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過年殺羊
秦行朝和蕭南山互相看著, 最後不由都笑出聲。
其實這個問題,也不需要答案,無論是誰幹的, 都沒有任何意義。
蕭南山笑吟吟地看向秦行朝, 就像一個普通的慈祥老頭:“江山代有才人出, 一代新人換舊人,老夫要退場了, 也希望秦大人, 將來不要落到和老夫今日一樣的田地。”
秦行朝微笑著看向他:“多謝相爺提醒, 秦某一定銘記在心。”
聊完最後一句後, 就沒什麽好說的了, 秦行朝轉身離去。
“湖州學子控蕭相科舉舞弊案”,被全權移交給他審理, 所以最近幾天, 他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舞弊案本身,沒有什麽好查的,當年頂替陸曆昭的那個蕭家紈絝, 甚至連字都不認識。
而隨著蕭南山被羈押, 越來越多的案件, 也雪花似的飛到秦行朝的案頭, 秦行朝焦慮的是這個。
樹倒猢猻散,牆倒萬人推,這其實並不能算是查案,隻能算是清算。
舊牌打亂,再重新發牌, 秦行朝現在扮演的,就是洗牌的那個角色。
關於這點, 皇帝給他的授意是:不管你怎麽查,別給查老子頭上。
娘娘給他的授意是:該當雞的當雞,該當猴的當猴。
林相給他的……
哦,輪不到他給,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一步失,步步失。
一棵盤踞在整個王朝幾十年的大樹,當抽出它的根係時,整個王朝都在顫動。
和去年的集體沉默不同,今年的新年,充滿了金戈之聲。
自陸曆昭引爆第一彈後,彌漫在整個大梁城權貴圈的哀嚎聲,就一直沒有停歇過。
可不管眾人如何驚恐,新年的腳步還是照常來臨了。
隻是和往年相比,宮宴上的娘娘,又少了一個。
襲紅蕊獨坐在正中央,和去年提心吊膽相比,今年的她隨意了許多,伸手讓眾人起來,隨意拉了一下家常。
不過很顯然,宴席上已經不需要她費心拉氣氛了,各府命婦笑得花團錦簇,妙語連連,逗得她掩唇大笑。
因著襲紅蕊性子豪放,言笑隨意,眾女也跟著大笑起來,場上一片其樂融融。
襲紅蕊將目光放在襲綠煙身上,她最近有一個支持她,體貼她的完美丈夫,又有一個充實,能體現價值的工作,很明顯精神不錯。
襲紅蕊便笑著問:“最近你搞的那個善濟堂,有什麽問題嗎?”
襲綠煙立刻雙眼亮晶晶道:“沒有,如今不單是我在做,還有許多姐姐妹妹,也跟著我一起在做。”
襲紅蕊頓時來了興趣,好奇地看向下麵:“哦,還有誰在跟著我這個妹妹胡鬧啊?”
人群中立時站出了許多貴女,雙眼明亮地看向她:“臣女仰慕娘娘和郡主高義,也想追隨著,做一些善舉。”
襲紅蕊聽了很開心,讚許道:“不錯,不錯,民生多艱,你們能有這份仁善之心,不僅是為了家人積福,也是在為皇上和本宮分憂啊。”
聽到這,站出來的貴女和家人,頓時喜笑顏開。
現在宸妃娘娘的誇讚,可是非常值錢,和福璋郡主搞好關係的這步棋,果然走得十分正確!
襲紅蕊將那些姑娘挨個拉過來,一一認了一下,並讓如意各賜花一朵。
眾人歡歡喜喜地退下後,襲紅蕊就將目光放在了白憐兒身上:“不過我最該誇的,還是玉華夫人,本宮說你是女中豪傑,果然沒有錯。”
“你籌辦的那個玉璋書局,不僅讓天下看不起書的貧寒子弟,都能看得起書,在天下第一樓籌建的時候,也居功甚偉。”
“本宮代替皇上,敬你這個脂粉堆裏的英雄一杯,夫人高義,果然不愧陛下所賜的玉華二字。”
白憐兒聞言,微笑著款款起身:“娘娘謬讚,妾身能成此名,一者仰賴皇上娘娘的育下之心,二者仰賴福璋郡主的驚世之技,妾隻不過略盡綿薄之力,何以貪功呢?”
襲紅蕊大笑:“玉華夫人,太謙虛了,無你不成事啊。”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禮敬,掩袖飲酒。
飲罷,襲紅蕊看著一旁默不作聲的林綰,又自然而然地升起欠欠的心,微笑著戲謔道:“聽說林世子妃也很擅長經商啊,怎麽如今沒有動靜了呢?”
林綰:……
襲紅蕊到底有完沒完了……
可就算她心中憋悶至極,也隻能極力平靜道:“商賈非女子事也,之前隻是隨意玩鬧,牢娘娘記掛如此之久。”
襲紅蕊聽了,卻立刻皺起眉來,高聲叱道:“荒謬!”
“商賈怎麽就非女子事了,你去外麵看看,街上有多少女人開的鋪子。”
“遠的不說,就說宋寡婦,她丈夫早喪,隻得一人撫育孩子,全靠開了一間麵館,才能養活孤兒弱女”
“若是不許她經商,豈不是一雙兒女,都餓死了?”
“女人不隻是女人,也是母親、妻子、女兒,一個家,豈能獨隻男兒撐梁。”
“如今卻有那愚婦人,以為婦人之德,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圈在家裏,蒙頭蓋臉,就是好的。”
“卻不知妻為夫之助,每日窩在家裏,伺候飲食,那是婢仆之德。”
“若玉華夫人這樣才高八鬥,外理外務,內理內務的,才是賢妻之德,諸位說,是也不是?”
眾人:……
那她們還能說什麽呢,當然是了……
誰坐到這裏會是個傻子,襲紅蕊這番話,什麽意思,還不明白嗎?
她就是明明白白的說,老娘很快就要給皇帝“外理外務,內理內務”了,所以老娘要重新定義婦德,你們有什麽意見嗎?
這個時候,她們還能像瑞王世子妃一樣,傻兮兮地說——
不,娘娘,你理解錯了,商賈非女子事,才藻非女子事,政事當然也非女子事,你快回去歇著吧!
且不說八字都沒一撇的事,為什麽要她們帶頭衝鋒,就說這個時機,誰敢衝啊。
蕭南山執政這麽多年,可謂是“天下何人不通蕭”,這句話當場說了,明天她們家就得被當做蕭黨,一起扔車輪下。
於是眾人紛紛稱讚,娘娘見解卓越!
襲紅蕊聽著眾人的附和,暢快大笑,異常滿意。
隨後看向林綰,輕蔑地叱了一聲:“愚婦。”
林綰:……
嗯?
被一個古代人嘲笑愚婦這種事,直接把林綰幹懵了。
她特別想說些什麽辯解,可當她抬頭,就看見襲紅蕊似笑非笑的臉,瞬間悚然一驚。
難道襲紅蕊還是在試探她?
發現這點的林綰,立刻收斂所有表情,像一個標準的古人一樣,平靜道:“妾身隻是奉行聖人之教誨。”
眾人:……
她在說什麽?
一旁的瑞王妃,也反應過來,趕緊找補道:“娘娘見諒,我這個兒媳,不通文墨,對聖人之言,隻會斷章取義,一知半解,所以腦子有些迂,妾身回去會教她的。”
襲紅蕊似笑非笑道:“原來如此啊,可見沒文化,多可怕,眾位回去,還是要好好讀書,才不至於像林氏一樣,愚蠢不堪啊。”
眾人:……
林綰:……
所以你大字不識一個的奴婢,是怎麽把這番話說出口的!
然而不管眾人怎麽想,襲紅蕊現在高坐首座,眾人就隻能聽她的。
萬萬沒想到,隻那麽一瞬間的事,她們就集體換賽道了。
如今的貴女圈,舊的懿德懿風,已經被拋棄。
反而是像福璋縣主這樣拋頭露麵,玉華夫人這樣經商弄賈,才是值得稱讚的事。
那她們之前學的那些,都算什麽啊!
對於那些新上來,汲汲營營的新貴,自然上麵說什麽,就做什麽,立刻做出決定,轉換賽道。
而那些出身高門,地位超然的名門貴婦,眼神卻沉了沉。
就算說得天花亂墜,她們也不會讓自己兒子,取襲綠煙那樣不成體統的女子的。
娶媳婦,還是得娶林家女這樣的大家閨秀,不愧是林相的女兒,教養真好。
一時間看向林綰的眼神,都溫柔起來。
襲紅蕊看向下麵各異的神色,並不以為意,隻要不敢站出來反對她,那就是沒有反對。
舉杯對著眾人示意:“大家隨意行動吧。”
話音剛落,立時蜂擁過來一群人,殷切地給襲紅蕊送“投名狀”。
還能想到嫁娶事宜的,都是幸運的,真正處於風波裏的,卻隻想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襲紅蕊這次卻統統拒絕,讓眾人坐回原座。
輕抿了一口酒,微笑道:“大過節的,不要搞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安安心心的,好好過個年吧。”
眾人:……
你告訴我,這該怎麽安心啊!
……
其實安不安的,也就是那麽回事了,畢竟隻有侯官衙不想查的,沒有它查不了的。
你以為它在調查嗎,它其實隻是在調檔案而已,鎖定目標,就能牽出一串。
作為侯官衙的老員工,當然知道外人對侯官衙這個神秘機構,有多少離奇的暢想。
但其實侯官衙裏的,也隻是人而已。
是人就得過年,是人就得放假,所以為了不被過去的老同事們罵,秦行朝在年前,利索的結案了。
因為他彪悍的體格,後來又成了侍衛統領,所以可能很多人覺得,他在侯官衙的時候,幹的是刀頭舔血的工作。
其實真不是。
有文化的人,到哪都吃不了虧,所以他一進侯官衙,立刻就進了頭部機構,最常幹的一項工作就是:查賬。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最初從事的工作,往往會影響一生,所以就算是轉職了,他最擅長的事,還是查賬。
因此那些人命官司什麽的,先靠後,秦行朝先將自己擅長的部分,整理了出來,匯報到崇文帝和襲紅蕊麵前。
“罪相蕭南山這些年貪汙的數額,粗略估計,大概有白銀六千四百餘萬兩。”
空氣一瞬間陷入沉默,崇文帝懷疑自己幻聽了:“多少?”
秦行朝便盡職盡責地複數一遍:“粗略估計,大概白銀六千四百餘萬兩。”
崇文帝:……
襲紅蕊看著一旁陷入沉默的崇文帝,盡職盡責地替他問道:“秦大人,您是不是多加了一個萬,或者其實根本不是白銀?”
秦行朝立刻搖頭:“娘娘放心,這點小事,微臣還是能做好的。”
襲紅蕊便陷入了沉默,半天才看向崇文帝,結結巴巴地問:“呃……皇上……臣妾見識短淺……對錢沒太有概念……”
“朝廷每年給北戎的歲賜,是十萬兩白銀,會不會,六千四百萬,其實隻是個小數目,並不太多呢……”
“哈哈哈。”崇文帝仰頭大笑。
對,也不太多,也就隻夠交六百多年歲幣,差不多一年的國庫收益而已。
蕭南山兢兢業業幹了那麽多年,貪大半個國庫的收益,也叫多嗎?
不多,不多。
這些年,蕭南山貪的錢,一直默認和他三七分賬,供他享受,所以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事。
但直到今天,崇文帝才知道。
三七分賬,原來三的,一直是他啊,哈哈哈。
知道這點後,不知道為什麽,崇文帝整個人都神清氣爽,如舉飛升。
所以他麵帶微笑,毫不猶豫地從嘴中吐出一個字:“抄。”
就這樣,整個大梁城的人,安安靜靜地過完新年。
在破五那天,出行不忌的時候,相府的正門,轟然破開。
秦行朝帶領大隊人馬,**。
在一眾人的哭泣尖叫聲中,對著這座繁花似錦的宅院,揮揮手:“抄。”
深宮內院,聽不見牆外紛紛擾擾的聲音。
襲紅蕊獨自坐在寢居裏,聽著水漏一滴滴地滴下。
所以這樣肥的一隻肥羊,怎麽可以不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