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姐姐我呀
大梁城, 從來是一個風雨無常的地方,隻一天,所有人便都知道, 又變天了。
隨著朝堂上的君王, 越來越老邁, 挑選新主,已經成了刻不容緩的事。
而現在, 無數王爺和宗室子中, 又出了一個新的人選。
新人選說來好笑, 居然是一個女人。
然而不好笑的是, 這個女人身後, 是皇帝。
一個卑賤的女人,他們確實可以扯起禮法的大旗, 將她輕易擊潰。
然而現階段, 對這個女人所有的攻擊,都會被王座上的帝王,視作對自己的攻擊。
他們押注新帝, 是為了身家性命, 自身榮辱。
難道要為了一個待定的新皇, 激怒現在這個, 正坐在王座上的帝王嗎?
雖說自古以來,在皇位新舊交替這個特殊時期,想乘龍而上,不付出代價是不行的。
可看著依然有點年輕的老皇帝,底下的人突然發現, 自己的骨頭,好像也沒有那麽硬。
於是一種萬能的, 無功無過的沉默,開始蔓延起來。
在沉默的水流下,所有人卻在暗地裏,期待著一個打破沉默的契機。
那個契機是什麽呢?
或許是光王世子側妃肚子裏的,到底是一個男孩,還是一個女孩吧。
或許是幼帝成長的速度,和老皇帝衰老的速度,誰更快吧。
或許是這個無比幸運,恰逢此會的女人,到底能不能當得起,她這份幸運吧。
隻是不管是什麽,在那份契機出現前,所有人最好的選擇,就是保持沉默。
……
林綰心魂失守地伏在榻上,臉上火辣辣的痛,又浮現上來。
她想起林儆遠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比疼痛更顯著的恥辱感,讓她忍不住淚流滿麵。
趴在床榻上痛哭失聲,為什麽,為什麽她要經曆這一切!
她哭得太專注了,甚至沒注意到,寧瀾什麽時候到來。
直到被人從背後觸碰,才發現寧瀾不知不覺的,出現在她身後了。
一瞬間,所有無法發泄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
林綰泣不成聲道:“我真的不知道襲紅蕊是怎麽弄走那個製鹽法的!我甚至從來沒在這裏弄過!她不應該知道的!根本不應該有人知道!”
寧瀾聽她的話,心下一動。
沒在這裏弄過,“這裏”指的是哪裏,世子府嗎?
可是不對啊。
這話的意思是,她沒在“這裏”弄過,所以襲紅蕊不可能知道。
但襲紅蕊是她的陪嫁丫鬟,在相府陪伴她的時間更多,隻是沒在“世子府”弄過,怎麽能杜絕那種可能呢?
寧瀾因為一個“這裏”,心裏打了個結。
不過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的事。
寧瀾攬住林綰的肩膀,還是溫柔堅定的一如往昔,神色鄭重地安慰她:“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隻是那人,如今已經成了高高在上的娘娘,她怨恨你,想針對你,你一個弱女子,又怎麽能提防呢?”
“不要害怕,你是我的妻子,我會保護你。”
“不管是誰,想要傷害你,就要踏著我的屍骨過去!”
林綰聽著他的話,抬頭看向這張永遠溫暖而堅定的臉,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她從沒想過,自己隻是不小心招惹上了一個小丫鬟,就要遭受這麽大的報複。
是怨恨給她當過奴婢,發達後,心裏不平衡嗎?
是怨恨她當初規勸她安分守己,覺得傷自尊了嗎?
可憑什麽隻盯著她報複!
當初她要不是成了她的奴婢,一個長相出眾的女孩,生在尋常人家,隻會更慘!
普通老百姓家,就算賣兒賣女,也很尋常。
而在她身邊當大丫頭,吃,吃最好的,穿,穿最好的,不用遭受各方惡意的窺視,每個月還有豐厚的月錢揮霍。
升米養恩,鬥米養仇。
她給了她一個奴婢可以擁有的,最好待遇。
當她跨越階層後,卻不是怨恨這個世道,怨恨壓迫她的人。
而是反過來怨恨對她最好的前主人,沒有將她想要的東西,全部給她。
林綰心中,不由自主的,也產生了無法言說的怨恨。
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小人得誌便猖狂。
如今這位宸妃娘娘,身居高位,便開始磨刀霍霍,向著她宰割而來。
林綰眼中有淚,心中卻開始產生了恨。
抬頭看向依然堅定支持她的寧瀾,終於毫不避諱的,撲進了他懷裏。
以前,或許是因為一些殘存的現代人靈魂,她對夫妻之間,不可避免的,還有一份愛的希冀。
然而現在她知道了,一個現代人的靈魂,是無法在這個吃人的封建社會生存的。
所以試著忘了自己是一個現代人,將自己從頭到腳,完完全全變成古人吧。
襲紅蕊現在一切的榮光,都來自她依附的那個,至高無上的男人。
而在封建社會,身為一個隻能隱在幕後的女人,她想要戰勝她,隻能指望自己的男人,擁有超越另一個男人的力量。
可襲紅蕊攀附的,是一個皇帝,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可以超越皇帝的力量了。
除了下一任皇帝。
林綰將自己投身到寧瀾懷裏,像是一根落水的稻草般,緊緊抱住唯一的浮木。
寧瀾也回抱住了她。
兩個人像是在亂世中浮沉的兩棵孤草,緊緊相擁,以便從對方身上,汲取支撐自己的力量。
他們兩個人心中充滿了無法訴說的情緒,隻有襲紅蕊快要笑瘋了,男女主終於要生了!
正常情況,男主肯定是不想生的。
他原本的競爭者,隻有與他同列的宗室子,白憐兒是他的棋子,對於多數儲位競爭者來說的“三角局”,對他來說隻有兩角。
崇文帝不能生孩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讓生育能力,成了儲君的重要指標。
而掌握兩角的寧瀾,麵對同一賽道的宗室子,根本不需要在這方麵證明自己。
但現在因為襲紅蕊,原屬於老皇帝那麵的一角,徹底失控。
他不得不像其他宗室子一樣,麵對自己、其他宗室競爭者,以及老皇帝的大三角了。
而他沒想到,在這個大三角構成的第一天,他就成了最弱的一方。
襲紅蕊太毒了,得到那個鹽方後,正常人會用來為自己牟利,她卻用來構陷林相府。
原本處於左右相交替的絕佳時機,她一記悶棍,把整個右相府敲懵了。
原屬於林相係的戶部司左曹,直接被明升暗降到吏部。
原屬於蕭相的左督鹽提監,好不容易被扳倒,卻便宜了宸妃娘娘的妻弟。
宮裏的淑妃娘娘還“病”了。
襲紅蕊和老皇帝的組合一角,第一擊就給了所有人一記悶錘。
複盤襲紅蕊構陷林相府全局後,寧瀾不知道這是刻意設局,還是巧合。
一個奴婢出身的丫頭,真的能在這麽快的時間,擺脫淺薄的目光,將目光迅速鎖定到真正的敵人身上嗎?
如果是巧合,她的運氣未免太好了。
如果是刻意的,那她就太可怕了。
然而不管是巧合還是故意,所有人不得不承認的一點,那就是老皇帝加宸妃的組合,在現階段,是最強的。
宗室子之間的對抗,已經沒有意義了。
給老皇帝一個兒子,他直接功德圓滿。
畢竟誰知道老皇帝還能活多少年,萬一他一使勁,和蕭南山一樣,活了八十多歲。
那不就顯得提前站隊老皇帝弟弟、侄子的大臣們,很呆了嗎?
所以麵對上麵那兩個,虎視眈眈盯著自己兒子的夫妻倆,底下的宗室們,人都麻了。
生吧,生出來兒子後,自己瞬間沒戲了。
不生吧,別人生,自己也瞬間沒戲。
你總不能去串聯所有競爭對手,約定好了,大家一起生女兒,憋死他倆,咱們再爭吧。
不說被老皇帝發現了什麽想法,其他對手也不能聽啊。
也不是所有宗室子,都一定要登上那個位置,對於某些菜雞來說,能成為下一任皇帝的親爹,也是極好的!
原本剛有點清晰的局勢,一下子又要看老天爺了,自上到下所有人,全瘋了。
而在這種時候,男主肯定也要生了。
畢竟在老皇帝一家獨大,隻手遮天的時候,生在自己這,總比生在別人那好。
他也不知道,隻有女主能生兒子,其他宗室子隻會生女兒啊,哈哈哈!
身為一個瘸腿世子,又被廢了林相府這關鍵的半邊臂膀,已經太弱了,急需要什麽增加自己的籌碼。
比如成為下一任皇帝的親爹。
老皇帝和襲紅蕊的組合,隻在前期有威力,後期弊端會越來越明顯。
對於寧瀾來說,從自己兒子手裏繼承皇位,那也是可以的。
因為瘸腿這一弊端,寧瀾毫不懷疑,自己是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皇帝親爹的人選。
老皇帝一死。
一個深宮婦人,帶著他的孩子,還想鬥得過他嗎?
所以他也得適時的,證明一下自己的生育能力了。
襲紅蕊笑眯眯地揣摩著男主的想法。
這狗嘚兒,果然光活著,就很礙眼啊。
至於為什麽人家夫妻倆,睡沒睡的事,她都清楚。
這就是一個很好玩的秘密了~
……
徹底成為真正的夫妻後,林綰和寧瀾的關係更密切了。
每天隻是一個簡單的眼神交匯,就讓人覺得濃情蜜意。
這一天,天氣正好,寧瀾突然握住她的手,神色別有意味地看向她:“阿綰,我給你帶來了一個人,不知道你想不想見她。”
林綰心情很好地看著他:“誰啊?”
寧瀾便招招手,讓外麵的人進來。
當看到來人後,林綰瞪大了眼睛:“凝夢!”
許久不見的凝夢,穿著單薄的冬衣,臉上都是傷,瑟瑟發抖地跪在地上,哽咽地喊了一聲:“世子妃……”
林綰立刻上前摟住她:“凝夢!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然而當摸到她身上單薄的冬衣後,一瞬間,什麽都明了了。
關於襲紅蕊的可恨記憶,瞬間又升了起來。
於是本應該避嫌的她,突然升起了無數勇氣,毫不嫌棄地將她摟在懷裏:“你放心,擔再多的關係,我也會留下你的!”
凝夢抬頭看向林綰堅定的臉,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重重地磕下頭去:“謝世子妃!”
然而在抬頭的間隙,她的視線,卻落在了寧瀾身上。
兩個人視線交錯後,就瞬間移開了。
凝夢望著地麵,抓緊了手指。
作為攪進《躍鳳台》事件的當事人之一,不知幸不幸運的,自事情發生後,就再沒人注意她了。
是真的沒有一個人注意她了,她的家人忙不迭地和她撇清關係,她的主子再沒看過她一眼,所有人都忘記她了,除了裴母。
她如願的嫁給了裴三,成為裴家的媳婦。
因為裴三最後弑母的驚人之舉,崇文帝並沒有追究她倆。
但是裴母瘋了,她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做那種事,一定有人陷害他,一定有人陷害他,一定是你這個小賤人陷害他!
凝夢摟著自己的胳膊,那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傷痕,以及……一些帶著罪孽的痕跡……
當她拎起枕頭,將裴母砸死的時候,看著自己的手,隻覺得有些恍惚。
就在她心神失守,準備將屍體拖出門外,扔進井裏的時候。
一聲輕笑在耳邊響起:“不要這樣,雖然井離得很近,但屍體很快就會腐臭,到時候想抵賴都抵賴不了。”
凝夢頓時想換個辦法,那聲音卻繼續笑道:“也不要想扔到河裏,河上每天都有巡檢隊巡航,一具浮屍,很快就會被發現。”
凝夢崩潰道:“那我應該怎麽辦!”
那人笑道:“現在將她拖到**,蓋好被子,去你原來的主人那,說她病死了。”
“這怎麽像病死呢!”
那人笑了笑:“啊,是不是真的又有什麽重要的呢,重要的是你有了把柄,別人就會更信任你。”
凝夢:……
“我該找哪個主人呢……”
“你是一個聰明的姑娘,一定知道的。”
“那你是誰呢?”
“嗬嗬,你聽說過侯官衙嗎?”
凝夢喃喃地念著那個名字:“侯官衙……”
那人嗬嗬笑道:“對,侯官衙,一群不容於世的孤魂野鬼棲居的地方,現在,歡迎你加入我們。”
凝夢:……
“為什麽是我?”
那人嗬嗬一笑。
……
燕小飛大婚後,獲封誥命的秦母和秦雁蘭,一起入宮拜見宸妃娘娘,謝她的大恩大德。
襲紅蕊趕緊讓她們起來,拉著手嘮起了家常。
提起玲瓏閣的初次相遇,三人都有點唏噓。
聊著聊著,就聊到了燕小飛,襲紅蕊對侯官衙很感興趣,就讓秦雁蘭說說。
秦雁蘭也不太懂,隻把以前燕小飛吹的牛逼,講給她聽。
說到有趣處,三人一起笑起來。
笑過之後,襲紅蕊拉住秦雁蘭的手,溫柔道:“聽起來,真的很厲害呢,那能不能讓他幫我,也發展一個線人。”
秦雁蘭有些好奇:“娘娘,您需要什麽線人?”
襲紅蕊笑道:“我以前的主人那,總有許多好東西呢,現在想想離開她,真讓人舍不得,就讓我的一個故人,替我守在那裏吧。”
於是在一個飄雪的天氣裏,凝夢叩響了曾經熟悉的大門。
寧瀾看著渾身顫抖的她,溫柔地安撫道:“放心,以我們的關係,你婆母過世,我肯定會好好安葬她的。”
凝夢重重地磕頭,感激涕零地看著曾經讓她無比著迷的臉。
現在的她,再也無法在這張臉上,汲取到暖意。
但她依然感覺很溫暖。
因為她有新家了呢。
侯官衙……她現在算不算是……吃上公家飯了呢?
不管怎麽說,聽起來好像確實比世子府一個奴婢……要更可靠點啊……
嗬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