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演演演
襲紅蕊全身心跌進他懷裏, 好似終於不再壓抑自己,肆無忌憚地失聲痛哭起來。
“黃老爺……奴婢再也不是奴婢……奴婢再也不回那裏了……嗚嗚嗚……”
“好好好,紅兒以後隻在黃老爺身邊!”
崇文帝心疼地摟著少女脆弱的身體, 心軟得一塌糊塗, 這小東西, 為什麽總是這麽讓人心疼呢。
美好的場景,連德仁在一旁看著都抬起袖子, 擦起了眼淚, 裴三卻如遭雷擊。
他看到了什麽?他看到了什麽?
那居然是皇帝!
他斷定襲紅蕊這次出來, 一定有個奸夫, 但他萬萬沒想到, 那個奸夫居然是皇帝!
過往的一切,像一座大山般壓來, 捶的他腦殼嗡嗡作響。
他想起襲紅蕊最後和他說的那句話:“裴三, 記住你今天說的所有話!”
嗡——
像是一瞬間被什麽擊潰,裴三看這個世界的視角,都變得很奇怪, 頭重腳輕的不知自己踩在哪裏。
“格老子, 是不是找死!”
一聲暴喝將他拉回現實, 裴三才意識到自己竟不知什麽時候, 走到了路中間,一個趕車的漢子一把攥住他的衣襟。
被這樣粗暴對待的裴三,才算找回理智,一把甩掉那莽漢的手,落荒而逃。
他的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當他失魂落魄地回到世子府時, 正有人找他:“你去哪了,世子妃正找你呢!”
裴三像是猛然被驚醒, 急匆匆地趕過去。
就見世子妃端坐高座,神情平淡地看著他:“事情的經過我都知道了,原來我也想把紅蕊嫁給你,看來是我亂點鴛鴦譜了,既然你和凝夢才是真有情的,我便做主,把她配給你吧。”
凝夢素日穩重的臉,露出一抹嬌羞,垂下頭去:“奴婢謝世子妃娘娘賜婚。”
裴三卻應激般抬頭,猛然喊道:“不行!我什麽時候和你有情!你又在主子麵前胡說什麽!”
凝夢一愣。
裴三和襲紅蕊,是徹徹底底的撕破臉,這時候正是他最懊惱的時候,所以不管是為了她,還是為了自己的麵子,肯定會立刻接受這門親事,現在是什麽情況?
凝夢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似乎想挽回什麽:“你這話什麽意思……當初在樓上……”
裴三的眼裏,卻充滿了怨恨,都是這個賤人挑撥離間,他才會和紅兒徹底決裂,她現在還敢如此算計他!
雙眼血紅道:“閉嘴,還不是你刻意設計我,才讓我們產生誤會!你又在世子妃身邊搬弄什麽口舌了,我跟你說,你就是比不上紅蕊,模樣比不上,能力比不上,什麽都比不上!”
凝夢不敢置信地後退一步。
為什麽,為什麽裴三突然性情大變起來。
她眼角浸出幾滴眼淚,備受打擊地看著他,試圖挽回局麵:“你就是這麽想我的嗎……”
裴三卻宛如瘋狗一般,直接撕咬起來:“你別裝了!誰不知道你怎麽回事,王府的時候,你爬上世子爺的床,卻不承想世子爺根本瞧不上你,你便動了我的心思,見我和紅兒相好,就要攪和在其中,太不要臉了!”
凝夢:!
“是誰這麽跟你說的……是不是……”
裴三卻哈哈大笑:“還用誰說嗎,你那點事,整個王府誰不知道!”
凝夢如墜冰窟,看了一眼林綰,趕忙跪下,聲淚俱下道:“世子妃,奴婢實在冤枉!”
轉頭又怒向裴三:“明明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什麽突然間就要這麽對我,我做什麽得罪你了嗎!”
裴三淚流滿麵。
為什麽,為什麽,他也想知道為什麽!
為什麽一瞬間,所有的事全變了。
此刻他看凝夢時,心裏隻有怨恨,都是她,都是她,都是她!
就是因為她,他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的心裏充滿了欲訴無門的怨憤,可他那麽激烈的情緒,反而激起了林綰的逆反心理。
林綰一拍桌子,疾言厲色道:“住口!誰給你的膽子,這麽詆毀我的人!”
裴三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世子妃雖然麵上不顯出來,但誰都知道她很介意世子爺身邊的鶯鶯燕燕,怎麽知道凝夢和世子爺的事後,一點反應沒有呢?
林綰卻怒氣縈胸。
人生在世,看人不能光用眼睛看,而要用心看,她和凝夢相處這麽久,凝夢是什麽人,她還不清楚嗎?
這世上的人,每詆毀女子,必要在私生活上做文章,她原以為裴三是個挺不錯的人,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因為一些道聽途說的流言,這麽傷害一個女孩子!
清白對一個女子來說,多麽重要,用這點來攻擊人,其心可誅!
原本他們來的時候,還好好的,裴三怎麽會突然間態度大變,肯定是襲紅蕊離開時跟他說了什麽。
她自去攀了高枝,卻還要搬弄口舌,讓裴三和凝夢不好過。
裴三平時也是個有原則的人,怎麽如此輕易落了套,難道真的是個男人,就無法拒絕美色的**,被人牽著鼻子走嗎?
裴三呆愣在原地,屬實沒想到會有這出。
凝夢看著林綰的神色,心終於定下來,捂著臉痛哭起來。
林綰扶起她的身子,怒目而視。
裴三:……
怎麽辦,不僅沒能成功甩脫凝夢,反而得罪了世子妃,以後的路更不好走了。
裴三渾渾噩噩地來到酒館,跟跑堂叫來一壇酒,大口大口地灌起來。
烈酒入腹,辛辣的滋味割的他喉嚨發痛,在被嗆入肺,劇烈咳嗽後,看著酒壇上自己狼狽的身影,裴三大腦突然一亮……
還沒有到絕路……還沒有到絕路……他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
裴三在麵館裏那場大鬧,深深的傷害了襲紅蕊,以至於最近這些日子,一點精神都沒有,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以往宅子裏充滿了她的歡聲笑語,現在她不鬧了,整個宅子都冷清了許多。
德仁看著直抹眼淚:“黃老爺,這可怎麽辦啊,紅姑娘這樣,奴婢看著都心疼……”
崇文帝看著趴在亭子邊緣,呆呆望著水中遊魚的襲紅蕊,捋捋胡子,思忖了片刻:“就交給我吧。”
某日清晨,襲紅蕊如往日一樣,懶懶地撐開窗子,看看外麵的天光,卻忽聽得一陣蟲鳴鳥叫,不由目光一駐。
一夜之間,不知為何,各色鮮花鋪滿了院子,花間彩蝶翩飛,鳥雀啾鳴,通天香氣,鑽入鼻尖。
襲紅蕊一下子愣住了。
顧不得梳洗打扮,直接推開門扉,赤足奔波於鵝卵石上。
茂盛的群花,一起散發著撼動靈魂的香氣,襲紅蕊目視著爭奇鬥豔的群芳,一直以來的頹喪逐漸散去,露出一個驚奇的笑容。
伸出手指,一隻蝴蝶不知喝醉了,還是什麽,竟然落到她的指背輕輕振翅,襲紅蕊驚訝地睜大眼睛。
突然一聲琴音的震顫,蝴蝶飛離掌心,襲紅蕊也隨著蝴蝶的遠離,猛然看向琴音的方向。
崇文帝今天穿得很隨便,坐在亭子裏,隨意地撥弄著琴弦。
他是個王爺的時候,並無意於帝位,每日縱遊在山川之間,隻與琴為伴,畫為友,此刻,好像又回到了那悠閑的時光。
不知什麽時候,身後多了一個身影,崇文帝一曲終了,按下琴弦,一回頭,就見少女赤足立於亭中,烏發傾垂,不施粉黛,神魂出離,怔怔地看著他。
好一個芙蓉不及美人麵,水殿風來鬢生香。
崇文帝掩琴起身,立時看見了她被石子硌紅的圓潤腳趾,不由心疼:“怎麽不穿鞋就跑出來了。”
襲紅蕊頓時反應過來,連忙將腳趾藏在裙底,臉色羞紅起來。
崇文帝卻並不以為忤,轉頭招呼德仁。
德仁忙去招呼下人,不一會就托出一隻精巧的繡玉鞋。
崇文帝將繡鞋拿在手中,竟是親自蹲下身子,要將鞋子給她穿上。
襲紅蕊羞恥的蜷起腳趾:“大官人,這如何使得!”
崇文帝目光很堅定地看向他:“如何使不得?”
襲紅蕊目光怔怔地看著他,崇文帝也不再遮掩自己的情意,一瞬間,過往種種,全部明了了。
崇文帝還是像以往那樣圓潤慈祥,但在那副慈祥的外表下,卻是和天下所有男人一樣的掠奪欲。
襲紅蕊被這目光看得滿麵飛霞,然而最終還是放鬆足弓,沉吟不語地任他將鞋穿上。
一瞬間,崇文帝被巨大的滿足感填滿,這個動作代表什麽意義,再不用說明。
抬頭覷著襲紅蕊的表情,小丫頭已經像一隻被蒸熟的蝦子一樣,滿麵通紅,語帶囁喏道:“黃老爺,今天這些……都是為什麽啊……”
“嗬嗬。”
崇文帝樂嗬嗬地被德仁攙起來:“當然是為了讓我們紅兒開心,隻要我們紅兒開心,黃老爺做什麽都可以。”
襲紅蕊看著滿院的繁花似錦,不知要花多少功夫,雙眼含淚地看過去:“可是奴婢……怎麽配得上呢……”
崇文帝當即擺手:“我可不當你是奴婢。”
襲紅蕊目光怔怔地看著他,終於忍不住,再次落下淚來。
崇文帝在滿院的盛景中,將她摟入懷中,霸氣道:“以後隻許再哭這一次。”
襲紅蕊嗚咽著點頭,用盡全力靠在他懷裏。
再到晚上,襲紅蕊又恢複了平常的快樂,像一隻活潑的小鳥,跳躍到階下:“黃老爺~天色晚了,今晚有月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遊船~”
德仁樂嗬嗬地湊到崇文帝耳邊,小聲道:“主子的法子可真好使,紅姑娘又像原來一樣了呢。”
崇文帝撚著胡子,頗為自得道:“那當然~”
“那咱們去不去?”
“去,為什麽不去!”
“好嘞,老奴這就去準備~”
下人在一旁忙碌著,襲紅蕊卻已經先一步跑出去了,站在門外對著他們揮手。
正在崇文帝快樂的顛顛趕過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邊:“紅兒——”
聽到這,襲紅蕊猛然回頭,看著來人,瞪大了眼睛:“怎麽是你!”
隻見一身酒氣,胡子拉碴,一臉落拓的裴三,對著她伸出手,神情愧悔難言道:“紅兒,原諒我好嗎,我現在才知道,都是凝夢那賤人,在我們中間攪和,才讓我們分開,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襲紅蕊一巴掌甩他臉上,怒目圓睜:“你是不是昏了頭了!”
裴三見襲紅蕊毫不放鬆的神色,神情一痛,竟是直接跪下來,照準自己的臉,左右開弓來了無數個響亮的巴掌。
“是!我是昏了頭了!我昏了頭才會相信那個賤女人的話!我昏了頭才會同意和你分開!可我是愛你的啊!我這輩子隻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活不下去!隻要你一句話,我願意立刻死在這裏,隻求你原諒我好嗎!”
裴三抬起的眼裏,充滿了癲狂的愛意,好像整個人的命,都懸在了襲紅蕊身上。
在無盡的惶恐不安中,裴三有如神助的,想出了一個絕妙的對策。
無論如何,他一個平頭百姓,都沒辦法和皇帝比。
但如果,是襲紅蕊自己,主動放棄成為娘娘的機會呢?
你看這市井話本中,故事中的女主人公,不就是願意為了心愛情郎,拋棄榮華,拋棄一切,為愛私奔嗎?
襲紅蕊最愛聽這樣的話本,每次聽到關鍵處都要流淚,其中有一折叫《鸞鳳誤》的,她尤為喜歡。
講的是張生和鶯娘在婆婆的摻和下,誤會重重,無奈分離,被趕出家的鶯娘因為美貌,竟被皇帝看中,封為娘娘。
回頭教訓了婆婆後,婆婆悔過,張生三跪求鶯娘,鶯娘被他的誠心打動,三求君王,最後君王感其夫妻情深,許其夫婦破鏡重圓,並點張生為頭名狀元。
當初裴三聽時,隻覺異常扯淡,哪有二嫁婦人,出門就遇皇上的,難怪襲紅蕊這麽喜歡看,真符合小女人的妄想。
萬萬沒想到,天下竟真有這麽巧的事!
裴三在心神俱亂後,很快就找到了一絲救命稻草。
襲紅蕊是鶯娘,他何不能是張生呢?
他求的會比張生更狼狽,更真誠,更深情,襲紅蕊一個小姑娘,怎麽會不感動呢?
到時候“鶯娘”會自己拒絕皇帝,而高高在上的皇帝,又怎麽會對一個心裏有別人的奴婢強求!
完美無缺,他什麽都不會失去,還會得到一個有機會做娘娘的女人!
所以裴三一直準備著,就為了等今天這個機會。
為我感動吧,為我留下來吧!
襲紅蕊看著他宛如跌到泥地裏,像一條狗一樣卑微乞求的樣子,果然露出一絲動搖。
裴三心中霎時升起無限希望,她真的動搖了,真的動搖了!她愛她!就算對麵是皇帝,她也隻愛他!哈哈哈!
隻要襲紅蕊放棄皇帝,重新回到他的懷抱,就算跪下來求她,又有什麽了不起的呢,大丈夫能屈能伸!
然而他不知道,在襲紅蕊搖曳的外表之下,卻是一抹冷冽的微笑。
裴三,我看你真是昏了頭了。
崇文帝正興衝衝地邁步出來,在聽到裴三和襲紅蕊的對話後,卻一點點停住了腳步。
和襲紅蕊是一個“單純懵懂”的小姑娘不同,崇文帝是個“聰明睿智”的男人,所以在襲紅蕊心神巨震的時候,崇文帝卻搶先注意了一點——
裴三是怎麽找到這兒的?
察覺到他的目光,秦行朝立刻謝罪:“主子恕罪,可能是那日我接紅姑娘來時,不小心暴露了行跡。”
“那他認識孤嗎?”
秦行朝垂下頭去,思忖了片刻:“或許當日去世子府時,曾經見過。”
“嗬。”崇文帝冷冷的笑了一下。
如果他和紅兒隻是萍水相逢——
如果他不知道紅兒是她的天命之女——
如果他沒有曆經艱難,才和紅兒互通心意——
如果他不知道裴三認出了他——
那他確實願意隨手成人之美,畢竟他是天子之尊,萬民之父,不會和一個平頭老百姓搶女人,他日史書,徒惹人笑話。
可惜沒有如果,所有如果不成的東西,都是真的!
於是這位一直以豁達著稱,連朝堂上聽大臣吵架,也懶洋洋不在意的隨和天子,第一次生出了無比暴怒的情緒——
賤人!焉敢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