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雞骨草

(她以為柳連枝脾氣真的很差,盡量把聲音放的很溫柔)

顧敖剛的母親陸蘊喜歡做美食, 尤其愛搞鹵味。

但她原來用的是大眾配方,鹵出來的鹵味味道也很普通,還是林白青教她往裏麵加了幾味普通的中藥材,畫龍點晴, 把味道給提起來的。

她現在做的鹵味, 街坊四鄰們聞見了都要饞的流口水。

林白青才進樓道, 已經聞到一股撲鼻的香氣了。

敲開門看到廚房裏有隻好大的鋼鍋, 鍋裏飄著滿滿的, 鹵的金黃的大鵝, 林白青給驚到了:“陸嬸您鹵了這麽一大鍋東西, 能吃的完嗎?”

陸蘊笑著說:“你都能一個人開藥堂,我為什麽不能賣鹵味。”又說:“我最近每天鹵一鍋,推出去不一會兒就被搶空了, 賺了不少錢呢, 我呀,也下海啦!”

林白青給驚到了:“陸嬸現在是事業型女性, 女強人了。”

一個女人有了事業,哪怕再小, 也會變的自信。

陸蘊笑著說:“我自己賺錢自己花,跟顧懷尚沒關係。”又問:“你怎麽來了?”

“找到了找到了。”書房裏的顧懷尚突然出聲嚇了陸蘊一跳。

她旋即叉腰怒吼:“顧懷尚, 嚎什麽嚎呀你,想嚇死人啊你。”

她這語氣林白青還是頭一回聽, 她簡直想給陸蘊豎大拇指。

顧懷尚出來說:“陸蘊, 你不就賣鹵味賺了倆小錢嘛,能不能語氣別那麽粗?”

陸蘊說:“那是小錢嗎, 我一天賺八十塊, 你呢, 一個月才五百!”

這年頭做生意可賺錢了,所以人們才說,搞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

在家庭中誰能賺到錢誰口氣就粗,顧懷尚給陸蘊一通懟,一句話沒說,招手說:“白青你來,看看我這些年當老師積攢的成果。”

林白青進了書房,這也是顧懷尚的臥室,有個衣櫃,裏麵藏著他收集來的古玩,當初他把老宅的中堂也是藏在這兒。

當然,不論往事,隻談如今。

顧懷尚收集到的學生的情書可不少,翻了半天才把馬保忠的全翻出來。

見林白青進來,一張張數給她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林白青一張張的翻著,就見馬保忠一筆字寫的很不錯。

六七十年代的情書帶著濃濃的時代氣息,全是什麽XX同學,我想跟你建立一種超乎革命友誼的關係啦,我想跟你做誌同道合的戰友,我想更加深入的了解你一類的話,既沒什麽營養,也沒有什麽信息價值。

唯獨有意思的是,馬保忠在所有的信裏都提過一句:自己嘴巴臭,但心不臭。

林白青草草翻著,別的都是隨便帶過,專找他寫給沈慶儀的。

翻著翻著,她問顧懷尚:“還有嗎,還是就這些?”

“這還少嗎,我要全拿出去,足夠臊死他了。”顧懷尚得意的說。

林白青說:“你不是說他給沈慶儀也寫過嗎,但這兒沒有。”

顧懷尚撓頭:“可能我記錯了吧,小事一樁,隨便了。對了,藥呢?”

林白青從包裏翻出開竅劑來,說:“給五爺備著吧,但要服用之前得先打電話給我,或者隨便哪個醫生,聽醫囑,再選開竅劑,切不可胡亂服用。”

開竅劑,救命藥,價格極為昂貴的。

光是一顆安宮牛黃丸,如今就要一百塊,更甭提這是足足八味藥了。

但這種真材實料的藥零售價是二百,隻有上門的急病患者才是一百元。

有賴於五爺的麵子顧懷尚才能得到一套。

如今靈丹堂已經歸林白青了,他也認清現實了,得賣林白青個人情:“我馬上就退休了,以後閑著也是閑著,靈丹堂有什麽事要幫忙,你隨時喊我。”

“好,那我先回去了,您照顧好五爺。”林白青說。

顧懷尚其實也就顯擺一下,又小聲說:“白青,馬保忠馬上就是升職了,他的情書你看看就得,咱就先不聲張了吧,他請我上他家做客呢,大家都是場麵上的人物,萬一他一生氣找人報複咱呢,咱小市民,惹不起人家,對吧。”

就好比楚春亭,懂得鑒別文物,手頭又有東西,就會有社會地位。

馬保忠一旦當上文研所的副所長,作為官方的代表,他也會擁有跟楚春亭一樣的社會地位,這年頭,錢重要,但權力和社會地位也一樣重要。

社會地位高的人,普通人輕易不敢得罪的。

林白青點頭:“放心吧,我也就過個眼癮嘛,不會亂說的。”

“你沒帶走吧,這可是我的寶貝,誰都不給。”顧懷尚又說。

林白青掏兜:“幾封小孩子的玩藝兒,我帶那幹嘛,要不你搜搜。”

顧懷尚笑著擺手:“開玩笑,開玩笑。”

陸蘊在廚房看到林白青要走,忙說:“白青先別走,我正給你斬燒鵝呢。”

林白青說:“不用了,嬸子您留著賣吧。”

“我這方子還是你配的呢,你必須帶一隻回去!”陸蘊說著,已經綁好燒鵝提出來了,一隻格外肥大的燒鵝,林白青一手差點拎不起來。

“要還想吃你就來,嬸每天都在做,隨時都有。”陸蘊笑著說。

……

拎著一隻又肥又大的燒鵝出了顧懷尚家,要上了電車,估計會蹭大家一身油,林白青遂也奢侈了一回,叫了輛黃麵的。

到了巷口,就見柳鋒居然親自來了,正在指揮人給她安後院門。

林白青上前打招呼:“柳總,好久不見,您最近氣色不錯。”

柳鋒回頭見是林白青,說:“我家孩子月份差不多了,該做針灸了,金針……”

這可是一手裝出藥堂的大金主,當然要說實話,林白青說:“金針我已經有了,到時候一周一趟,我親自上門給您愛人做針灸。”

“一副金針,你自己擁有了?”柳鋒語氣裏有按捺不住的驚訝。

這個就不能承認了,林白青說:“是我借的。”

如果不是柳鋒一趟趟的跑關係,到保濟堂借金針又沒借到,他都不明白金針的意義,但已經幾個月了,他找了好多關係都搞不到金針,林白青卻搞到了。

那也就意味著他們家的小福星可以順利出生了,他能不激動嘛。

柳鋒連連點頭,又說:“馬上就要開業了,需要哪個領導捧場,我來請吧。”

林白青說:“我們就是個小診所,小本經營,就不請領導了吧。”

柳鋒說:“不是大不大的問題。你還年青,太麵嫩了,東海市的三教九流,地痞看你新店開業,肯定要來打點秋風的,知道為什麽大家開業都要請領導來剪個彩嗎,就是為了震懾那幫道上混的,讓他們少來找麻煩。”

林白青記得上輩子顧衛國也這樣說過。

他上過戰場,本身有一幫混混小弟,靈丹堂當然就沒被臊過。

但現在不一樣了,她沒什麽根基,又年青,要沒個領導站台,不定道上那幫小混混還真隔三岔五上門收保護費,或者假裝病人來訛錢,無盡的麻煩。

林白青深深點頭:“那就麻煩柳總您多費心了,您順帶把裝修的賬目也算一下吧,我不能承諾什麽時候能付清,但一定會盡快還清的。”

柳鋒從一開始就沒想過收裝修費,以後也不會收。

但人和人之間的交往貴在誠信,知恩,而林白青雖小,卻是個知恩的女孩子。

他想了想,說:“我把咱們市衛生局的局長請來吧,麵子還可以吧。”

市衛生局的局長麵子可大的,原來林白青去辦事,隻能看到他的鼻孔,而且他管著各種申請,要能認識,走通關係,以後事情會好辦許多,能請來當然好。

她說:“就怕太麻煩您。”

柳鋒說:“不麻煩,衛生局局長是我兄弟,一句話的事。”

他親自看著安裝好了鐵門,盯著工人們收拾幹淨了垃圾,整體撤出去,又親自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這才最後一個從藥堂出來,前後門鑰匙一交,裝修工作就算徹底結束了。

林白青目送他上了車,這才回了家。

顧培不回來吃飯,招娣又是晚班,林白青餓的饑腸轆轆的,太累了也懶得做飯,就斬了半隻燒鵝,燙了個青菜,再下了碗麵就著吃。

吃飯前她從兜裏掏出一張小紙條來,深吸了口氣,這才輕輕展開。

上麵的抬頭是:慶儀同學,您好,我是馬保忠!

顧懷尚讓她別偷,但林白青怎麽可能聽話,她偷了三張,有一張就是馬保忠寫給沈慶儀的,也是唯一他寫給沈慶儀的一張。

情書被她偷來了,現在她才要仔細看。

一個曾經為她起過名字,拿門簾當繈褓,一字字歪歪扭扭,繡過她名字的生母,如今她才要一點點的,去觸摸她的人生。

林白青連她的照片都沒見過,但她直覺,沈慶儀肯定生的特別美。

其實還是那些話,什麽雖然我嘴巴臭,但我有一顆紅心什麽的。

最底下有一段話是:我要去挖雞骨草了,會幫你盯著那事兒的,沈慶儀,我還是那個意思,咱倆建立一段深入的革命友誼吧,願意的話請回信!

挖雞骨草?

雞骨草是一味利水滲濕藥,為豆科植物廣州相思子的幹燥全株,歸肝經,胃經,舒肝和脾,有利黃利濕,疏肝止痛的功效。

而在廣省全境,生產它的地方就那麽幾個。

林白青正想著,就聽到外麵響起喬麥穗的聲音來:“咳,咳,咳!”

緊接著是顧培的聲音:“嫂子感冒了?”

喬麥穗語氣蔫蔫的:“家裏廁所泛的厲害,我天天晚上跑公廁,著涼了。”

“明天吧,我讓人上門幫你修廁所。”顧培說。

喬麥穗突然不蔫了,說:“不用麻煩你,我打聽過了,連改下水帶貼瓷磚,再換個衝水器滿打滿也就三百塊,你給我三百塊我自己找工人弄就行。”

林白青趕出來時顧培已經把錢數出去。

喬麥穗一看她出來了,攥著錢轉身就跑,轉眼就沒影子了。

顧培站在月光下站著,軍裝上的領花給月光照的熠熠生輝,一手捧著一束玫瑰花,一隻手裏提著一隻紙袋了,像是個藥品盒子。

林白青歎了口氣,說:“修個廁所頂多五十塊,喬麥穗是在故意多套你的錢。”

她家廁所泛臭是她故意堵的,本來是想惡心林白青,可顧培這邊一加高,臭水就全跑她那邊去了,知道林白青不會掏錢,她就專門等著顧培來時咳嗽。

就是為了讓顧培當冤大頭,給她掏錢修廁所,她還要多敲一筆。

這就是林白青上輩子的婆婆,一個隻會點小算計,又讓人無比討厭的人。

她倒不心疼幾百塊錢,但討厭她耍顧培。

顧培笑了笑,就把這事揭過了,把玫瑰遞了過來,溫聲說:“情人節快樂。”

林白青愣了一下才說:“情人節怕不是今天吧。”

“今天是七夕,農曆的情人節,抱歉我太忙了,沒時間陪你吃飯。”顧培說著進了屋,一看桌子上,有點生氣了:“已經十點了,你才吃飯?”

林白青沒顧培那麽規律的作息,忙起來更是會連吃飯都忘記,而她一直在等一個結果,把花擱到了梳妝台前,伸手說:“檢測出來了吧,是什麽藥?”

顧培沒說話,收碗進廚房了。

他帶了公文包來的,林白青聽到廚房有水聲嘩嘩在響,知道顧培在洗碗,本想直接打開公文包看的,轉念一想,從西方來的人都比較講究隱私,怕貿然翻了他的包他會不高興,遂先去問:“我可不可以先看看檢測結果?”

顧培戴著圍裙,手套,正在洗碗,看表情似乎有點生氣,沒有吭聲。

他上輩子從來沒有跟她發過脾氣,一時間林白青竟有些不知所措。

就兩隻碗,洗罷再把手洗幹淨,顧培從廚房出來了。

林白青也是識趣的,看得出來他今天心情不好,遂默默跟在他身後。

進了屋子,從公文包裏翻出檢測結果來,顧培才說:“你是我的愛人,有翻我包的權力,可以翻開包自己看的,但是,你十點鍾才吃飯,這對你的身體特別不好,還有,今天是情人節,以後,我希望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這樣的日子,咱們就不談工作以外的事了。”又問:“你是不是不喜歡玫瑰花,那下次我送你別的花?”

林白青心裏一直記掛著沈慶霞的事,就沒看花。

酒紅色的玫瑰在燈下含苞待放,她接過來聞了聞,不由的說:“好香。”

“你喜歡就好,我先去洗澡,文件你慢慢看,專業內,你應該懂的,關於這件事該怎麽處理,我來國內的時間不長,也不太了解沈慶霞,由你來做決定吧。”顧培說著,拿上浴巾出門了。

林白青翻開文件,又因為花太香,又忍不住聞了聞。

玫瑰算是最普通的花了,但它也是最經典的花,既濃又甜的香,一聞就讓人覺得心情暢快。

話說,上輩子顧衛國也很喜歡送林白青東西,但他隻喜歡買包,首飾等能在明麵上看到的東西,他的口頭禪是:“你必須帶著,不然誰知道我對你的好。”

顧培和顧衛國不一樣,他也喜歡買東西,但他買的都是能叫她開心的東西。

突然,林白青明白他為什麽生氣了,他是覺得她對生活,對他,都太敷衍了吧!

草草翻了一下檢測報告,其實跟林白青心裏預估的差不多,馬保忠果然投毒了,沈慶霞將來之所以會得癌,也確實是他害的。

既然知道結果了,大過節的,林白青就先收起來,聽顧培的,好好休息,先不談工作了。

第二天一早顧培照例早早起來,在收拾家務。

林白青睜開眼睛看了會兒,覺得他有點不對,遂問:“你肩膀是不是不舒服?”

她不煩男人生氣,但比較煩男人冷戰,如果顧培不答,小毛病,她也就不問了,不過顧培語氣倒是好的,搖了搖肩膀說:“昨天去運動,大概拉傷了肌肉。”

林白青跪了起來:“過來我幫你捏一把。”

顧培立刻警惕:“慢慢就恢複了吧。”

他就在床連,林白青一把拉了過來,這人還沒感受過中醫的推拿,林白青手掌摁上他的肩膀輕輕旋了旋,從肌裏走向就可以感覺到,一大片都好硬,她遂伸手,從化妝台上夠了精油過來,撫在手上,示意顧培:“把衣服脫了。”

他穿的還是睡衣,而且他似乎羞於展示身體,換衣服也會去衛生間。

這還是頭一回,當著林白青的麵,他把上衣脫了。

因為林白青要檢查身體,他展開了手臂:“這樣?”

林白青是個大夫,最擅長的手藝是推拿,而推拿是要脫了衣服的,所以她見過各種各樣的人體。

人體的美和醜,她因為一個個病人而看的淋漓盡致,當然,她看到的大多是病軀,有瘦到佝僂的老人,胖到癡臃的男人,因哺乳而下垂的女人,豎向剖宮產把肚子分成兩瓣的媽媽。

她早知道顧培身材好,但當他穿著衣服時,她是無法去具體想象的。

肩寬而腰窄,他忽而展臂,背上的肌肉層層展開,饒是林白青經常脫人衣服,也給嚇了一跳,因為他的身體跟他的性格不一樣,有種緊致利落的攻擊性。

因為林白青不回答,他又鬆垂了手臂:“這樣?”

林白青上下打量著,目光瞥到顧培腰間時,突如其來的慌了一下,隻覺得自己的臉又燙又熱,這是頭一回,她往病人身上放手時會有種緊張感。

明明她是了解顧培的,知道他不會,但她還是緊張,因為他的身材,太具攻擊性了。

深吸一口氣,她拋開胡思亂想,先去捏。

顧培下意識躲了一下,並說:“問題真的不大。”

“還是看看吧,會讓你輕鬆點的。”林白青說。

她都沒有搓油,手掌直接摁了上去,心不由怦怦跳了起來。

果然,他的皮膚質感特別好,跟上等的玉似的。

“好了嗎?”顧培又問。

林白青這才發現自己昏了頭了,這是病人呀,她都沒上精油,在生手摸。

她伸手夠了精油過來在手裏舒開,手掌搓熱,再摁上去,細細的捏,摁,一寸寸的檢查,果然,他左側肩膀處格外的硬,這一大片果然拉傷了。

林白青一直覺得男人的皮膚得要顏色深一點才好看。

男人嘛,皮膚太白,就跟白斬雞似的,太膩味。

但看著顧培白皙,緊致的後背,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認知是錯誤的。

他這種東方人特有的,潤白的膚質配上緊健的肌肉,居然格外好看。

推拿嘛,就好比楚春亭,林白青一去就扒他的褲子,這是正常的。

她看到他腰椎處有個橫斷傷,估計那兒也會有損傷,於是伸手去試。

但她手摁到他的腰椎時,顧培仿佛早等著,伸手一擋。

“你尾骨處有個傷疤,我試試,看有沒有受傷?”林白青柔聲說。

顧培呼吸格外粗,強硬的把她的手往上挪了挪,說:“隻看肩膀就好。”

其實林白青已經想明白了。

她因為重生了,於很多事情都看的很淡,也總覺得跟顧培之間建立某種聯絡才對得起他,但顧培是一個把心理感受看的比肉.體更重要的人。

想想上輩子,林白青在那方麵也並不愉快,所以其實現在這樣更好。

她已經很幸運了,逼婚來的男人比她負責任多了,這不就很好嘛。

她已經沒那種意思了,真的隻是想幫他看看病而已。

瞧把他緊張的。

林白青的推拿手藝可是一流的,顧培還沒享受過這種服務,光是站著給她捏了兩把,呼吸都粗了。

終於,隨著他喉嚨裏一聲悶哼,林白青鬆了手,說:“好了。”

其實她現在還挺悚他的,不知道他感受究竟如何,又試探著問:“舒服的吧?”

顧培先穿背心再穿襯衣,點了點頭,又說:“我的腰椎沒有傷,是好的。”

林白青剛才看到的,他的腰椎部位是個橫斷的疤痕,而且從疤痕組織觀察,應該傷的挺深,那麽深的傷疤,就算骨頭沒問題,大概率是會留下肌肉方麵的後遺症的。

她想了想,還是說:“如果你忙的話,晚上吧,晚上回來我再幫你檢查。”

顧培點頭,臨要出門,又說:“試試香水,味道應該不錯的。”

林白青記得他昨晚是拿了個手提袋,自己拿到後,隨便就擱下了。

合著那是他買的香水,她給放哪兒了?

對了,她好像放到地上的藥箱裏了。

怪不得顧培要生氣,過情人節,他買了香水,她既沒打開看,也沒用,連句感謝的話都沒說,順手就給擱到藥盒裏了。

起床,邊刷牙,林白青本來是想翻出香水來聞一聞,再噴點兒的。

但看到妝台上的,沈慶霞的食物樣品檢測報告,她就又把香水的事撇開了。

從這份檢測報告上看,馬保忠投毒一事沒個十年,也有八年了。

藥物屬於處方藥,而且林白青的證據是非法取得的,所以即使她現在去公安局報案,公安也隻會先調查走訪,會不會立案,還得看他們調查走訪之後的結果再看。

所以林白青去報案,頂多也就是打草驚蛇,說不定還能有助於馬保忠銷毀證據。

顧培把這東西給她,當然是想讓她立刻拿給沈慶霞,讓她自己來決定該怎麽辦。

但林白青暫時不想那麽做,因為沈慶霞的病不是一天兩天,微量的毒素攝入,也不是多一天或者少一天就能影響到她的整體身體狀況的,而她直覺,馬保忠身上的事情,應該遠不止給沈慶霞投毒這一件,為防打草驚蛇,林白青暫時就先不聲張這事,準備再上東海製藥看看情況再做決定。

……

東海市文研所,清晨,隨著一陣叮嚀嚀的自行車聲響,保安大爺一看,立刻停了掃帚:“喲,馬所長來啦,馬所長好。”

馬保忠停好破二八,笑容可掬的糾正:“隻是副所長,副所長而已。”

“一樣的,咱王所的癌都放療了,您的正所長呀,指日可待!”門衛大爺推過自行車,一溜煙到停車處,放到了遮風又擋雨,還不遭太陽曬的最中間。

馬保忠看到了,那是平常所長停車的位置,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進辦公室了。

一進去,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馬所長好。”

“副所長,要叫副所長!”馬保忠義正辭嚴的糾正完,進了副所長辦公室。

雖然他是東海製藥書記的愛人,但文研所這種養老單位要升職是要論資排輩的,從副主任到主任,再到副所長,所長,少說也得二十年,真要當所長,也得到快退休的時候。

但這幾年單位邪門了,所長,副所長,辦公室主任,在這一兩年中接連因為癌症而倒下,年青的,才四十歲的副主任馬保忠就跟坐電梯似的,扶搖直上了,搖身一變,升任副所長了。

老所長的癌症估計沒幾個月了,他名義上是副所,但其實就是所長。

所長待遇當然不一樣,新任辦公室副主任搓著手,笑嘻嘻的進來了,要泡茶。

馬保忠向來笑眯眯的,但看副主任拿他茶杯,立刻收了笑容:“放下!”

新任副主任說:“領導,我幫您去泡茶,我有家裏帶來的新茶葉。”

馬保忠收了笑也不過瞬間的事,此刻又是笑眯眯的了:“好好好!”

但等副主任泡了茶進來,眼不丁兒的,他全潑到窗外了。

今天是前任副所長的頭七,也是他走馬上任的日子,當然自坐下就電話響個不斷,基本都是跟他同級別的,各個單位的領導打來,恭喜他升遷的。

他雖然是副職,但轉正在即,所以打電話來的基本都是正職領導。

大家都說要張羅著幫他組個局,在大酒店裏開上幾桌。

馬保忠都謝絕了,順道邀請大家上他家吃個飯去。

美其名早,怕影響不好,就在家裏吃,杜絕浮誇,不搞鋪張浪費嘛。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狐朋狗友,就比如整天拍他馬屁的顧懷尚之流,這種馬保忠連應付都懶得應付,但對方一再表示想上門恭賀,馬保忠也就受之不恭了。

人嘛,總是喜歡被別人奉承,吹捧的。

顧懷尚之流不過小醜,但閑來看他們醜態百出,溜須拍馬,也是一大樂趣嘛。

而馬保忠的上級領導,準確來說應該是他仰望的人,則是文化廳的馬廳長。

雖然同姓,但馬保忠專門查過家譜,五代以內,自己和馬廳長都貼不上關係。

但他最羨慕,最眼紅的,也是文化廳廳長的位置。

那也是馬保忠這輩子為自己規劃的,退休之前一定要爬上去感受一下的位置。

在四十歲時升到所長,廳長之位還是可以妄想一下的。

而真想往省廳活動,他就得跟馬廳長搞好關係。

所以他專門準備著要在家裏組個局,請個客,其目標,就是想請馬廳來做客。

醞釀再三,選了個他自認為最理想的時間,馬保忠一個電話打到省文化廳,打給了馬廳長,一聽到電話被提起來,他立刻正襟危坐,滿臉堆笑。

“馬廳,您好呀,我是文研所的小馬呀,嘿嘿……對對對,沈慶霞是我愛人。”

……

“柳連枝啊,對對對,是我嶽母……什麽遺產不遺產的,老太太的錢我們一分不貪,她想用來幹嘛就幹嘛。”馬保忠笑容可掬,聲音甜的跟蜜似的。

……

“您沒時間呀,那我改天送點我親手做的點心上您家吧,我的手藝不但我愛人,我嶽母都讚不絕口的。”他笑了一臉褶子,連聲說。

……

“不麻煩不麻煩,改天您一定要嚐嚐我做的點心,好呐好呐,再見!”

掛了電話,馬保忠還在笑,但笑容漸漸的垮了下去。

沒請來。

而且雖然在各個場合都見過麵,但馬廳連他的名字都不記得,隻知道他是沈慶霞的愛人,柳連枝的女婿,也跟所有人一樣,要問幾句關於柳連枝的遺產的事,感慨幾句,說他幸運,能有柳連枝那麽好一個老嶽母,有沈慶霞那麽優秀一個,愛人。

至於他的名字,馬廳長連問都沒有問。

這不免叫馬保忠有些沮喪。

不過很快他就心平氣和了。

他深信一句話,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凡事,謀事在人,得在天意。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老丈母娘在東海製藥5%的股份,那得是多少錢呀,0多的數不完,馬保忠對她夠好的了,兢兢業業,做小伏低伺候了那老太太多少年,可那臭脾氣的老丈母娘說撤股就撤股,還說要全拿出去做投資,一分都不留給他們夫妻。

馬保忠心裏當然委屈,難過,覺得不公平,但他能怎麽辦呢?

難道像孩子一樣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哭嗎?

哭也沒用啊,臭脾氣的柳連枝是他所搞不定的,他也隻能罷休。

他不謀遺產了,以後就專心仕途吧,做到個廳級領導也不錯,是吧。

馬廳不去他家做客也沒事,以後他多送點點心上門,把敬意和關懷送到位也是一樣的。漫漫人生路,馬保忠有的是耐心,他最終會達成所願的!

這樣想著,馬保忠漸漸就笑了,笑的一如往長般謙卑,親和。

……

乙烯雌酚是一種補充雌激素的常見藥,適用於女性的雌激素缺乏症,可促使女□□官及副性征正常發育促進子宮內膜增生,增強子宮收縮,但它是處方藥,要長期攝入,會大大增加人的罹癌風險,且是成倍成倍增加的。

九十年代的醫療屆對處方藥的管控並不嚴格,而叫林白青覺得可笑的是,東海製藥所生產的乙烯雌酚,目前在國內銷量最大,而馬保忠長年累月給妻子下的,正是乙烯雌酚。

那種激素類藥物,吃幾天,幾個月或者沒事,但人要長年累月吃,必得癌症。

其實在將來,有好幾樁著名的醫生殺妻案,查出來用的都是激素。

隱匿性強,且除非主觀意圖的去追,很難查得出來。

而相較於醫生,馬保忠拿藥就更方便了,畢竟他愛人就管著一個大藥廠,她辦公室裏多的是藥品原材料,他隨便搞一點,加到愛人的水杯裏,湯盅裏,要不刻意查,誰能發現?

林白青承諾過,說要上門幫沈慶霞針灸三天,今天是最後一天。

她照例先去給顧敖剛家的小崽做針灸,又去了趟柳鋒家,這才到東海製藥。

上了樓,直接到沈慶霞的辦公室,但門關著,她敲了幾回都沒人應。

她遂去敲隔壁秘書室的門,但秘書室也沒有人,大辦公室也沒人。

這會兒兩點半,估計這種單位的人上班晚,大家還沒來。

看小會議室的門開著,林白青放下藥箱,準備去上個廁所。

剛要進廁所,就聽男洗手間有倆男的在聊天,一個說:“眼看四十周年慶典,書記要請不來她,肯定會被上麵的領導批評的,母閻王真是女中豪傑,沈書記是她唯一的女兒呢,說不給麵子就不給麵子,也不怕她難做人。”

林白青止步,心說他這說的是柳連枝吧。

就聽另一個說:“她都七十了吧,人生七十古來稀,一老太太,牙都快掉沒了還要搞學術,搞科研,也不知道她拚個什麽勁兒。”

前麵那個說:“我聽說有些老人是會借壽的,她親女兒死的早,咱沈書記身體也不好,估計壽全被她借走了吧。”

剛才那個在洗手,說:“就是可惜了馬保忠,當了多少年三孫子了,這下遺產估計是飛了,你別看他表麵笑嘻嘻,私底下不知道怎麽哭呢。”

另外那個也湊過去洗手,說:“人家馬保忠再次也是文研所的所長,沈書記要再被母閻王鬧一鬧,估計要下台的,但馬保忠有仕途呀,人家怕個啥?”

“還是馬保忠厲害!”倆人一起感慨。

因為語氣太八卦,林白青以為是倆小年青。

結果等倆人前後腳走出來,她才發現是倆大叔,一個謝了頂,一個啤酒肚。

他倆可真夠猥瑣的。

上完廁所再回去,大辦公室裏有個女同誌,幫她把沈慶霞的辦公室門打開了,給林白青泡了茶,要她在辦公室再多等會兒。

“沈書記呢,她還沒上班,是嗎?”林白青問。

這會兒下午兩點半,人們陸陸續續的,才剛剛來單位。

給她泡茶的女同誌說:“有一批藥品檢測數據出了點問題,不知道是藥,還是生產線的問題,這方麵沈書記很重視的,向來都是親自盯著。”

確實,沈慶霞主抓的時候,東海製藥所生產的各種藥品質量都特別好,就好比林白青經常用的雙黃連注射液,一旦生產環節出現細微的汙染,於病人來說,小小的一支針劑,就有可能引發過敏導致要人命。

但東海製藥生產的雙黃連,用將來的話說就是閉眼入。

林白青用了很多年,明顯能感覺到,田中沛抓生產之後,藥品質量就不行了。

她渴了,端起茶杯正準備喝,就見沈慶霞案頭的電話響了起來。

她是客人,當然不會接人家的電話。

那個女同誌又走了進來,伸手去接電話,看到來電顯示時愣了一下。

欲接不接,她一直猶豫著。

就在她猶豫時,電話停了,看電話不響了,她又攥起雙手,一臉的惴惴不安。

看她一副很害怕的樣子,林白青問:“是出什麽事了嗎?”

這女同誌沒說話,聽電話停了,轉身要往外跑,慌亂中高跟鞋崴了一下腳,哎喲一聲摔倒在了門口,林白青伸手要扶,她連忙擺手:“沒事沒事,你休息你的,不用管我。”

一瘸一拐的,女同誌跑下樓去了。

電話鍥而不舍的響個不停,林白青心說什麽電話能叫個辦公室的女同誌那麽害怕。

一看來電顯示是港城的區號,她明白了,這大概是柳連枝來的電話吧。

因為是柳連枝打來電話,所以那個女同誌才那麽緊張的。

這電話,不接要命,接了,怕是也會要命。

她那麽匆忙的跑,應該是去喊沈慶霞了。

因為電話一直在想,估計對麵的人是有急事。

林白青也確實好奇柳連枝,想了想,她接起了電話。

“喂,您好。”她以為柳連枝脾氣真的很差,盡量把聲音放的很溫柔。

作者有話說:

顧培:鄭重申明,我的腰真的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