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新年新氣象
白憐兒讓馬車停在縣主府, 襲綠煙現在還是不跟大家一起住。
從馬車上跳下去,襲綠煙回頭對著她擺起了手,靦腆的笑道:“二嫂再見。”
白憐兒:……
誰能告訴她, 她小姑現在這個樣子, 到底是誰教出來的?
白憐兒第一次有些迷惑了, 妹妹這樣,她姐姐就一點不知道嗎?
這哪像是名門淑女的做派啊!
不過想到這後, 突然頓住了。
對啊, 人家本來也不是名門淑女……
回想第一次見襲紅蕊, 她肆意張揚的樣子, 可能對於姐姐來說, 妹妹這才哪到哪啊,她可是直接在朝臣麵前談笑風聲的。
想明白這點, 白憐兒終於第一次意識到, 她嫁的這個家有什麽不同。
這個家從上到下都是泥腿子,想的和她根本不一樣啊!
思及此,白憐兒真的太痛苦了, 連襲母跟她為難的時候, 她都沒有那麽痛苦。
畢竟和婆婆鬥的時候, 她還能感覺這是一個正常人家, 而和小姑談完心後,她發現自己草率了。
忍著痛苦班師回府,待下車時,隨手拿起冪籬。
以前,這不是一個很難的過程, 但現在,她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了襲綠煙的“枷鎖”論。
“為什麽男人和女人同樣是人, 男人可以在夏天打赤膊,女人卻隻是將臉露在外麵,就是一種罪呢,二嫂,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白憐兒以前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她不得不想了。
畫屏在一旁叫她,白憐兒回神,麻利地將冪籬戴上。
就算這真的是枷鎖,她也不想做第一個除去的人,她又不傻!
快步回府,今天其實還有一件事。
……
襲綠柳和白信竹勾肩搭背的告別,白信竹笑嘻嘻地看著他:“不出去玩一會?”
襲綠柳忙擺手:“不了,不了,大舅哥,你妹妹還在家等我呢。”
白信竹哈哈大笑,看來他妹妹把他這個妹婿調理的,還是非常到位的。
一開始白信竹對妹妹挑了一圈,最後嫁給新娘娘弟弟這件事,非常怨念。
但沒多久,白憐兒就把他推進了鹽部。
雖然在自己瞧不太上的妹婿手底下幹事,多少有些別扭。
但那可是鹽部啊,頂頂好的肥缺。
得到實際好處的白信竹,心氣終於平了下來。
加之襲綠柳也是個知情識趣的人,一來二去,便相交很好了。
襲綠柳告別大舅哥,一天那麽多事,隻覺累死了,匆匆回府。
一回去,白憐兒就已經準備好了飯菜,微笑著看著他:“夫君,回來了,看看今天的菜,合不合胃口?”
襲綠柳樂不可支,一回家就有人準備好飯菜,這種感覺真是太爽了。
見襲綠柳心情不錯,白憐兒看著他,等他吃完了,就和他說起了正事。
聽完妻子從宮裏帶出來的話後,襲綠柳整個人的表情都凝固了——
“你是說,大姐讓我認祖歸宗,去找我親爹?”
白憐兒點頭,這就是襲紅蕊讓她傳達的第二件事。
襲綠煙聽完,幾乎立刻拍桌而起:“為什麽!”
那個人當初不聲不響就將他們兄妹丟下,也不說緣由,讓他們兄妹直接淪為奴婢。
他和妹妹水深火熱的時候,不見他的影子,如今他們靠著大姐的光,發達了,倒要把他認回來了?
白憐兒走上前,扶著他的肩膀,將他按坐下:“你聽我說,娘娘之所以這麽做,也是有原因的。”
襲綠柳胸膛起伏,抬頭看了她一眼,還是深吸一口氣,坐下了,等著她繼續說。
白憐兒便歎了一口氣:“夫君,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咱們家是新貴,雖勢頭正旺,根基卻淺,隻有將根係牢牢鋪展開來,才能保證富貴綿延,屹立不倒。”
襲綠柳不忿:“那我們家現在幾個兄弟,皆入朝為官,根基還不算深嗎?”
白憐兒搖搖頭:“不算,縱然現在為官做宰,也隻是一時之權,隻有族中能人輩出,出將入相,累世不衰,才算真的根基深。”
襲綠柳:……
“就是像娘子家那樣嗎……”
聽他這麽說,白憐兒臉上,罕見的沒了慣常的笑容,反而露出了一些哀戚的神色。
襲綠柳見狀不對,忙上前捧住她的臉:“怎麽了,是我剛才的話說重了嗎,我也不是衝著你……”
白憐兒臉上掉下一顆淚,緩緩搖頭:“不是,隻是有些話,突然想跟夫君關上門說說。”
襲綠柳頓時沒了脾氣:“你說……你說……”
白憐兒哀戚地看著他:“夫君,憐兒自嫁過來,娘娘抬舉,夫君寵愛,長嫂嗬護,小姑和順,大家都把我當公府小姐敬著,殊不知,憐兒其實隻是個庶女而已。”
襲綠柳給她擦著眼淚:“這我們早就知道啊。”
白憐兒卻搖搖頭:“不,夫君,你不知道。”
“你隻看我嫁妝豐厚,十裏紅妝,便當我在家時,備受看重,其實不然。”
“在沒有玉華夫人這個名頭前,我隻是家中一個妾生的女兒,我的親娘不算是我的娘,嫡母才是我的親娘。”
“我親娘死後,不能抬入祖墳,隻能在外麵隨便找個地埋,我的婚姻大事,全憑嫡母做主,她甚至動過將我配給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官,做續房的打算。”
“若不是我娘去我爹那鬧,去我姨母那哭,我又故意在外麵凍一夜裝病,也許真的被她做成了。”
襲綠柳緩緩瞪大眼睛,非常惱怒:“這是人幹的事嗎!”
白憐兒止住他,不在意地笑道:“夫君,不用奇怪,大戶人家表麵上花團錦簇,內裏的汙糟,誰說的清呢。”
“別的不說,就連我的親哥哥,也動過把我配給光王世子,做第九房小妾的心思。”
襲綠柳拍案而起,想起之前白信竹笑嗬嗬邀他去玩的樣子,不禁怒火中燒。
原他還奇怪,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別人,隻恨不得那人老老實實的才好,哪有帶著妹婿去玩的?
現在才知道,他這個大舅哥,竟然是這樣狼心狗肺的人!
低頭看向白憐兒,非常不解道:“那你之前為什麽還求我,給你哥哥一個官?”
白憐兒歎了一口氣,將他拉下,無奈道:“不這樣,又能怎麽辦呢?”
“不管我哥怎麽樣,他都是我們這一房唯一的男丁,有了他,我們這一房才算在公府站穩腳。”
“哪怕我知道他是個混蛋,也不能不管他,因為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不管心裏藏了多少事,麵上也要一團和氣。”
“隻要表麵上和氣,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所以我很感謝娘娘給我的這個玉華夫人,她讓我在家裏挺起了腰板。”
“我變得有價值後,不管平時多瞧不起我的人,現在也要拉著我的手親熱,而我娘,也成了二夫人,和我一起記入族譜,從此就成了國公府響當當的好小姐。”
“他們現在都對我好了,都來巴結我了,難道過去的事,我就都忘了,對他們毫無芥蒂嗎?”
“不是沒有怨,而是不能怨。”
“怨了,討幾聲口頭上的便宜,又有什麽用呢?”
“我過去受的苦,已經沒辦法得到彌補了,可如果我現在放下恩怨,對著他們笑,他們就會成為我的助力。”
“夫君,你現在的根基太淺了,娘娘雖然現在風光無限,但你有沒有想過,皇上他的年紀……”
“我們現在完全不能安於現狀,要更急迫的去擴大自己的實力,與各大族聯絡有親,才是最穩妥的方式。”
“夫君,你的父族,就是現成的血緣之親。”
“我聽娘娘說了一些,您的父親,是皖南的一個商人,雖然不知他具體是誰,但能千裏迢迢來京做生意,必然不是一個簡單的出身。”
“娘娘一直在敦促夫君你籌備商隊,去各地做生意,如今添了玉璋書局,咱們的生意就更大了。”
“商道雖弱,帶來的卻不隻是錢,不要小看這些生意。”
“玉璋書局,掌握了天下學子,這些學子,將來就是官,香妃閣掌握了後院內宅,這些就是官身邊的枕頭風,而鹽就更不用說了。”
“吞下天下第一樓這個大工程後,咱們的生意做著會更簡單,憑借書、鹽這兩項利器,可以迅速插到全國各地,這麽大的攤子,會不斷湧進新人,這時候,我們就需要很多牢靠的‘自己人’。”
“士農工商,商排最末,手握巨金,卻無力自保,猶如小兒抱金。”
“每個商賈之家,都會積極的送錢、送女兒巴結權貴,如果襲家聽說夫君你如今的威勢,自然無論怎樣都要扒過來。”
“不管他們曾經如何看不起夫君和小姑,現在都要把你們供起來。”
“與其到時候被他們死皮爛臉粘上,不如夫君搶先出手,把襲家反攥過來,既占了孝道的名聲,也讓他們無法反抗。”
“權勢富貴麵前,沒有人會在意臉麵,隻要有共同利益,就是同路人。”
“如此一來,夫君不僅得到一族之助,還有一個更好的便利。”
“大齊幅員廣袤,南北異俗,南方地理風貌,多有不同,我等居京中,鞭長莫及。”
“襲家雖是商賈之家,能立世,也必有門道。”
“如果以他們作為滲透南方的基點,以後南北暢通,咱們家的根脈,將瞬間鋪展至全國。”
白憐兒抬眸,認真看著襲綠柳:“夫君,你雖為次男,但大哥有些木訥,小弟又頑劣不堪,襲家的門庭,真正要挺立起來,還是要靠你。”
“娘娘雖在宮中風頭無兩,但終歸和我一樣,是個婦道人家,要靠娘家兄弟撐腰。”
“如今咱們一家老少婦孺,還有咱們將來的孩子,一身榮辱,身家性命,都要靠你這個頂梁柱,你不可不爭啊!”
襲綠柳內心震動,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以前他雖然也費盡力氣想著往上爬,可也不過是人對榮華富貴的本能追求,要說心裏多明白,那是沒有的。
如今妻子掏心掏肺,振聾發聵的一番話,將他過往的渾噩,一震而空。
他終於知道了,自己現在正處於一個什麽樣的位置。
看清腳下的路後,他才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懸崖邊上。
如果不全力站穩腳跟,頃刻間就會栽下去。
心有餘悸的抱住白憐兒的身體,一疊聲道:“娘子,謝謝你,謝謝你,除了有一個厲害的大姐,娶了你,是我這一輩子最幸運的事!”
白憐兒也將自己依靠到他懷裏,柔聲道:“夫君,嫁給你,也是我一生的幸運。”
聽到這,襲綠柳甚至忍不住哽咽起來,原來他們兩個是這樣相依為命的苦命人。
白憐兒摟著他,一下一下安慰著他。
她知道,從今天起,他一定會更愛她了。
可惜,她好像已經沒有辦法,再純粹的愛任何一個人了。
她的愛,本能的摻了越來越多的算計。
襲紅蕊會想到這種情況嗎?
想到這,白憐兒忍不住笑起來,她怎麽會覺得,她會在意這種東西。
國公府會選擇押寶“太後”,有一部分原因,是這個女人,在求婚這件事上,展現出了不俗的手段和魄力,讓人眼前一亮。
但更大的原因,其實是老皇帝成迷的死期。
而在天下第一樓後,白憐兒再想她,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居然是氣吞山河。
所以她怎麽會在意這種事,她大概隻會嫌棄,被感情拖累的夥伴,太過沒用吧。
完蛋,好像越來越了解她了。
……
襲紅蕊在收到德仁的口信後,眼睛一點點發亮。
崇文帝在被朝臣催著立儲後,短暫的支棱了一下。
但懶病這種東西,是無法徹底治愈的,於是在襲紅蕊提出天下第一樓的建議後,他立刻看到了躺平的曙光。
直接將監督進度這件事,交給了她和德仁,算是給她的實戰練手。
襲紅蕊抬眼看了一眼德仁,微笑道:“那以後就勞煩德仁公公提點了。”
德仁忙點頭哈腰道:“不敢!不敢!”
他說不敢,襲紅蕊便也笑吟吟的,當他真不敢了。
垂下眼眸。
過往的一切,都是在內宅打轉,這一刻,她才擁有了入侵朝堂的資本。
權力是自上而下的水流,金錢是自下而上的藤蔓。
從上到下,從下到上,再堅硬的銅牆鐵壁,也會被腐蝕。
像一張網一樣,滲透他們,捕獲他們,摧毀他們。
想起來了,她才是陰影裏,最大的一隻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