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謝璟是從城內騎馬趕來的, 是為著能早些見到她。隻是他趕到這裏時,褚朝朝和她祖母阿娘一塊出門了。
張重林就在院中躺椅上坐著,見到謝璟前來,二人就來了河邊。
其實, 早些日子謝璟就來過春水鎮, 張重林是他的恩師, 更是曾救過他的性命。
當年張家被林國公一黨陷害, 一家人被流放苦寒之地,他這些年一心謀劃的,就是將林家連根拔起, 為張家翻案。
還他的恩師一個清白。
褚朝朝剛去璟王府時,曾聽聞過關於謝璟的事,其中有一件便是他出生那日雷鳴四起,都言天降神童。
其實,早些年, 陛下極為熱衷占卜之術,他的嫡皇子出生那日, 便讓欽天監占卜了一卦。
當時的欽天監監證言說:此子命格過強, 雖乃天降仁者。
隻, 命格過強。
有損陛下。
此言一出, 陛下默了許久, 都言虎毒不食子, 那時, 他與皇後恩愛,自是不會因欽天監的一句話就殺了他的孩子。
可, 陛下卻是要將他送出上京城。
養在南疆定遠王的膝下。
當時,是張重林在陛下身旁勸說, 還彈劾了欽天監與後宮妃子私下勾結,為了能將嫡皇子留在上京以穩社稷,不止被陛下罰了板子,還降了職。
張重林位居三公,門生眾多。
此事引起朝中文官的不滿,陛下逐漸也消了這些心思,直到後來欽天監與後宮妃子勾結之事被查出。
張重林官複原職,並且做了謝璟的老師。
隻是,後來皇後獨寵後宮,林家逐漸勢大,並且林國公在朝中結黨營私,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張重林都看在眼中,若任由林家繼續下去,日後就算謝璟坐上帝位,掌實權的也會是他的舅舅。
張重林為人清廉正直。
有他在謝璟身邊教習他治國為民之道,林國公起初並不在意,可隨著謝璟逐漸長大。
他發現,謝璟並不與他這個舅舅親近。
隻是,空有客氣。
就動了要殺張重林的心思。
一紙‘論政書’將張重林推上眾矢之的。
本是寫給陛下勤政愛民的策略,卻被朝堂之上林國公一黨指責曲解。
更是讓各地百姓也將‘論政書’惡意傳謠,又有皇後在陛下那裏吹著枕邊風,林家黨羽隔三差五上奏言說此事。
並在折子裏寫了各地百姓因‘論政書’而對陛下產生的不滿。
而最後讓陛下革去張重林的職務,並將其全家人流放苦寒之地是因著另一件事。
當時與張重林為至交好友的定安候府老侯爺,他算計了張重林,在張重林醉酒後,在他的書房發現了一紙對陛下不滿的言論,更加將那紙‘論政書’定了罪。
當時身為定安候府夫人的容藍,手中有可以證明定安候誣陷張重林的證據,卻並未站出來。
以至於,這麽些年,她一直活在自責中。
謝璟當時跪在理政殿前為張家求情,整整兩日一夜,陛下並未見他。
直至昏倒在地。
待他醒來後,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將此事分析的透徹。
也確信,張家人不會活著到達流放之地。
他命當時任卻雲軍首領的祁凜,也就是祈銘的爹,帶卻雲軍護送張家人離開,到達泉州時,甩開跟著他們的人,帶他們隱姓埋名尋一安穩之地生活。
陛下若是發現,一切後果由他承擔。
就算安排好了一切,他依舊放心不下,夜間偷偷出了宮,果真,張家人才出城門三十裏就遇到了埋伏。
林家派來殺他們的盡是死士,而且人數眾多,顯然是要將張家人殺絕,就算是曾帶兵作戰的祁凜也勉強周旋,根本不可能在這些人眼皮子底下將人帶走。
褚朝朝曾做過的那個夢,是真的。
謝璟曾在雨夜背著她上了荒山,他們身後火把如龍,那些凶狠的人一直在身後追趕著他們,背著她的大哥哥一直在跑,一直在跑。
他的身上受了傷,還用身體為她擋住了從山中落下的滾石,後來,她隻看到了融進雨水中的血,什麽都不記得了。
當時,他們走投無路。
他蹲下身看著她,如平日裏去府中找她時一樣,輕輕撫了撫她鬢角的碎發,還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問她:“朝朝聽話嗎。”
她當時看著他身上的血,很怕,對著他點頭。
他溫和道:“等下我用藤蔓將你放到山下,你不要怕,也不哭,找個地方藏起來,好不好?”
她當時就嗚嗚的哭了起來:“那你呢。”
“我會去找你。”
她特別乖的點頭,被謝璟用藤蔓一點一點放下去時,還喊了他一聲哥哥,憋紅了小臉,也沒有再哭出來。
那山崖並不高,謝璟將她放下去後,揮劍將周邊的樹砍倒,擋住了那處峽穀的位置。
夜色昏黑,他攔在尋上山的死士麵前,與他們血戰了太久,太久。
直到他看到山下尋來的侍衛,撐著最後一口氣讓他們去山下找人後,再也支撐不住,昏倒在了雨水中。
謝璟身上的傷太重,在榻上躺了十日才醒過來,畢竟是為人母,皇後大罵了林國公一頓,怎可不分人就如此下死手。
她也在陛下麵前為謝璟攔著,張家犯得是大不敬之罪,是陛下親口革的職,也是陛下讓他們流放苦寒之地,他這般做,是在與他的父皇作對。
謝璟醒來後,就見了祁凜。
祁凜當時隻說,林國公派去的死士太多,當時也是夜間,太過混亂,分了好幾路逃開,他也不知最後張家人都去了哪。
是否還活著。
其實,當時祁凜說了謊。
後來又有一路蒙麵人相助,張家人都救了回來。
隻是,當時在山崖下的小姑娘,因著夜間山底太黑,不慎摔倒碰在了石塊上,醒來後再不記得從前的事了。
張家本還有一位次子,也是在那場逃亡後,身體受了罪,不過兩年就離世了。
謝璟這些年,一直有派人在找。
他不信他們都死了,卻也沒料到他們就住在上京城外不遠處的春水鎮上。
張重林有意讓祁凜幫他瞞著,也隻想帶著家人過簡單的生活。
前些日子,謝璟來見張重林,說的便是為他洗脫罪名之事,關於當年之事他手中已握有林家與定安候府勾結,並且買通百姓惡意造謠的罪證。
當時在朝中附和構陷之人的口供他也早已準備好。
並且,這些年,林家聚攏起來的勢力已被他連根拔起,如今的林家,不過是個空架子,脫了嫡皇子舅舅這個身份,沒有人會站在他那一邊。
近幾年,但凡心思敏捷之人,早已看出,璟王殿下與他的舅舅並不相合,隻不過是皇後在中間盡力拉攏罷了。
如今,朝中盡是他的人。
他要對付的隻有他的父皇。
當年是他父皇下的令,一國之君被奸人蒙蔽,讓忠臣蒙冤。
陛下顯然不願再重提舊事。
因著謝璟這些年一直想為張家翻案,陛下不止一次警告過他,並且,一直用立儲之事壓著他。
可沒用。
他下定了心要為張家翻案。
陛下也一直因此事與他有隔閡。
褚朝朝從璟王府離開那一日,謝璟就入了宮,將林家這些年所做之事的罪證皆交給了他的父皇。
對於整治林家。
陛下一直與謝璟是站在一邊的。
他願意親手去將他的舅舅斬草除根,陛下很滿意,可他,竟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麵,讓他還當年的張重林一個清白。
關於這件事,他不止一次提醒過謝璟,讓他收了這個念頭,可他執著,陛下在朝堂上無法直接回了他,隻敷衍了事。
可謝璟卻是在理政殿門前長跪不起,就如當年張家被治罪那日一樣,陛下一怒之下將他留在了宮中,明麵上說是留他在宮中住上幾日。
實則,是圈禁。
陛下命宮中禁軍去查了此事,卻是絲毫痕跡都查不到,他的兒子早就做好了萬全之策,就連他納進府中衝喜的那個妾室也被他給送走了。
陛下去見了謝璟,倒是問他:“朕本以為你對你的恩師情深義重,原本,不過是為了個女子。”
謝璟雖是被囚禁,神色間卻並未有任何困窘之色,從容的回他父皇:“兒臣並未有兒女私情,張太傅為人忠誠,被奸人所害,險些失了性命,父皇應還忠臣一個清白。”
“若父皇願意,文官們定會稱頌父皇仁心,寬厚仁善。”他話落,陛下一腳踹在他身上,拿起書案上的硯台揚手就砸在了他額頭,瞬間血水順著額頭流入眼角,順著臉頰而落。
當年,陛下並未給過張重林辯訴的機會,直接給他定了罪。
他知道謝璟是何意。
怒道:“你在指責你的父皇嗎?是在說你父皇不願承認自己的過錯,而不是一個寬厚仁善的帝王嗎?”
“兒臣不敢。”
謝璟被圈禁在宮中的時候,林國公的黨羽孤注一擲,命死士潛入宮中行刺。
謝璟受了傷。
他雖是被圈禁在宮中,朝堂之上,大半官員以‘行刺’一事為引讓陛下將璟王殿下放出,陛下這時才明白過來,謝璟,再也不是八年前,那個隻有十幾歲的皇子了。
那時,他無法保住他想保護的人。
而現在,他有了這個能力。
就算是身為他的父皇,也不得不去對他屈服。
陛下當著文武百官,還了張重林清白。
謝璟一早下朝後,就帶著兩份聖旨來了春水鎮。
一封是對張重林官複原職的詔書,一封是賜婚張重林的孫女與璟王殿下的賜婚詔書。
祖孫二人格外默契。
張重林的詔書他沒接,賜婚詔書褚朝朝也沒接。
璟王殿下下了早朝後飛奔趕過來,一封詔書都沒有送出去。
張重林側首看著他:“殿下宅心仁厚,一直掛念著老夫,隻我年紀大了,隻想在這一處山水之地安穩過完餘生。”
京城爾虞我詐之地他再不會踏足。
“老師與我有恩,還老師清白是本王該做的。”
謝璟並未多說關於官複原職之事,他在來之前也已預料到張重林不會接下這個詔書,於他來說,所謂官複原職的詔書,是對當年之事真相的**。
謝璟在張重林一側與他閑話。
聽到輕盈的腳步聲,他回身去看。
眸光有一瞬的愣怔,直直的看著褚朝朝,可他的目光卻未得到回應,褚朝朝似乎是看不見他,徑直走到她祖父跟前,從荷包裏拿出塊李子幹遞給她祖父:“我剛買的,祖父嚐嚐。”
張重林眉目溫和的看著她,既寵愛又斥責:“朝朝,不可無理,還不見過璟王殿下。”褚朝朝揪著眉頭默了一會,才抬眸看了謝璟一眼,語氣倒是乖:“見過殿下。”
謝璟頷首,看到褚朝朝小臉繃著,他眉頭微微皺起:“朝朝,帶本王四處走走。”他的眸光深邃,沒從褚朝朝身上離開過,一直盯著她看。
褚朝朝搖了搖頭:“殿下還是自個走走吧,我有些累了,要在這兒陪我祖父。”她說完,就轉過了身,又往她祖父口中塞了塊果幹。
張重林側首看她,清了清嗓子:“朝朝,祖父口渴了,去回家把祖父的水壺拿過來。”褚朝朝不傻,聽得出來他祖父是什麽意思。
從她自個的布袋裏取出一隻精致的小水壺遞給她祖父:“喝吧。”她平日裏可寶貝她的水壺了,摸都不讓摸,今兒竟是讓她祖父直接喝。
張重林無奈笑了下。
隻好也不再說,待又釣上來一條肥美的魚兒後,張重林緩緩起身,樂聲道:“回家,今兒給殿下燒魚吃。”
褚朝朝俯身將落在水裏的竹簍給拿起來,揪著小眉頭,很是不滿。
一點都不想管人家飯。
她提著竹簍亦步亦趨跟在他祖父身邊,生怕被某人給扛跑了似的,璟王殿下跟在身後,無奈低笑,月餘未見。
卻是不願理他。
想來,他交給褚峰的東西被她看到了。
而且,這小姑娘回到家的這些日子,別說提筆練字了,怕是連書都未曾翻開過。
但凡他給她準備的書能動一動。
他確實不該覺得她這些日子已不似從前那般不愛讀書了。
沒有人督促著,當真是一個字都不願看。
謝璟在被陛下圈禁在宮中的日子裏,陛下身邊的李公公曾問過他,可有什麽需要從璟王府給他帶過來的物件。
謝璟隻讓人送來了一本書。
不過是本普通的書卷,李公公到璟王府時,阿春阿綠聽聞她們家殿下讓人來府中取一本書,都有些驚訝。
就連李公公將書拿去給謝璟前,交給陛下看過,也未發現端倪。
謝璟常獨坐窗台,看著院中的古槐樹被風吹動,飄落片片,目光悠遠,指腹間落著的位置卻是每頁書卷的邊角。
那裏有兩個並不娟秀卻極為可愛的字:朝朝。
是褚朝朝那次等了他一日,等不到人氣憤憤的就在他書案上的一本書上寫滿了她的名字,謝璟當晚就看到了。
也將這本書卷讓人好生收了起來。
這會,卻成了解相思的物件。
任何事就算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一旦出了任何事,她作為璟王府的人都不會幸免。
所以,他為了這一日,早就寫好了‘放妾書’。
也怕她會傷心,沒有將此直接交給她,隻與她說讓她回家待上一段時日,沒想到,褚峰還是讓她給發現了。
直到三人走至褚家院門前,褚峰正巧從鎮上提了酒肉回來,見他妹妹繃著個小臉,這也是他早就猜到的。
他走上前,將褚朝朝手中提著的竹簍給接過來,口中說著:“去鎮上玩好,等飯菜做好了再回來。”
“我不——”去字還未說出口,謝璟已上前扯住了她的手,見小姑娘勁挺大,還想要跑,直接將人給抱了起來。
“謝璟——”褚朝朝又直呼了他的名諱:“你不放我下來,我可就喊人了。”
謝璟抱著她往院外走,嗓音清潤:“喊吧。”
“璟王殿下跑人家裏偷人,還這麽明目張膽的。”謝璟垂眸看著她:“你說的‘偷人’,要本王如何理解?”
褚朝朝瞪他:“就是去人家裏偷東西的意思。”
謝璟看著她低笑:“朝朝,給我個解釋的機會,別跑了。”褚朝朝嗓音嗡嗡的搖頭拒絕,跟幾十隻蚊子一同發出的聲音般:“殿下不必解釋,我不想聽。”
有什麽可解釋的。
她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不想理他。
其實,那日褚朝朝在她哥哥屋裏鬧了一場後,夜間,褚峰在書案前坐著,見她那屋的燭火還亮著,知道小丫頭心裏沒準會多想。
他也睡不下,思忖再三,還是去扣響了褚朝朝的屋門。
與她講了些他們家中的事,雖未細說,卻也是告訴她,不是謝璟不來找她,而是他在做一件事,一件他謀劃了多年也依然不確定的事。
而且,自那日謝璟入宮,就再也沒有出來過,誰也不知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在她哥哥未來找她前,她的小腦袋裏可矛盾了。
她記得醉酒後,謝璟跟她說讓她在春水鎮等著他來求娶她,可他不但給了放妾書,又不來找她,難免會讓她不安。
畢竟她話本子看的多,那裏麵可是什麽樣的男子都有。
負心漢特別多。
聽了她哥哥的話後,她也就不想了。
褚朝朝有時很聰明的,第二日一早,她就坐上馬車去了上京城,沒去別處,而是去了長安街上的孫記藥鋪。
孫大夫與謝璟走的近,她是知道的。若是謝璟有什麽不測,想來孫大夫會很清楚,她與孫大夫有過幾麵之緣,還給他帶來了家中種的李子。
孫大夫生的溫和,引她去一旁入座,褚朝朝將一袋李子放在桌上,語氣極為乖巧:“謝謝孫大夫為我祖母開的藥方,她老人家的眼睛不止不流淚了,瞧東西也清楚了呢。”
孫大夫倒是不知當初璟王殿下給他看的病症是這位小娘子的祖母,他頷首輕笑:“為人醫者,不必言謝。”
說完,他見褚朝朝眼眸垂下,便笑問:“小娘子今日來可是有事?”殿下如今在宮中,這小娘子也已不再是璟王府的人。
孫大夫猜不出她來此所為何事。
定不隻是送家中種的李子這般簡單。
褚朝朝就在那跟孫大夫閑聊了半個時辰,左右不過是拐著那點小心思去打聽謝璟的事。
孫大夫對於此次宮中之事了解甚少,沒有她想知道的。
褚朝朝在上京城裏晃**了好些時候,為著他擔心。
回到家中後,一連幾日都悶悶不樂的,他如今要來解釋。
她不聽。
謝璟問她:“你來說,要怎樣才肯理本王。”
褚朝朝揪著眉頭,語氣狠狠的:“先讓我打上一頓——再說。”她氣焰頗足,打上一頓也不會搭理他。
先出口氣再說。
謝璟頷首,極為好脾氣:“好。”
褚朝朝從人懷裏下來,往一旁瞅了眼,本是想找個棍子的,卻發現這胡同裏隻有牆角有幾個石塊,隻好用自個的手腳去打了。
她沒跟他說假話,是要真打。上去就是一腳丫子踹在璟王殿下腿上,又一腳踩在人鞋子上,接著拳打腳踢的速度就密集了些。
一頓操作打的她自個都有些累。
還怕自個力氣太小,擱心裏想著這幾日她的難過,鉚足了勁,立在不遠處看著的木微木漾紛紛搖頭。
哪有一見麵就這麽打人的。
他們家殿下也忒好脾氣了些,就站在那裏任由人打著,木漾低聲說著:“殿下身上還有傷呢,讓小娘子這樣打,哪能行。”
木微接著他的話:“走吧,咱們也去春水鎮上逛逛,阿春阿綠她們還讓給帶小娘子說的糕點呢。”
見木漾還看著不走,木微扯住他:“你沒瞧見嗎,這麽些日子來,殿下可是頭一回神色間有笑意,你就別跟著瞎操心了,殿下身上的傷被小娘子打的再嚴重了也好,正好被人心疼了。”
木微木漾這邊離開。
胡同的另一邊就又來了人,這下來的人,卻是褚朝朝的祖母和阿娘,她們二人從鎮上祈福回來,褚夫人一邊挽著老夫人的手臂一邊提了隻菜籃,眼睜睜看著她的女兒在人身上一頓拳打腳踢的。
揪著眉,咬著牙。
還可別說。
這麽多年,她都沒見過她這副樣子,從前跟她哥哥打架,那沒打上幾下就嗚嗚的哭,這會兒,倒是凶成這個樣子。
老夫人看的吸了口氣,喚她:“朝朝。”
褚朝朝聞言急忙收了手,頗有些害怕,她祖母平日裏在家很厲害,打她哥哥厲害,教訓她也是厲害的。
她喚了聲祖母阿娘。
謝璟轉過身來,對老夫人和褚夫人見了禮。
老夫人與褚夫人從前皆是世家貴女,那些規矩禮儀早刻在了心裏,就要給謝璟行禮,被他製止:“不必多禮。”
早年間,他常去張府,老夫人待他極好,那回,他分吃褚朝朝的桂花乳酪,也是因著那是他許久未曾品嚐過的味道。
老夫人這番將目光落在褚朝朝身上,倒是沒當著謝璟的麵說她,隻是嗓音溫和道:“去玩吧,等下飯做好了,讓你哥哥去尋你們。”
褚朝朝乖乖的‘哦’了聲。
待她祖母阿娘走遠,謝璟垂眸看她,嗓音帶哄:“走吧,換個地方給你打。”他扯住褚朝朝的手,這回褚朝朝倒是乖乖跟他走了。
不能在這胡同裏待著。
待走遠了些,褚朝朝側首看了他一眼,帶著小情緒道:“殿下不要以為被我打了,我就搭理你了,我不打你了,也不理你。”
謝璟低笑:“行。那你就陪本王在這走走。”
二人來到鎮上,謝璟看到一家糕點鋪,問她可有想吃的,褚朝朝說不理人就不理人,也不吭聲,謝璟就去給她買。
之後,再遇到她喜歡的,也不再問,直接買來遞給她。
褚朝朝看著他的背影揪著眉頭歎了聲,待謝璟給她買肉脯回來,往她嘴裏塞了一片時,小嘴倒是肯張開了。
還是不說話。
逛了有半個時辰,璟王殿下懷裏抱滿了各種吃食,回去的路上正巧遇上木微木漾,二人急忙上前接住他家殿下懷中抱著的東西。
謝璟看了木漾一眼,輕咳了聲。
木漾會意,他家殿下這是還沒將人給哄好,如今小娘子也不是真的在生氣,就是在與殿下慪氣,木漾嗬笑了聲:“小娘子,許久不見。”
褚朝朝對他和木微倒是客氣:“嗯。許久不見。”
木漾說完,極為憂心的看著他家主子,故作愁容滿麵道:“殿下,你身上的傷還未痊愈,今兒又是騎馬,又是走這麽多的路,太醫可是說了,一不小心就會很嚴重的。”
木漾話落,果真,褚朝朝抬眸看著謝璟,她隻知道他受傷了,還以為早就好了呢,小嘴微張,想要開口問,又給咽了回去。
木漾觀著褚朝朝的神色繼續添油加醋:“太醫還讓殿下不能憂心,我瞧著殿下氣色不太好,不如這會兒咱們就回王府吧。”
謝璟垂眸看著褚朝朝,見小姑娘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想要透過衣服去看他的傷,他開口道:“飯菜應該做好了,回去吧。”
褚朝朝點了點頭。
待就要回到院中時,褚朝朝還是沒憋住問他:“傷——嚴重嗎?”
謝璟回她:“嚴重。不過見到你,就好了。”他自個說完都覺得別扭,不過為了哄人還是給說出來了。
褚朝朝心中暗罵:都跟誰學的。
她沒再說話,就要走進院中,耳邊卻又傳來一聲清潤的話語,沉重似從心底而出:“朝朝,我想你了。”
褚朝朝腳下微頓,本是走的比謝璟快幾步,又退回來,小手上前扯住他的手:“去吃飯吧,我阿娘的手藝可好了。”
飯桌之上,起初拘謹,隨即也就熱鬧起來。
張家人與謝璟並不陌生,他年少時便常去張府。
與褚峰也是年紀相當。
用完午膳已近申時,褚朝朝倒是與謝璟開始說話了,在水井裏打了水給他冰西瓜吃。
忙活了有一陣,天色有些漸暗時,宮裏來了人。
說陛下要見張重林。
謝璟看著褚朝朝,低聲問她:“朝朝,跟本王回去嗎?”他不願走,這麽久了,終於見到了人。
不想再分開。
這麽些年雖是習慣了見不到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可褚朝朝在他身邊待了這麽久,他早已習慣,若再分開,太難捱。
就算她隻是坐在他的書房裏,不說話,隻是靜靜的在那待著就好。
他嗓音低沉,滿目期待。
褚朝朝嗓音輕輕的回他:“不回。”說完,她又認真道:“如今,我與殿下沒有任何關係,殿下已給了我‘放妾書’,自是沒有再跟殿下回去的道理。”
謝璟:……
“賜婚聖旨都在,怎麽沒有關係。”
褚朝朝抬眸看他:“我又沒收。”
“而且,就算我收了,也該在家中準備待嫁才是,怎麽能同殿下回王府呢。”
謝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