實,便放緩心情,用手機給許清衍撥去電話。
第一個電話的等待音結束,通話自動掛斷。
她又撥了一次,依然沒人接。
而這時候,蔣斯祈的電話打了進來。
寧晚蓁瞥一眼手機屏幕上麵顯示的名字,不想接,直接選擇掛斷。
走走停停的車流終於有了鬆動,經過交警疏導,前方道路不再擁堵,汽車一輛接一輛地往前開走。
寧晚蓁跟在他們後麵,經過車禍碰撞點時,她往外看了一眼,是程度很輕的追尾。
前方道路寬闊起來,寧晚蓁收回視線,往下踩了一點油門。
正當寧晚蓁快要通過這座跨海大橋時,車禍中心點一陣騷亂,其中一個追尾的車主拒不配合交警的酒精測試,掙脫開交警的桎梏就跑回到自己車上,猛踩油門逃跑。
他的車加速往前,將油門踩到最大,車輪在橋上路麵打滑,轉了兩圈之後直接衝撞上前方的幾輛車。
寧晚蓁從後視鏡裏看到後麵的情形,直覺不大妙,她甚至都來不及思考,就被拖進了這場無妄之災——
警笛聲響徹夜空,120急救車鳴笛而來,跨海大橋上麵的汽車東倒西歪,地麵殘留下大量的汽車零碎部件。
突如其來的撞擊力讓寧晚蓁已經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意識模糊,安全氣囊給她帶來窒息感,心跳很緩慢,口腔內有很重的血腥味。
眼前一片黑,什麽都看不到,隻聽得到耳邊的嘈亂,穿透耳膜,讓她的思想一點一點凝結。
這是一種存留在記憶裏的熟悉的感覺,從遙遠的過去襲卷而來,那些被遺忘的記憶重新找上寧晚蓁,她恍恍惚惚地,好像從黑暗中看到了爸爸媽媽的臉。
無法拚接的記憶碎片像打碎的玻璃,在寧晚蓁的腦海內閃爍。
爸爸說刹車好像失靈了,媽媽在後座抱緊年幼的她,驚恐地問要怎麽辦。
他們的車一直在加速,最後直接撞上山體。
那年她五歲,保護她的不是安全氣囊,而是她媽媽的身體。
她活了下來,她的父母卻死在了那場車禍裏。
年幼的她因為創傷後遺症,事後什麽都記不起,甚至也記不起爸爸媽媽最後對她說了什麽。
當時她太小了,記憶太碎了,時間太久遠了,如今能回憶起的就隻有這種相似的身體昏沉,意識消退,眼睫無力再眨動。
這時候,姍姍來遲的來電鈴聲響了起來。
手機早已掉落在車內不知名的角落,碎裂成幾條裂縫的屏幕上顯示著來電人:許清衍。
……
寧宅。
寧老爺子孤身坐在書房,空氣死一般寂靜。他在等待著什麽消息,直到老管家在樓下接到電話,匆匆跑上來。
“董事長——”
老爺子表情晦暗不明,嘴角**兩下,冷著聲問:“事情辦完了?”
老管家連忙搖頭,著急地說:“不是,是小姐出事了!隆成集團的小蔣總剛打電話來通知,小姐在跨海大橋上出了車禍,現在救護人員在那搶救——”
“你說什麽?!”
老爺子咻一聲站起來,起身太快導致他眼前一黑差點沒站穩。他滿臉的不可置信,抓住過來扶自己的管家的手臂,麵露焦色:“你再說一遍,晚蓁怎麽了?”
“小蔣總說現場已經封鎖,他在那邊也不知道小姐現在情況如何,傷者很多,好多人在搶救,不知道小姐是不是也……”
管家還沒說完,寧老爺子就邁著踉蹌的腳步往門外走,急得好似是要立刻趕過去。
可是他沒走兩步,就急火攻心,一頭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