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小姐
(他是小狗嗎,要親親才會汪汪汪嗎?)
估計軍醫院難請假, 但林白青還是讓招娣去嚐試著請個長假,多個人多份力量,早點把藥全製出來歸藏好,她心裏更穩當一點。
而在中醫屆有句俗語:老鼠愛中藥, 就像狗愛吃骨頭。
穆成揚已經準備好了, 甚至為了能下地庫, 都準備剃成個禿瓢算了。
但林白青還是準備就她一個人下地庫, 因為最近藥堂裝修, 沒有及時除鼠, 院子裏老鼠比人還多, 萬一不小心放一隻進去,七十年的攢存就要毀於一旦。
這種時候,穆成揚在外麵盯著, 可比進地庫更好。
把整個藥堂全部清掃一遍, 整體灑一遍鋁化鏻,蛇蟲鼠蟻就會避遠。
地庫的入口在藥堂內部, 樓梯間的下麵,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 一次性帶足所有下去後要用的東西,林白青獨自一人下台階, 深吸一口氣,一把把打開沉重的三套老式大銅鎖, 再用力一把, 推開厚沉沉的門,進地庫了。
眼看著銅包老船木的門合上, 穆成揚問劉大夫:“裏麵啥樣子, 你下去過嗎?”
“全是藥材嘛, 有啥好看的,不過倒是挺涼快,舒服的很。”劉大夫說。
“一隻犀角據說叫價8萬了,現在隻要是天然麝香,不管品相,一克50塊。”穆成揚望著師姐,由衷感慨說。
時也,勢也,幾個月的時間,珍惜藥材價格瘋狂翻倍,靈丹堂的地庫也搖身一變,成了座名副其實的大金庫。
傳說中的金鍋銀鏟,在全國也隻有幾個老字號藥堂才有,當然,真正的幾味珍藥,全國也隻有幾個老字號才有生產許可證。
其實早在招夫之初,穆二姑就托穆成揚問林白青,賣不賣金鍋銀鏟,隻要她願意出手,價格好商量,屆時他們得金鍋銀鏟,林白青拿錢換靈丹堂,雙贏。
但穆成揚沒有張嘴問,畢竟有些東西不是能用價格衡量的。
他本來等著看金鍋銀鏟的,但等林白青遞出東西來,最先引起他注意的卻是麝香。
麝香,鹿科林麝,馬麝,或者原麝成熟雄體香囊中的幹燥分泌物,具有開竅醒神,活血通經,消腫止痛的功效。這東西保濟堂也有,但是加工過的,而顧明收藏的是還帶著毛的原品。
灰雛雛的一隻毛團,乍一看嚇一跳,穆成揚以為它是一隻兔子,或者老鼠。
但聞其味,觀其相就知,這是用科學方式取的,已經成熟的麝香,藥性絕佳。
總共三隻,要製成各類丸藥,穆成揚估了一下,將是保濟堂的一倍有餘。
而且一分質量一分藥性,同樣的價格下,穆成揚會選靈丹堂的。
因為靈丹堂所有的原材料,質量都要更好。
接到東西他倆先回藥房,林白青還得逐樣檢查藥品,再整體清掃一遍,並逐一檢查牆角,看是否有蟲鼠壘窩,再在各個通風口放上除鼠藥物,饒是她跟著顧明幹過好多回,但也忙了整整一天。
上輩子靈丹堂在被政府勒令關停後就被房產商收購了,在蓬勃的房地產前景下,城市的中心隻有高樓才配林立,推土機轟隆隆碾過,沒人在乎那座地庫的築造工藝,也沒人在乎為了修建它,幾代老中醫花費了多大的代價,它就像荒原上的野草,被碾過,消失在了時代的變革中。
此刻,聞著滿室藥香,林白青總算覺得自己這重來的一世沒有白活。
……
等她出來時天都黑了,穆成揚這才洗手要去楚家。
“楚老都打了十個電話了,他讓我給你帶話,注意身體,不要累著。”穆成揚說:“他還說你不必急著去看他,反正不論早晚,你肯定是要去一趟的。”
林白青渾身雞皮疙瘩,心說老爺子果然在查她的身世,這是查到什麽了,直接拿她當孫女了了,覺得她以後不得不喊他叫聲爺爺,還挺得意的吧?
一手調.教出來的小兒子想要弄死他,那全是他自己造的孽。
但他現在還試圖用他那套歪理在她身上找存在感?
從情感上說,如果楚青圖是她父親,林白青會很喜歡,但她太討厭楚春亭了。
討厭的,要這個假設成立,要楚春亭再中風,林白青會毫不猶豫,放棄搶救。
當然,一切都隻是假設,也許她的親爹是個為了逃港就拋下她的死渣男呢。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加通宵,也得趕緊把藥材給整出來。
第二天做完針灸回來,穆成揚愈發覺得摸不著頭腦了,說:“師妹,楚老今天有點奇怪,一個勁兒誇咱師父,說他雖然能力不行,但人品沒得說,還說自己一生行惡卻有善報,以後大概率還是要做點善事的。”
所以他是真以為她是他家的,覺得就連顧明的地庫也歸他家了吧。
林白青氣的咬牙:“他大概是上火了,明天湯藥裏加黃連,加20克。”
“不不,他沒上火,這幾天恢複的可好了,腳趾都已經能動了,黃連雖好但是苦,能不開就不開了吧,老爺子最近挺辛苦的。”穆成揚說。
林白青一本正經:“一定要開,吃了明天腿就能動了。”
忙了一夜,幾個人就在藥房裏湊和了兩個小時,一覺醒來繼續忙碌。
忽而有人敲門,林白青以為是招娣請好假回來了,開門一看,卻是顧培的司機小馬,乍一看她:“林大夫也不怕熱?”又說:“顧軍醫給你帶東西了。”
白大褂,大口罩大帽子,隻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麵,汗一滴滴的。
大夏天製藥,確實辛苦。
林白青接過東西,剛關上門,案頭的電話響了,接起來是顧培。
“喂,東西拿到了嗎?”他在電話裏問。
林白青熱的氣喘籲籲,斂勻了呼吸才說:“拿到了。”又問:“是什麽東西。”
顧培吞吞吐吐,語氣怪怪的:“應該就在她們當中,你先看看,我這兩天忙完也再盯一下,大概就能幫你確定人選了。”
那是一張紙,上麵列了十幾個人的名字,全是女性,還有年齡,家庭住址。
林白青是真沒想到顧培能辦的這麽快,想了想,吐了吐舌頭:“謝謝你,培。”
電話裏半天沒人吭氣,林白青以為顧培是受不了她突然的肉麻嚇的摔電話了,正準備掛電話,就聽電話裏顧培說:“我特別辛苦的,昨天還熬夜了。”
所以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在向她訴苦嗎?
他熬夜,她還熬通宵呢,熬了幾個大通宵的林白青無法感同身受顧培的辛苦,潦草而敷衍的說:“辛苦辛苦啦,我還忙,掛了呀,再見。”
掛了電話,戴上口罩,林白青邊收拾藥邊一個個的看,這其中就有她的親媽。
劉大夫湊了過來,問:“看啥了,這麽認真?”
當年往邊疆的隻有兩種人,知青和勞改犯,男的勞改犯不少,但女孩子基本都是知青,而在這長長的名單中,隻有一個女勞改犯,名字叫沈慶儀。
林白青覺得這名字熟悉,仔細一看家庭住址,沈家巷1號。
這個地址她也莫名的熟悉。
果然,劉大夫說:“沈慶儀,這人我聽過,大資本家沈忠的女兒,咱們東海市原來的頭號資資產階級大小姐,她可有名氣了。”
又說:“沈家巷現在是個景點,原來就是屬於沈家的。”
沈家,解放前的東海巨富,擁有一家大棉紗廠和一家大化工廠,在解放前全家逃亡對岸,隻留下一個兒媳婦,名字叫柳連枝,而現在東海製藥的書記沈慶霞,就是柳連枝的養女。
這位沈慶儀,則是她的親生女兒。
作為資產階級家庭的孩子,她有個響亮的名號,資產階級大小姐。
相比於知青們,在長長的名單中,林白青對這位更感興趣。
她和劉大夫是同代人,林白青遂問:“你認識她嗎,有沒有見過?”
劉大夫是經曆過那十年的,說起來嚇的直搖頭:“當年她媽是頭號地主婆,她是頭號大小姐,誰敢認識她呀,聽過名號,但我連圍觀都沒敢圍觀過,在那年頭誰要跟沈家人多說一句話都要挨磚的。”
在二十年前,頂著‘地富反壞’的名號,沈家屬於頭號壞分子,是大家避之不及的。
但說起來其實挺冤的,因為據說,沈夫人柳連枝出身並不富貴,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從小就在沈家的化工廠打工,賺錢補貼家用。
但她特別聰明,在那個年代女孩子讀書識字的都少,懂數理化的就更少了。
可柳連枝在工廠裏跟著師父自學成材,各種化學知識倒背如流,如數家珍,也漸漸成了一名不可取代的技術人員。
沈家老爺看上她的聰穎,新時代下,也不想要個裹著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兒媳婦,遂把她娶進了家門,讓她做了少奶奶,並在化工廠管理技術。
但好比12年揮刀自宮當太監,49年才想起來入國軍,她的點兒其實是背的。
她結婚那會兒國民政府已經不行了,在籌備著往對岸撤,各個沿海的重要工廠也都在往對岸搬遷,以備戰敗後能隨時撤走,東山再起。
點背的柳連枝不但49年入國軍,還在大撤退時,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被沈家人給拉下了。
所以她屬於白得個名號,沒吃著肉,卻要替沈家挨打的人。
而她跟楚春亭之間,也有著莫大的關係。
在解放前,沈家開辦棉紗,化工廠,這些都需要原材料,楚家社會關係足,能倒騰來東西,同時他家也囤棉炒,炒化工類產品,兩家屬生意關係。
在解放前夕,楚春亭當然也想過跑路,也一直在做著撈最好一把就跑的準備。
但據說就是被沈家給放了鴿子,沒跑成。
於是,楚春亭也被迫留在了國內。
後來他屬於秋後算賬,趁火打劫,打擊報複,就悄悄跑去摟沈家留下來的文玩。
結果好死不死被治安隊給抓了,當時,他就是跟沈夫人做的交易。
幾十年順風順水,在新政府也混的如魚得水的楚春亭因為沈家再度遭災,還損失一個兒子。
而要說在東海市楚春亭最恨的人是誰,可不是顧明,是沈家人的,所有人!
林白青並不了解沈家,唯一見過一麵的隻有沈慶霞。
就沈慶儀,她也隻看到個名字而已,可她莫名覺得親切。
大概是因為她雖然出身顯赫,卻自出生起就背負著如山的枷鎖,渡過了人生最美年華的原因。
“啊,腰疼……疼”突然,劉大夫尖叫了起來。
林白青一看生氣了:“那麽一大桶蜂蜜,你喊我呀,我來搬,你搬它幹嘛?”
一大桶,五十斤的蜂蜜,劉大夫都五十了,能搬動才怪。
穆成揚要搬也沒搬起來,終是林白青一手拎起,將它搬到了隔壁,穆成揚揭開蓋子一聞:“這蜜師妹買的吧,不錯,一聞就是正宗的棗花蜜,好東西。”
要治大蜜丸,離不了一樣東西,蜂蜜。
而真想藥性好,選蜜也有講究,治閉症的藥自然要用清涼的黃蓮蜜,槐花蜜,治溫症的則要用天性溫熱的棗花蜜。
而要治劉大夫最擅長的婦科,龍眼蜜和五味子,芝麻蜜是最好的。
一分藥材一分藥性,為什麽同樣的方子下靈丹堂的藥更管用,就是因為靈丹堂對於藥材的把控足夠苛刻。
林白青既有個好鼻子能聞,還有個好舌頭,買這些東西,總能挑到最好的。
……
第二天招娣也請到假了,有她大家就有後援了,可以幫忙搬東西做飯,也可以在他們製藥時幫忙打打下手。
幾個人連軸轉了好幾天,幾乎沒睡覺,到後來林白青連日子都數不清了。
當然,在這幾天中哪怕有老病人上門,隻要不急的病一概不接待。
但這天招娣敲門進來,說:“姐,有個病人說她叫沈慶霞,還說一定要見你。”
正好穆成揚做完針灸回來了,可以接著活兒,林白青就讓劉大夫也休息下,喘口氣,端上杯子出來,先是個男人搶著握她的手:“這就是小林大夫吧,太謝謝您給我愛人治病了。”
一個四十多歲,戴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還挺帥氣,但林白青不認識。
沈慶霞介紹:“這是我愛人,馬保忠。”又說:“小林大夫開的藥確實管用,才三天,但我的皮膚一下就變好了,人也瘦了,精力也更好了。”
林白青示意她伸手,就在院子裏替她捉脈,一隻手切完再換一隻。
馬保忠仔細端詳,誇讚說:“林大夫一看就是個良醫,眉眼生的太像菩薩了。”
林白青還是頭一回聽這種虎狼之辭式的誇讚,不由起雞皮疙瘩。
沈慶霞說:“老公,小林大夫確實生的好,但不能說是菩薩,這話她受不起的。”
“肺腑之言,由衷誇讚。”馬保忠說。
捉著沈慶霞的脈,林白青頭皮麻森森的,因為從脈像看,三副藥雖然有效,但作用並不大,她的氣滯通了一些,可又添了寒淤和肝鬱,再看她的舌苔,又白又厚,更兼澀膩。
當然,這是個最終因惡性腫瘤而死的人,在中醫上講屬‘七不醫’中的一種。
林白青現在是在逆天改命。
她問:“沈書記最近有沒有吃別的藥?”
馬保忠說:“沒有,補品倒是吃的比較多,隔三天吃一隻燕窩,五天一窩雞湯,都是用的老母雞,再加西洋參來燉。”
沈慶霞跟著點頭,望著丈夫時一臉感激。
補品不可能讓她的體質起寒淤的,但於更年期的女性,燕窩雞湯西洋參的,激素太多,會幹擾她的內分泌,而內分泌紊亂也是患癌的因素,所以林白青說:“先把湯都停了。”
“她工作量大,需要補身體的,補品不能停吧。”馬保忠說。
林白青說:“人如果髒器吸收好,蘿卜吃了也能養人,吸收不好,人參吃了也沒用,我是大夫,我說停就停。”
她是醫生,又突然語氣很嚴厲,沈慶霞示意丈夫別多嘴,點頭說:“好。”
沈慶霞的病很麻煩的,林白青又不能跟病人講明,當然,講明了也沒用,因為寒濕致淤堵,而寒濕不一定是外部引發,也有可能是內髒出了毛病引起的,她也隻能再換方子,遂說:“我調整一下方子,你再吃五副吧,屆時再複診。”
因為上回的方子管用,沈慶霞答應的特別爽快:“好,我一定好好吃。”
林白青開好方子,眨眼示意劉大夫別聲張,讓她去抓藥,請沈慶霞坐了,得八卦點關於她的姐姐沈慶儀的事,對方是死了還是活著,是不是因為逃港而去世的。
但她才提起沈慶儀,沈慶霞就說:“你知道她在哪裏嗎,她是不是還沒有原諒我們?”
這話怎麽說?
林白青於沈慶儀,除了知道名字,知道她是個‘資產階級大小姐’,別的一概不知,但根據沈慶霞的話,她說:“她原來跟你母親矛盾是不是鬧的挺大?”
沈慶霞以為林白青是知道內情的,遂說:“以我們家當年的成份,能被破格保送首都工農兵大學,那種機會放眼全國都沒有,但她卻因為談了對象,要生孩子而不肯去,放棄了,其實我媽也就在信裏說了她幾句,誰知道她就,唉……”
他倆本是坐在新修好的平房前聊天的,馬保忠不知何時湊了過來,說:“我們懷疑是她談的那個對象把她拐走,有可能拐港城去了。”
“對象,是誰?”林白青問。
馬保忠搖了搖頭:“她沒講過具體是誰,我們也不知道。”
“我母親這些年在港城,其實也一直在找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樣的男人,這麽多年了,帶走我姐,音訊全無,我們絕不能原諒他的。”沈慶霞又說。
林白青有點疑惑,問沈慶霞:“你倆那會兒就已經結婚了?”
沈慶霞年齡不大,大概四十出頭,馬保忠也差不多,七零年他們才十八.九歲,就已經結婚了?
馬保忠解釋說:“當年大家結婚早,我倆是高中同學,70年結的婚。”
林白青點頭,看劉大夫抓好了藥,卻一臉吃驚,還試圖給沈慶霞捉脈,忙示意她別說,並叮囑沈慶霞:“藥一定要吃,五天後來複診。”
馬保忠看妻子,眉目裏滿是關懷:“放心吧,我會盯著她吃的。”
這對夫妻是林白青難得一見人到中年還恩愛的初戀夫妻。
目送他們上車離開,劉大夫先說:“這夫妻可真恩愛。”
林白青問:“劉大夫,光看氣色,你能看出什麽來不?”
劉大夫是林白青見過最好的婦科大夫,一看沈慶霞的麵色就覺得她有問題,所以才試圖給她診脈的,她說:“這位沈書記麵色發青,發暗,體內當有血淤,肝鬱和寒氣,就衝她那臉色,不出三月,必有大病,我看你給開了原配蟋蟀,方子是可行的!”
林白青說:“等吃完這個方子再看吧。”
惡性腫瘤,癌症,三十年後現代醫學都拿它沒辦法。
林白青也隻能拚力一試。
不過她對素未謀麵,且不知生死的沈慶儀生了幾分敬佩,在七十年代,一個‘資產階級大小姐’能被破格送到首都讀書,那得是多聰慧一個女孩子!
……
如果不是顧培打了電話說要來,且專門說明他已經能確定她的生母是誰了的話,林白青是舍不得休息的,她想一口氣多製點藥。
但劉大夫熬不住了,穆成揚也得回趟深海,正好藥品全製成了半成品,隻剩下揉泥搓丸子,加金箔蠟封了,林白青就暫且關門,休息兩天。
招娣做菜向來重口味,半盆紅油鮮亮的水煮肉片,一盤青辣椒炒茄子,人一進院子都給熏的流眼淚。
林白青估計顧培還想吃牛肉,趁著收攤去了趟菜市場,但已經沒牛肉了,倒是有牛肉圓子。
這個就簡單了,煮開鍋加點蠔油,醬油,灑點鹽,黑胡椒粉,再來把生菜鋪在湯鍋底下燙熟,灑上點蔥花提鮮,嚐一口能鮮掉舌頭。
她估計顧培還要吃蛋炒飯,飯還是熱飯,但顧不上晾它,今天也沒有新鮮的青豆,林白青開的是罐頭,火腿倒是很鮮,因為招娣在,她特意多炒了一盤。
正要出廚房,迎麵撞上顧培,她問:“招娣呢,怎麽不來端菜。”
“她說是今天夜班,剛剛去上班了。”顧培說。
林白青都還沒來得及跟妹妹講自己的身世,是準備好跟妹妹一起聽顧培講的。
而且她也連著上了好幾個大夜班了,怎麽又跑去上班了?
是為了給她和顧培騰相處空間吧。
妹妹雖然憨,可對她這個姐姐再好沒有,這就要知道那個女人是誰了,林白青心裏格外矛盾,也罷,改天她再慢慢跟招娣講吧。
她以為顧培也才剛剛到,但甫一進門,就見她的化妝台上多了好幾瓶護膚品,再看床角,咦,多了一雙藍色的拖鞋,林白青最近太忙,一天隻能抽空衝個澡,本來單獨一雙時不覺得,給顧培的拖鞋一襯,平白無故就變髒了。
這個幹淨的男人,林白青想把他叉出去。
見他不吃別的,專對付那盤炒飯,林白青盛了碗湯給顧培:“到底是誰。”
“一個叫沈慶儀的女同誌,她的名字前綴是待改造分子。”顧培說:“在當時,也被稱之為是勞改犯,以及,無產階級的罪人。”
他看到圓乎乎的丸子,綠綠的菜,心說這東西會好吃嗎,嚐一口清漾漾的湯,瞬間一凜,因為那麽一碗清澈見底的湯,卻有一股濃濃的牛肉的鮮美與甘甜,加上燙過的青菜氣息,能鮮掉人的牙齒。
而一口湯一口炒飯,居然無比的好吃。
其實顧培依舊覺得中餐不好吃,但林白青做的是例外。
也許是冥冥中的血緣關係,林白青早在看到那份名單時就在關注沈慶儀。
還因為沈慶儀能被保送首都讀書而驚歎果。
結果真相就是沈慶儀?
所以那位自學成材,能在港城大學講化學的沈夫人竟是她的外婆?
那她能嚐藥辯藥,捉脈下針時異於常人的靈敏,都是來自她的遺傳吧。
是因為有一個高智商的外婆和母親,她才擁有現在所擁有的一切知識的吧。
驀然間林白青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也總算,在聽到關於親生父母的消息時,她對林有良夫妻的愧疚感少了一些。
但林白青還是特別迷惑,從沈慶霞的口吻來判斷,沈慶儀因為放棄學業而跟母親發生過矛盾,是因為矛盾而選擇不告而別的,這些年沈夫人柳連枝一直在試圖尋找女兒,但也特別恨那個帶走女兒的男人,那麽,那個男人是誰?
她又問:“那男方呢,知道是誰嗎?”
顧培放下勺子,喝了口水,又從兜裏抽出自己隨身的紙巾來把嘴巴擦了擦,眼睛看著別處:“為了弄清楚這件事情,我這段時間比較辛苦。”
林白青初時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盯著男人看了片刻,終於明白為什麽他一個勁兒說辛苦了。
她欠腰,隔著桌子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一下,再退回來,回望男人。
男人抓起杯子,發現裏麵沒有水了,又把林白青的茶端過去喝了一大口,旋即猛烈咳嗽,咳完正想說什麽,林白青再欠腰,舌尖舔上他的唇,他的唇特別幹燥,林白青輕輕舔了舔,舔的他不由自主張開唇,然後便挑了進去。
……
突然,她後腦勺被他的大手把上,她整個人不受控的撞向她,她的牙齒磕上他的牙,額頭碰上他的額頭,哐的一聲,她的鼻子也不知道碰到了他哪裏,瞬間眼前火星四濺,林白青瞬時隻覺得鼻子鑽心的疼,眼淚都飆出來了。
剛才還借功勞擺譜,想要親完再說的顧培立刻慌了,想幫她拿紙卻險些碰翻杯子,手忙腳亂的,嘴裏不停的說:“對不起!”
林白青忙說:“沒關係的,我不疼,一點都不疼。”
她說不疼,眼淚骨碌碌的從眼眶裏往外滾,雪白的肌膚成了潮紅色,都哭了!
這叫顧培慌張,不安,失措,他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不知道該怎麽辦。
捂到鼻子終於不疼了,鬆開手,林白青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泛著頑皮,問:“你剛才是不是緊張了?”
“我好像把你弄疼了。”顧培聲音裏滿含歉意。
林白青說:“真的不疼,沒有的。”低下頭,又小聲說:“你嘴巴裏甜甜的。”
瀕臨崩潰的顧培瞬間石化,目瞪口呆,仿如被雷劈了一般。
她要安安靜靜,就是個再文靜不過的女孩子,總叫顧培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背的那些古詩文,但她突然佻皮,雪白的肌膚,佻皮的眼神,又是個十足頑皮的,少女的樣子。
顧培隻想親吻她,卻不知道怎麽就把她給弄疼了。
她的嘴唇好像被他磕破了,正在迅速腫起,鼻子被他碰紅了,他嚐到了她唇齒間的味道,卻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結果她卻說出來:對,是甜的,一種像草莓又像黃桃的清甜。
……
要確定一個嬰兒的身世,而且是二十年前的,按理並不容易。
而為什麽顧培能確鑿的證明她是沈慶儀生的,當然有其完整的證據璉。
當年的農場現在還存在,因為隸屬國家,資料非常齊全,查起來也很方便。
在那個年頭的農場裏,是沒有人能在不記錄的情況下生孩子的,所以當時出生的人口都有登記,而沈慶儀,是以勞改犯的名義去的,據說她去的時候就登記的是已婚。
當時兩地通信沒有那麽發達,勞改犯又特別多,除非犯了嚴重錯誤的,會排查三代以內的信息,但排查信息要發函,要郵寄,而因為沈慶儀一直是個特別本分的人,所以農場沒有專門往內地發函,調過她的家庭信息。
這就使得她雖然登記的是已婚,但農場並沒有記錄她丈夫的信息。
初時她隻是普通的勞改犯,但很快就因為特別擅長配製農藥農肥,配製的農藥農肥還特別管用的原因而被調離了勞動崗位,成了農場的一名技術人員。
當時的勞改犯也可以請假,外出,甚至每月還有3到5元不等的工資。
她的請假記錄,事由全是去探望丈夫,就證明丈夫也在當地。
而她懷孕,生產,都有很完整的記錄。
就她的離開,也是因為刑滿釋放,農場要清退她,才不得不離開的。
顧培為什麽推斷沈慶儀是林白青的母親,因為就在林家村所記錄,發現林白青的前八天,遠在石河子的沈慶儀向農場申請的火車票終於獲準被批,她可以以刑滿釋放人員的身份回家了,單位還給她批準並發放了車費。
而在之後的一個月中,從石河子出發,前往內地的女性中,隻有她附和攜帶嬰兒的條件。
對了,磷銅合金的小手鐲並沒有專門的生產廠家,很可能是當地的手工人打製的,但合金廠的地址,離沈慶儀勞改的農場就五六十公裏,這就更加可以確定無疑了。
按理,她應該坐五到六天的火車,並在終點站,東海市下車的。
但她卻提前一站,在安陽縣下了車。
是基於這條消息,就連沈夫人都認為女兒是逃港了。
因為正好在那一站,有當年有名的逃港出發地,所有想逃港追夢的人都會在安陽縣下火車,繼而一路步行,暗中打訪,並組成逃港隊伍。
現在,軍區的人普遍認為沈慶儀丟下女兒是為逃港方便。
但顧培覺得不是,他說:“但我認為一個願意把門簾摘下來給女兒當繈褓的女性,在主觀殺害女兒後再隻身前往港城的可能性並不大,她很有可能是想帶著孩子一起逃港,但是……出了些意外。”
那年頭沈慶儀的成份日子可不好過,她的孩子也不好過。
畢竟頂著大資本家的名號,出身就是‘地富反壞’,孩子要遭歧視的。
顧培更傾向於,沈慶儀是想帶孩子去一個沒有歧視的地方生活,但中途出了岔子。
見林白青不說話,他繼續說:“一個女性隻要生了孩子,就很難遺棄孩子的,她可能會責備孩子,虐待孩子,也可能會因為生活困難悄悄把孩子丟棄,但肯定會放在一個人們易於發現,且安全的地方,主觀殺害的安例非常非常少。”
而如果有意外的話,會不會是同船偷渡的人怕帶個孩子太麻煩,悄悄撇下的。
可惜那幾天所有偷渡的船全翻了,人也全部溺亡,具體情況誰都不知道。
話說,沈夫人自改開就去了港城,一直在尋找女兒。
那她知不知道,很可能她的女兒已經去世了?
於凝肅且悲傷的氣氛中林白青突然想到一件事,忍不住低頭苦笑。
“怎麽了?”顧培有點驚訝。
林白青突然想到,得瑟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楚春亭這幾天蔫巴了,不騷擾她了。
她一開始以為是自己黃蓮下的多,把老爺子給吃蔫了。
此時驀然明白,他是費了好大勁,結果卻找到仇人家的孩子,傻眼了!
要知道,先是沈家害他在解放前夕沒能及時逃到對岸,隻能呆在國內的。
到了風聲鶴唳的七零年,又是沈夫人害他在革命中因為古玩差點被抓,還失去了一個兒子,他費了老半天的勁,卻找到了沈夫人家的孩子,沒找到自家的。
此刻老爺子的心裏應該也很難受吧。
算一算明天該去給他診脈,換方子了,唉,她得安慰一下老爺子。
“所以沈慶儀的丈夫到底是誰,還能找到嗎?”林白青又問。
有那麽個男人,作為母親,沈夫人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因為他,沈慶儀放棄了能夠上首都讀工農兵大學的機會,還生下了她。
他是沈慶儀的丈夫,也是如今沈夫人最恨的人。
那個男人又是誰?
顧培挑了一隻丸子一咬,然後沒有說話,就隻抬頭看她,形容非常之古怪。
眼神跟個天真又茫然的孩子似的。
林白青心說這麽嚴肅的事,難道他也要親一下才肯說?
這還是個男人嗎,她是養了一隻小狗嗎,給骨頭才會汪汪汪嗎?
她差點就要生氣了,但就在這時顧培把丸子吃完了,才說:“能。”
又天真的說:“這種肉丸子裏麵有汁水,咬破就會流出來。”
撒尿牛丸,可不是會爆汁?
不對,丸子裏的汁水可燙了,他是被燙到了臉色才那麽怪的吧。
作者有話說:
白青:我仿佛養了條小狗,乖,但有點傻的那種
顧培:丸子好燙,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