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關於寧晚蓁搬過來這件事, 許清衍沒有拒絕。
或許這就是他們反抗老爺子的第一步。
隻要老爺子沒開口,他們依然會為寧氏做事,會在公司忙碌, 但是他們沒有再回寧家。
王姨往許清衍這兒送來一些寧晚蓁的東西, 寧晚蓁和許清衍都沒跟她打探老爺子的態度,似乎並不關心。
老爺子那邊也很安靜。
自從寧晚蓁跟他吵了一架跑出去, 他便沒有再過問寧晚蓁的事。
他們維持著一種看似相安無事的僵持。
外界沒有關於這方麵的風言風語, 大概是寧家人的嘴都很嚴,也可能是有人下過命令, 不允許往外說半句。
知道這件事的,隻有溫疏雨。
【你爺爺就這樣讓你搬出來了?】
【他竟然沒有反對?】
【還是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溫疏雨從寧晚蓁這知道她和許清衍一塊出來住的消息,簡直震驚掉了下巴。
微信消息一條接一條,一直沒停過。
寧晚蓁上下劃動手機屏幕,看完溫疏雨所有的消息之後, 微微抿唇, 動動手指回複道:【暴風雨沒來之前,先好好享受一下這難得的寧靜。】
溫疏雨發了一個豎大拇指的表情。
之後她問:【那你這算是和他同居了嗎?】
同居。
寧晚蓁細細回味這兩個字, 這是她從來沒想過的詞。
她和許清衍的這十年,雖然中間有過一小段時間他們分隔兩地,但出國前和回國後, 他們都一直住在一個屋簷底下。
或許那也算是同居?
寧晚蓁給溫疏雨回了一個模棱兩可的表情包。
樓上臥室傳來開關門的聲響, 臥室裏麵浴室的水流聲也停了, 估計是樓上的人已經洗完澡。
寧晚蓁放下手機,從客廳沙發上起來, 踩著樓梯緩慢往上走。
他們在這裏住了幾天, 重新叫了保潔來打掃過,七七八八的生活用品也購置了一些, 這兒似乎沒有剛搬來的那天那樣冷清。
浴室的門半開著,裏麵氤氳的水汽往外疏散了一些,空氣中漂浮著絲絲玫瑰甜香。
是沐浴乳的味道。
是寧晚蓁挑的。
吹風機的聲音很靜,寧晚蓁倚在浴室門邊,看著背對著她吹頭發的男人。
他剛洗完澡,頭發濕漉,滴著水,上半身淺灰色的T恤肩頭因此洇了一圈圈深色水跡。單薄清瘦的肩胛骨隨著他拿吹風機的動作,凸顯晃動。
真奇怪,工作的時候西裝革履不苟言笑,看著像是個成熟沉穩的男人。
可洗完澡,額前頭發耷拉下來,又讓他看著又像是個沒有長大的少年。
鏡子上的水霧散了一點,模糊照映出身後的人。
許清衍發覺之後,停了吹風機,回頭看向寧晚蓁,見她一動不動看著自己,不免問道:“怎麽了?”
“我們現在是在同居嗎?”
寧晚蓁直視著許清衍的眼睛,問。
許清衍沒有再繼續吹頭發,放下吹風機,回過身正對著寧晚蓁,反問著:“你覺得?”
寧晚蓁沒有明確給出回答。
可他們隻需對視一眼,就能知曉彼此答案。
默契有時候真不是個好東西,特別容易讓他們心知肚明,讓嘴巴省了很多事。
“許清衍,你會不會後悔?”
寧晚蓁想起溫疏雨說的“暴風雨前的寧靜”,其實她一直都明白,爺爺不會這麽容易就放手,現在的平靜不過是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
“你會擔心失去你現在的一切嗎?”
許清衍定定看著寧晚蓁,若有所思地開口:“我現在的一切是指什麽?”
“指爺爺給你的工作,給你的生活。”寧晚蓁重複地問,“你會不會擔心失去這一切?”
許清衍沉默須臾,薄薄的眼皮微垂著。
“不會。”他回答。
“既然你不怕失去,以前為什麽還那麽聽爺爺的話——”
“我更聽你的話。”
寧晚蓁頓了一下,見許清衍靠近過來,她喜歡的玫瑰甜香裹挾著他的氣息翻湧在她鼻尖。
他的臉在眼前放大,細碎劉海半遮著眉毛,發尾濕漉。
“比起我,你可能失去的更多。”許清衍語調平靜,凝視著寧晚蓁的眼睛,用她的問題問她:“你會不會擔心失去現在的一切?”
回答許清衍的是寧晚蓁仰起脖子輕輕落在他唇上的吻。
唇瓣貼了一瞬,分開。
她用細白的手臂摟住他脖頸,讓他稍微彎身,與自己的高度平齊。
“我不會。”寧晚蓁呼吸微顫,聲音卻堅定。
許清衍垂著眼注視著她,又問一遍:“不後悔?”
“不後悔。”
許清衍眼底有光顫動,心內情緒翻湧幾分,隨後攬住寧晚蓁的腰,將她擁緊。
“以後就算你後悔,我也不會放手。”
寧晚蓁不明白許清衍的意思,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剛想推開他發脾氣,卻感受到他胸腔內堅實跳動的心髒。
她忽然跟著失去力氣,陷進這個看似強硬的擁抱裏。
有一瞬間,她很想問他,你愛我嗎?
可下一瞬間,她又不想將這句話問出口。
愛這個字,用嘴巴說出來會顯得庸俗。
她怕庸俗,又怕得不到庸俗。
說到底,她也是個膽小的俗人,無法免俗。
一周後。
春季的尾聲,雨水又開始淅淅瀝瀝。
雨天陰鬱壓抑,不好的消息通常都會在這時候傳來。
許清衍接到孤兒院那邊的消息,曾經收養他的院長肺癌晚期,已經放棄治療。
她不想生命最後的日子在醫院度過,便回到了孤兒院,想趁著最後一點時間見一見曾經從她這裏離開的孩子們。
被寧老爺子接走的這些年,許清衍並沒有跟院長斷了聯係。
父母離世之後他受夠了親戚朋友們的冷漠,直到碰見院長才感受到了一絲絲人心的溫暖,他對她一直很感恩。
每年他會抽空回去探望,會給那裏的小孩送去衣物和食物,每一次,年過半百的院長都會親切地喊他“阿衍”,會說他又長高了,都快不認得了。
許清衍在雨天的車內坐了很久,想著過去的事,表情沉峻。
車外雨聲充斥耳邊,車內的安靜像齒輪哢哧哢哧地有節奏般緩慢轉動,一聲又一聲,冗長又清晰。
他花了幾分鍾消化完這個消息,之後給國外的虛擬號打去電話。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也是剛知道這個消息,情緒不佳。
彼此相互沉默一段時候後,對方說:“我買最近的機票回來。”
許清衍滾動喉結,很輕地應了一聲:“嗯。”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通話界麵的通話時間在不斷跳動,變化的數字像是給對方的一種無聲陪伴。
彼此安慰,相互難過。
電話掛斷之後,許清衍望著車前玻璃,細密雨絲之間出現一個人影,他收拾情緒,打開車門下車。
寧晚蓁與溫疏雨約了午餐,剛結束。
許清衍來接她,她躲到許清衍的傘下,兩人一起回到車上。
雨天很煩人,寧晚蓁坐在副駕上,不高興地抿著唇,用紙巾擦拭著衣袖沾染上的雨水。
擦著擦著,她忽然發覺車內莫名的低氣壓,於是抬頭,看向一旁沒有發動車子的許清衍,問:“怎麽不走?”
許清衍側眸與寧晚蓁對上視線,聲音略沉:“我需要離開幾天。”
寧晚蓁疑惑著:“去哪?”
許清衍沒回答,寧晚蓁像是察覺到什麽,略緊張地問:“出了什麽事?”
“沒什麽,”許清衍伸手用指尖碰了碰寧晚蓁緊緊蹙起的眉毛,撫平之後,才緩慢地說:“楊院長快不行了。”
寧晚蓁呼吸微滯,眼睛輕眨,已經能從許清衍平靜的表情之下感受到他心內的難過。
她知道的,許清衍口中的楊院長就是他曾經待過的那家孤兒院的院長,許清衍每年都會回去探望她。
那位院長在他心裏很重要,像親人。
“她怎麽了?”
“癌症晚期。”
“你要去見她最後一麵?”
“嗯。”
明白過後,寧晚蓁點著頭,沒有再多問什麽,隻說:“那你去吧。”
許清衍卻看了她許久,問她:“不問我要去多久?”
“你現在是以下屬的身份向我請假嗎?如果是,那就告訴我要去多久,要請多少天假。”寧晚蓁不悅地撥開許清衍覆在自己臉側的手,“如果不是,就不需要告訴我,你處理完了自然會回來。”
許清衍用被寧晚蓁撥開的手重新握住她的,指尖輕輕摩挲著她手背,像是一種承諾。
“我會盡快回來。”
寧晚蓁敏銳覺察出什麽:“你在擔心什麽?”
許清衍低著眸看她:“擔心你。”
寧晚蓁卻笑了。
“地球沒了你不會不轉,你不用擔心我。”
許清衍不知在想什麽,低低“嗯”了一聲。
見他這樣,寧晚蓁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麽不擅長安慰人。
此時此刻她覺得自己應該安慰他,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想了很久,然後說:“許清衍,生死有命,不要難過。”
這樣的安慰有些許笨拙,說出口的瞬間寧晚蓁就後悔了,可許清衍卻輕輕笑了。
他看著她問:“在安慰我?”
“……”寧晚蓁臉上有些掛不住,別扭地別開頭,“不許笑——”
許清衍伸手將她的頭扳回來,兩人距離近了一些,鼻尖氣息撞在一塊。
寧晚蓁躲不開許清衍直視的眼神,便放棄,垂著眼睫承認:“對,在安慰你。”
稍一停頓之後,她柔聲說:“別難過,你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