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可惡
回頭看向自己的幾個小跟班, 她的小跟班們也在熱切地看著她。
最後所有人有誌一同地戳戳琳琅,娘娘最寵你了,你說!
琳琅也不負眾望, 對著襲紅蕊說出了那句, 所有人都很在意的事——
“陛下今天, 又去蕭貴妃宮裏了。”
空氣沉默了一瞬。
襲紅蕊眯起眼睛,緩緩露出一個微笑:“那又如何?”
和她的淡定相比, 她的手下, 卻顯得急不可耐, 尤以琳琅為首。
琳琅一臉狗腿地上前道:“娘娘, 您最近每天為了陛下操勞, 不知立了多少功勞。”
“蕭貴妃卻趁您忙碌之際,將陛下從咱們宮奪走, 真是會撿便宜。”
“您自大度, 不同她計較,我們看在眼裏,卻真為您不平啊!”
眾人立刻點頭附和, 紛紛為她不平起來。
襲紅蕊頓了一下, 好笑地看著他們:“那我應該如何?”
眾人沒說話, 目光中的意味卻暴露了一切。
雖說目下所有人, 都漸漸看出了崇文帝的意圖。
可是無名則無實,現在的襲紅蕊,隻是一個妃而已。
細論下來,位份還在貴淑二妃之下。
如今淑妃失寵,不足為懼, 宮中隻剩了一個蕭貴妃。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縱己無意,她又豈能不來害我?
與其等她來,不如先下手為強。
天無二日,宮無二主。
娘娘,該做決斷了。
鬥吧!
襲紅蕊好笑地放下手中筆,看向自己手底下的這群狼崽子。
這就是標準的反派吧,貪婪、野心、弄舌、好鬥、心狠手辣,一個不缺。
但襲紅蕊可不想當反派,自古邪不勝正。
要做,就做這世上最好的大好人,反派是不可能有好下場的。
所以襲紅蕊隻是笑道:“我看你們真是太閑了,竟想這些有的沒的,有這時間,不如和你們娘娘我一樣,多讀點書,修身養性吧。”
底下的人頓時陷入了沉默,娘娘這是什麽意思?
絕對不可能是普通地讓他們讀書的意思,他們娘娘什麽人,他們還不知道嗎!
摸摸下巴,一定有深意,得深入理解一下。
看著底下眼珠子亂轉,不知在想什麽的狗腿子們。
襲紅蕊抓起盤中的棗子,一人給他們一下:“讓你們多讀書,就是讓你們多讀書,少給我惹事!”
“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膽敢與任何一宮發生衝突,仔細你們的皮!”
襲紅蕊崛起得太快了,像是窮人乍富,跟在他身邊的人,難免也膨脹起來。
原先壓在清華宮的兩座大山,如今眼瞅著都搖搖欲墜,馬上就要是自己一家獨大了,怎麽不讓人激動。
可是襲紅蕊還是鄭重的,給每個人敲響了警鍾。
清華宮之所以能那麽高效地運轉,就是因為襲紅蕊的每一條命令,都能做到令行禁止。
隻是行為上的苗頭是被掐了下去,心裏的念頭又哪那麽容易打住。
眾人一齊看向襲紅蕊。
難道娘娘對那母儀天下,中宮之位,就一無所求嗎?
嗬,論有所求,一群狗腿子,哪比得上她這個正主。
讓他們讀書,他們不讀。
但凡他們多讀點,就應該明白,什麽叫勢至水自成。
區區一個蕭貴妃,哪裏用鬥。
……
隨著一天冷似一天,最難捱的冬天,終於要來臨了。
大戶人家,裘皮炭火,一應俱全,自然無懼寒冬,打馬遊街,嬉笑如常。
貧苦人家卻開始戰戰兢兢,用盡一切力量籌備一些越冬之物,依然擔心凍疾而死。
當此之際,玉華夫人和福璋郡主,聯合籌辦的善濟堂,救濟苦寒者的消息,像是翅膀一樣飛到千家萬戶。
老弱病殘孕,無力自保者,皆可去善濟堂免費居住,免費領取一口吃食。
身強力壯者,則可以去玉璋書局的工坊暫時打工。
以後每年冬天,玉璋書局都對外額外開放。
不拘出身,不拘男女,全憑力氣吃飯,做多少活,給多少工錢。
因為本是濟苦之意,所以隻招冬季短工,以無產無業,難以度日者優先,開春時散去。
當然表現特別好的,並且願意跟著玉璋書局幹的,也可以收下當長工,以後一直住在玉璋書局的工坊裏。
聽到這,人群一片嘩然。
眼下有哪個行當,比玉璋書局風頭更勁,誰不想進去當工人,有個正經營生啊!
不說街邊流浪的乞丐們,就是普通人家,也想著往裏擠了。
哪怕不能當長工,冬季裏不能出去的時候,找個短工打打也好啊!
負責在善濟堂外接納貧者的小馬,看著偽裝成乞丐的人,冷冷一笑:“你可想清楚了,玉璋書局不隻冬天招工,其它季節也招。”
“隻是冬招純為善舉,廣開方便之門,並不一定是工坊確實需要人,所以不一定會收。”
“凡進過善濟堂的人,都要別開一冊,執行另一套考核標準,比正常招工要嚴。”
“你現在進了冬冊,以後就別想進春夏秋三冊了。”
“我家夫人說,偽裝貧者,於冬季擠兌貧者生計的人,和傷財害命沒有區別。”
“這樣黑心肝的人,大家當互相檢舉,使他原形畢露。”
“一經發現,趕將出去,並計入襲家的黑名單,所有產業,永不錄用。”
“現在,你還要錄嗎?”
話音一落,人群一片寂靜。
雖然進玉璋書局的工坊,是天大的好事。
但因此得罪襲家,被整個襲家封殺,就大大的不妙了。
於是沒過一會,就灰溜溜逃走了一片,人群頓時響起一片笑聲。
小馬翻了一個白眼
還敢在他這個多年資深乞丐麵前裝乞丐,也不看看裝得像嗎。
“下一位!”
人群喧喧鬧鬧,看熱鬧的許多,一個圓潤的老者,和一個清俊的“公子”,也在其列。
崇文帝捋著胡子,滿目驚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就是你那弟媳,和你妹妹搞出來的東西?”
偽裝成公子模樣的襲紅蕊,一展折扇,用扇子遮住半張臉,笑吟吟道:“怎麽樣?”
崇文帝每坐宮中,窮極無聊,漸漸地對什麽都膩歪透了。
聽襲紅蕊說,邀他微服私訪,給他看個好東西,立時欣然應準了。
久居宮中,乍一出來,空氣都比宮裏清新。
襲紅蕊不管說什麽,都道是好。
笑吟吟道:“行善之餘,還有些法度,看著真不像一個女子做出來的事。”
襲紅蕊哈哈大笑,附到他耳邊笑道:“那當然,您親封的玉華夫人嘛。”
“這人不能賞,自被您賞了後,我那好弟媳,天天鉚足勁,要做出一番和普通女子,不一樣的事呢。”
“哈哈哈。”崇文帝忍不住大笑。
見他心情很好,襲紅蕊便開心地拉著他的胳膊,繼續往別處逛。
不過拉到一半,發現自己如今是男兒身,大庭廣眾挽著另一個男人的胳膊,未免過於怪異。
於是咳嗽了一聲,挺直脊背,對著崇文帝一展折扇,風度翩翩道:“黃老爺,請。”
她一身普通文人愛穿的圓領長袍,交腳襆頭,配上明豔的麵容,顯得格外俊逸瀟灑。
崇文帝和身邊跟著的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同樣對著她伸出手:“襲公子,請。”
襲紅蕊當仁不讓,大大方方地上路了。
她學什麽東西都快,沒一會兒就將男人走路撩袍的姿勢,自信的神態,學了個十成十。
因此,雖有過路人,驚異於“他”過於俊秀的容顏,卻沒什麽人懷疑她的身份。
與她和崇文帝一起同行的,還有同樣做男子裝扮的如意和琳琅,崇文帝形影不離身的德仁,以及襲紅蕊順手叫上的言鈺。
最後就是現任侍衛統領燕小飛,以及前侍衛統領秦行朝秦大人。
上頭那倆人,在深宮中實在無趣。
便準備猝不及防地搞個微服私訪,體察民情,給京兆尹一個驚喜。
得了便利,襲紅蕊當然不會忘記自家姐妹了。
當即優先帶著崇文帝,去自家姐妹做好事的現場看。
如今天氣漸寒,玉璋書院是戶外的場所,開不了學。
襲綠煙就把自己的教育重任,轉到了玉璋書局的工房和善濟堂裏。
每天不拘給那些工人,以及老弱婦孺讀書讀報,教他們識些字,講一些新奇的話本。
他們有什麽心事和難處,也可以說給襲綠煙聽。
求廟裏的菩薩不一定有用,但求襲綠煙,她多半會幫忙。
沒過多久,那些被聖光照耀過的人,就成了小綿羊了。
每天趴在襲綠煙腳麵,聽她溫溫柔柔的講話。
原本這些東西,是她自己做的,後來,身邊漸漸多了一個人。
寧瀾幾乎什麽也沒有說,就站在了她身邊,幫著她一起進行這場教育事業。
兩個人郎才女貌,婦唱夫隨,身邊的人隻看著,就覺得甜蜜,不由癡癡笑起來。
襲紅蕊收回被閃瞎的狗眼,用扇子捂住臉,尷尬道:“您見諒,我這個妹妹沒什麽別的本事,就隻會幹這些粗笨的事。”
“她總擔心我們家現在太走運了,害怕我們一家福薄壓不住。”
“就每天堅持散財,普濟眾生,來給她姐姐我祈福,免得她姐姐我遭天譴……”
崇文帝哈哈大笑,沒想到竟是這個緣由。
好笑之餘,又忍不住讚許道:“倒是一個善心,又有想法的好姑娘,你有個好妹妹啊。”
“哎……”
聽到這,襲紅蕊能說什麽呢,隻能無奈地跟著笑了。
至於襲家剩下的姑娘,雖然打定主意跟著玉華夫人,以及福璋郡主幹了。
但一下子讓她們下到普通工人麵前,還是不太可能的,就被派到玉璋書局文字部幹活了。
玉璋書局廣收書,且給高昂“版費”後,果然引得文人爭相來投。
襲家專為讀書人提供的廉租舍,不僅有免費的借閱處,還特別方便在玉璋書局工作,投稿,以及抄書什麽的,一時間人滿為患。
因為襲綠煙和玉華夫人,襲家姑娘在讀書人中的名聲很好。
於是新姑娘來了後,很快也受到了讀書人的追捧
崇文帝看向襲紅蕊,笑眯眯道:“怎麽感覺你襲家的姑娘,比男人還能幹呢?”
襲紅蕊毫不猶豫地拿扇子拍拍自己肩膀,自信道:“那還用說,隨我了嘛~”
“嘿呀。”
崇文帝一看她那副既驕且傲的樣子,就知道這人真不能隨便誇。
樂嗬嗬地逛完所有景點後,當然少不了最後一站——天下第一樓。
這是完全由崇文帝恩德建起來的東西,當然要讓他親自體驗一番了。
為了防止火災,天下第一樓不設明火。
但無數人交織的體溫,就足夠將場子暖熱了。
第一層是讀書人最多的地方,為了增加一點樂趣,襲紅蕊剛踏進樓裏,就一展扇子,飛揚跋扈道:“此地乃天下第一樓,天下文華之最,爾等有何才學,居此屋簷?”
眾人正在潛心讀書,偶有交流學問,也隻是竊竊私語。
聽到這挑釁的話,立時皺起眉頭:“哪裏來的狂徒,此處是陛下天威所建,為天下貧苦學子,大開方便之門,豈容你在此亂吠?”
襲紅蕊卻仰頭大笑,滿是譏諷道:“樓自然是好樓,人卻未必出奇。”
“我身邊這位黃老爺,便是天下第一,文采之最。”
“今日來此,便是要給你們這些雜魚,一點顏色瞧瞧!”
人群頓時一片嘩然,當即有人神色不善道:“這麽說,兩位來此,是為了找我們鬥文?”
襲紅蕊折扇掩麵,輕蔑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眾人被激得怒火中燒,紛紛開口:“說!怎麽鬥!”
襲紅蕊狗腿的退到崇文帝身邊,殷切道:“黃老爺,您說怎麽鬥?”
崇文帝也快被襲紅蕊滿腦子的新奇玩法,給折服了,便全依著她了。
氣定神閑道:“就以天下第一樓為題,允爾等挑七個最優者,一炷香的時間,各做一文,向我挑戰。”
“我今天就在這裏,一人,鬥你們七人。”
崇文帝常年身居高位,氣勢不凡,眾人一時被震在原地。
但讀書人性子傲,焉能受此氣,立時應戰,互相推讓出學問最強的七人,出來應戰。
一但涉及鬥,不管是鬥蟋蟀,還是鬥文,都容易引人圍觀。
有了這麽一個樂子,頓時滿樓的人都來圍觀了。
那邊選出來的七名讀書人的好友,開始給友人鋪紙磨墨。
襲紅蕊也跑到崇文帝身邊,給他鋪紙磨墨。
抬眸時,眼睛裏全是亮晶晶的光:“黃老爺!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崇文帝已經不知道,跟了這個小妮子後,做了多少離經叛道的事了。
但你還別說,這種老年叛逆的感覺,還挺好,哈哈哈!
於是崇文帝和一個好鬥的小夥子一樣,提起筆,和自己育下的學子們,爭起了風。
一炷香的時間到,所有人同時落下筆。
襲紅蕊直起身子,將崇文帝的書稿,遞給別人,一臉得意地看著眾人:“開吧。”
她囂張的樣子,未免有點太欠揍了,把眾人氣得牙癢癢。
不過讀書人憑實力說話,到時候用真才實學,讓他閉嘴!
為了讓這倆狂妄之徒丟臉,評審的人特意先念了前七個的文章。
不愧是眾人一齊推薦出來的,果然文才出眾,滿篇錦繡。
眾人審判完前七篇後,頓時將視線落在最後一篇上。
他們倒要看看,什麽樣的驚世文采,敢誇此海口!
然而當打開文稿後,不約而同地同時倒吸一口涼氣:“好字……”
崇文帝聽了,但笑不語。
都說了,在書法上的造詣,不管是今人還是古人。
他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
那些讀書人,當然能認出今上的聖體,此人仿的,幾乎和今上一般無二,表情頓時凝重了幾分。
繼續讀下去,越讀越心驚。
他們當然自認文采不凡,文章秀麗。
可此人的行文,卻是俯吞山河,仰吞日月。
仰望之,若螢火之於皓月,如何敢生出爭鋒之念呢?
等誦讀完畢,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崇文帝見眾人表情,忍不住暢快大笑,襲紅蕊也在一旁幸災樂禍:“如何?”
眾人齊齊沉默,最後隻能扔下筆,願賭服輸。
隻有一人,看著文章後的落款,升起疑問:“老先生文筆固然出眾,可是怎麽能稱自己為天下第一人呢?”
“如今這天下,焉敢有第二個人,妄稱天下第一人?”
聽到他的問話,崇文帝和襲紅蕊相識一眼,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
害怕被人認出來,一直在外麵藏頭藏腳的秦行朝,終於走了進來。
對著所有人,一臉嚴肅道——
“放肆,如今在你眼下的,就是天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