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做了一輩子好事
“騸豬, 豬那玩意騸著幹嗎?”林貴打著酒嗝問。
襲紅蕊冷哼一聲:“你隻說幹不幹吧,不幹我自找人,騸一頭豬七個大子, 不知多少人搶著幹呢, 念你算半個自家人, 才便宜你這老狗,你還在這跟我廢話?”
“幹幹幹, 姑奶奶呦, 怎麽出了門子氣性還這麽大, 是不是攀上當家老爺了……”
襲紅蕊“啪”一巴掌甩過去。
林貴:嗯?
立時要凶起眼睛教訓這賤蹄子, 可看著襲紅蕊橫眉立眼, 冷豔潑辣的臉,瞪了半天, 愣是沒敢放出屁來, 捂著臉咕噥下去。
襲紅蕊哼了一聲,冷笑著看向他:“你個狗雜種,不要以為我離了這個家, 就是你的天下了, 也不看看如今這個家, 是靠著誰的體麵立著的, 你求我的日子且長著呢,眼下就給我夾緊尾巴聽話就是了,多什麽嘴!”
林貴:……
不情不願應道:“是,我的紅姑奶奶……”
“哼。”
襲紅蕊冷笑著對林貴立完規矩,又轉頭看向襲母, 詢問道:“綠煙進房了嗎?”
聽到提到二丫頭,襲母這才找到自己當娘的威嚴, 劈頭抱怨起來:“你說起這個,我真是來氣,當初我使了二兩銀子,才將這死丫頭塞到五少爺房內,結果沒幾天,這完蛋玩意就被趕出來了,那銀子白打水漂,還在她老娘我這白吃白住著,死丫頭真是要把我氣死啊,還不如趁早把她配出去呢!”
襲紅蕊直接打斷她:“以後別鑽磨這事了,我在外麵找了個短時間的營生,缺一個婢女,工錢可厚著呢,既然綠煙沒進房,我就把她帶走了。”
襲母一聽,頓時急了:“你把她帶走,誰在我這幫手啊,滿府上下的衣服都我洗著呢,你是想累死我啊!”
襲紅蕊一聽,哼了一聲,從荷包裏倒出一把子碎銀:“少不了你的。”
林貴和襲母一瞅銀子,頓時不說話了,襲母忙不迭把銀子收起來,不讓林貴碰,喜笑顏開地應道:“行行行,你愛帶哪去帶哪去吧,不過也別太久啊!”
“知道了。”
襲紅蕊將聯絡地址偷偷交給他們,讓他們記下,等襲綠煙穿好衣服出來,襲紅蕊就招呼他和林貴一起走。
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麽,回頭對著襲母警告道:“一奴二賣是什麽罪名,不用我跟你們說你們也知道,你們要是想賺這份錢,就給我把嘴巴閉緊!”
“哎呀,知道啦!”
襲紅蕊看了襲母一眼,一把拎過林寶柱,劈頭又是兩巴掌:“你知道了嗎!”
林寶柱:……
“啊嗚嗚——”
襲母心疼地去打襲紅蕊的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會教給他的,你這死丫頭動什麽手!”
襲紅蕊哼了一聲,這才拉起襲綠煙,轉身往門外走。
等出門後,秦行朝正等在門外放哨,襲紅蕊見到他,嬌羞地低下頭去,柔柔道:“秦大哥,您久等了。”
親耳聽到她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踢北海幼兒園的秦行朝:……
“姑娘,上車吧。”
襲紅蕊嬌羞地撫了一下發鬢,隨著她的動作,叮叮當當地垂下三個小指粗的銀鐲子。
仔細看過去,兩腕竟各自帶了三隻,雕著密密麻麻的銀花,無論是做工還是材料,都價值不菲,一旁的林貴,眼睛都看直了。
襲紅蕊恍若未覺,拉著襲綠煙上了車。
襲綠煙很不安,無措地看著襲紅蕊。
襲紅蕊便抓住她的胳膊,將手臂上的銀鐲子退下來,滑到她的胳膊上。
襲紅蕊的胳膊豐腴圓潤,襲綠煙卻瘦骨嶙峋,落在她胳膊上,一滑到底,隻露出幾塊伶仃的骨頭,和滿是青紫的手臂。
襲紅蕊將她的手,放在懷裏,微笑著看著她:“我們姐妹好久不見,我送你件禮物,喜歡嗎?”
襲綠煙看著這幾隻沉甸甸的銀鐲子,真金白銀的物什,誰不喜歡,可是她為什麽覺得,大姐說要送給她的,不止這些呢?
……
林貴看著襲紅蕊身上明顯不同尋常的氣派,不由轉了轉眼珠,湊到秦行朝麵前套近乎:“兄弟,你們這都是幫誰幹事的啊?”
秦行朝怎麽可能被他套話,看了他一眼,三言兩語打個馬虎眼就過去了。
林貴卻沒被他打發,眼睛轉的更快了。
幾個人很快到了郊外的一家養豬戶,專門養豬的豬舍,老遠就能聽到豬叫聲。
襲紅蕊嫌味兒太重,直接把林貴趕下車:“就是這裏,以後人叫你,你就來,幹完活直接找管事領錢就好了。”
林貴點頭哈腰地應著,目送著襲紅蕊落下簾子,揚長而去。
等襲紅蕊走後,林貴走進豬舍,養豬佬告訴他,這滿圈的小豬崽都要騸了。
雖然不知道騸來幹什麽,但林貴是下九流中的好手,有一手騸馬的好本事,用來騸豬也是快準狠,沒一會滿圈的豬都騸好了,養豬佬送來幾百個大子,還額外搭了一條豬肉和幾條豬棒骨。
林貴拎著東西,搖搖晃晃地回去,然而心裏,始終不能忘記襲紅蕊抬手時,露出的幾隻大銀鐲子。
“這賤丫頭,是在哪裏發財了呢?”
眼睛一轉,回想著襲紅蕊說的地址,直接奔了過去。
等看到那座低調氣派的宅子,一臉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轉頭走向牆角一群乞丐。
提摟起手中的豬肉晃晃,指著宅子笑眯眯問起來:“這宅子,是誰家的啊?”
……
崇文帝早上要上早朝,一折騰起來就沒完,所以他每次來,都是傍晚前後。
聽說襲紅蕊今天要接妹妹來,還特意叫德仁選了一些合時宜的禮物。
襲紅蕊一回來就看見等著她的崇文帝和德仁,立時驚呼起來:“等一下,今天我到處跑,弄了一身臭汗,你們別過來,我們去換衣服!”
說罷對著他們俏皮一笑,直接拽著妹妹,換衣服去了。
京中貴女皆端莊守禮,溫婉賢淑,哪個像她這樣言笑無忌,生龍活虎,喜怒隨心。
崇文帝和德仁兩個老男人一起看著,隻覺得心都化了,年輕真好啊!
等襲紅蕊和襲綠煙洗刷完畢,挽著妹妹的胳膊進來,在場的人眼睛頓時都亮了。
兩姐妹一個紅裙絢爛,燦若芙蕖,一個綠裙清淡,嫩如煙柳,相攜時若滿院芳菲齊盛,怎不叫人賞心悅目。
崇文帝撚著胡子樂嗬嗬道:“這就是你妹妹?”
襲紅蕊驕傲地點頭:“正是,怎麽樣?”
崇文帝見慣了美人殊色,不是色中餓鬼,倒也沒生出什麽別的興趣,隻是樣貌好的女子,確實比較得他的心,於是心中歡喜,撚著胡子道:“好!”
伸手招呼德仁,讓他拿出禮物,襲綠煙怯怯地看著他們,躲在姐姐身後,不敢說話。
襲紅蕊在崇文帝麵前卻早沒了顧忌,大大方方的收下,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們:“大官人,今天加了我妹妹,正好有四個人了,不如我們一起玩葉子戲吧!”
崇文帝和德仁麵麵相覷,德仁的小眼睛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崇文帝,抬起一張胖臉小心翼翼地問:“姑娘說的四個人……也包括老奴嗎?”
襲紅蕊眼睛一瞪,轉圈看了一下:“不是您還是誰呢,這屋子裏還有別的人嗎?”
“哎喲喂!”
德仁伸出蘭花指捂著嘴笑了,抬頭看向崇文帝,目光非常不好意思地試探道:“主子,這……”
崇文帝看著他娘們唧唧的做派,抬起頭,嫌棄道:“好好好,那就咱們四個一起玩!”
德仁頓時樂開了花,積極地招呼底下的奴婢奉牌,襲綠煙不知所措:“我不會……”
襲紅蕊卻直接把她拽下,興高采烈道:“什麽不會,打一圈下來,什麽都會了!”
然而她張羅事最積極,一圈一圈下來,卻是她輸得最多。
為了好玩,又不傷荷包,大家約定,輸了的就要在臉上畫一筆。
結果除了襲綠煙還不會的時候,畫了兩筆,剩下的都畫到了她臉上,最後直畫成一隻小花貓。
襲紅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你們是不是耍千!要不怎麽總是我一個人輸呢!”
崇文帝捂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小丫頭,手裏摸到好牌後,心裏就兜不住事,立時比誰都咋呼,一副聰明的天上有,地上無,這桌上誰也比不過,直接贏了的樣子。
然而誰看不出她心裏有幾杆秤,每次她一蹦起來歡呼,其他人就相視一眼,默契的一人一張牌,給她壓回去。
襲紅蕊:……
不幹!耍賴!
崇文帝眼瞅著襲紅蕊小臉一垮,一副輸委屈了的樣子,頓時安慰她:“好了好了,之前是你手氣不好,這把肯定能贏!”
說罷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德仁。
德仁笑的見牙不見眼,忙附和道:“對對對,這把一定行!”
襲紅蕊攥緊拳頭,重昂鬥誌道:“好!再來!”
這次她儼然吸取了前幾次的教訓,把牌捂得緊緊的,警惕地看著所有人,生怕被別人偷看了去。
目不轉睛地盯著所有人出牌後,終於被她贏了一次,立時跳起來歡呼道:“我贏了!”
“哎呀……”
德仁放下牌,沮喪道:“這次是老奴輸了。”
襲紅蕊可算逮到了機會,仰天大笑,直接把筆搶過來:“我來畫!我來畫!我要畫個大豬頭!”
德仁哭喪著臉將老臉伸過去,任由襲紅蕊塗了他個滿臉花,剩下的人頓時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牌局繼續,牌桌上充滿了歡快的笑聲,突然間,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秦行朝快步走進來,看了一下牌桌上其他人一眼,最後落到襲紅蕊身上,小聲道:“紅姑娘,白日見的林老爺,又來了。”
聽到這個名字,襲紅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他來幹什麽?”
秦行朝神色為難:“小的也不知道,他隻說要見您。”
襲綠煙一聽,頓時害怕地抓住襲紅蕊的胳膊:“大姐,他是不是反悔了,要把我帶回去!”
襲紅蕊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別怕,有我在,誰也帶不走你。”
說罷鬆開她的手,直往外麵去。
襲綠煙六神無主,緊張地交叉雙手,疊到胸口,袖子被沉甸甸的銀鐲子一墜,瞬間順著伶仃的手腕滑下去,露出一塊塊青紫的瘀痕。
崇文帝眼睛一見,立時眯起眼睛,對著德仁使了一個臉色。
德仁心領神會,快步跟著襲紅蕊的步伐出去。
他們在花廳裏遊玩嬉樂,不覺時間,絲毫沒注意到,外麵什麽時候起了狂風。
襲紅蕊被吹了滿麵沙土,鮮紅的裙擺在大風裏招展,看著門外的林貴,怒喝道:“你來這幹什麽!”
林貴看著她,眼中露出精芒,不緊不慢道:“紅丫頭,你老實跟我說,你在這大宅子裏,幹的到底是什麽勾當。”
襲紅蕊立起眼睛:“關你屁事!”
“哎,是不關我事,我趕明去世子妃府上逛逛,問問她的陪嫁丫頭,是怎麽跑到別人府上了~”
襲紅蕊滿麵怒火:“你敢!”
林貴死豬不怕開水燙地看著她:“好好好,我不敢,那我現在就回家去嘍~”
襲紅蕊急了,快步追上他:“站住!揭發這件事,大家一起吃掛落,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林貴悠閑地轉身看著她:“別,您老人家是得臉的大丫鬟,天塌了,自然由您頂著,我們這樣的死魚爛蝦,哪放在眼裏呢~”
襲紅蕊臉色大變:“你到底想怎麽樣!”
林貴“噗嗤”一聲笑出聲,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搓了搓手:“您在外麵找了這麽一個好主,對家裏人怎麽還那麽吝嗇,事情辦成這樣,可傷感情啊~”
襲紅蕊似乎要被這無賴氣哭了,狠狠地跺了一下腳。
當此之時,德仁從後麵走過來,瞥了林貴一眼,毫不猶豫從袖子裏掏出幾疊金葉子,高高舉起:“要錢是吧,拿著這些錢就別回來了。”
襲紅蕊一見氣急,大聲道:“不許給他!”
德仁卻安慰她少安毋躁,不值當為這樣的下九流生氣。
林貴陡見那幾疊金葉子,眼睛都直了。
然而很快,注意力就落到了德仁的臉上。
德仁雖是微服,但他身上一些積年累月的太監習性,根本拗不過來。
林貴本來就劁了一天豬,又從乞丐那得知了這宅子的主人是誰,想著被自己閹的豬,和德仁陰柔臉上的豬樣,根本忍不住,噗嗤一聲就笑出聲。
從德仁手裏接過那幾疊金葉子,掐了一下手指,扭捏道:“小的在這多謝貴人啦~”
德仁:……
視線落在他微翹的手指上,緩緩抬起眼皮。
在看到林貴那自以為一點不明顯的譏諷表情後,緩緩抬起頭,伸出雪白的帕子,掩住自己的口鼻。
襲紅蕊卻根本沒感覺,氣急敗壞地直跺腳:“你個老狗,給我等著!”
林貴絲毫不以為意,翹起指頭:“哎喲,生那麽大氣幹嘛,你家老爺都不在乎,多謝老爺了~”
襲紅蕊被他氣得直哭,一下子伏在德仁肩上哭起來。
德仁看著襲紅蕊撲過來的身子,頓時什麽都忘了,連忙摟住她。
然而瞥過頭時,又見林貴臉上露出一個無法遮掩的竊笑。
德仁臉皮抖了抖,好啊,真好啊!
……
襲紅蕊哭著跑進屋,就見襲綠煙也坐在一邊痛哭。
一旁的崇文帝,顯然一副什麽都知道了的樣子,煩躁地敲著桌子。
襲紅蕊一見,頓時忍不住哭得更凶了:“到底為什麽啊……我們姐妹做錯了什麽……要有這樣一個牲口爹呢!”
崇文帝連忙將她扶起,摟在懷裏,看到襲綠煙手臂上青青紫紫的傷痕,他才明白襲紅蕊為什麽一定要把妹妹接來,他們姐妹過去過的到底是什麽日子啊!
襲紅蕊和襲綠煙又哭了好一會,直到門外響起雷聲,襲紅蕊才擦幹眼淚,站起身來,勉強道:“大官人,外麵天不好了,謝謝您今晚陪我們玩,還請快些回去吧。”
崇文帝看了一眼外麵風雨欲來的架勢,無奈點點頭:“好吧,你們也不要太過傷心。”
襲紅蕊和襲綠煙一起點頭,恭恭敬敬的福身,送他們出門。
六月的風雨,總是來的毫無征兆,沒一會兒就電閃雷鳴,暴雨如注。
襲綠煙跑到襲紅蕊的房間,一把鑽到她懷裏:“姐姐,我害怕!”
襲紅蕊摟住她,捋順著她的脊背,對著外麵的狂風暴雨冷笑:“怕什麽?”
過了今晚,就什麽都不用怕了。
……
崇文帝回宮,狠拍了一下桌子:“天下居然有這麽狠毒的繼父!”
德仁臉上的墨跡已經擦下去,躬下身子,抹著眼淚道:“奴婢聽了也辛酸,若是將來有朝一日,您的身份現出來,那醃臢人,會借著您的名頭,給娘娘添多少麻煩啊。”
崇文帝緩緩眯起眼睛——
那就不要讓他有那天。
“喀嚓。”
秦行朝看著碎在眼前的茶盞,抬頭看了一眼這位天下的主人。
沒用多說什麽,執了一個禮退下。
風雨中,林貴樂不顛地往家裏趕,就算大雨澆身,也阻擋不了他此刻的心情。
秦行朝跟在他身後,雪亮的刀緩緩出鞘,自他誤入武行那一天,就想過有今日,然而這一天真的來了後,還是忍不住心如擂鼓。
他可是個讀書人啊!
秦行朝顫抖地握著刀,呼吸急促起來,在大雨中,像一條脫水的魚。
某一刻,猛然舉起刀——
又一點點落下。
他還是做不到!
林貴順利地回到了家,肚子有些不舒服,幹脆直接去了茅房解手。
剛解開褲腰帶,背後突然傳來一股大力,林貴還沒來得及瞪大眼睛,已經撲通一聲掉了下去。
瓢潑大雨將一切聲音掩埋,秦行朝在外麵緊握著刀,等待呼救聲徹底消失。
等聲音徹底消失,才長舒了一口氣。
這下心裏的負罪感,好像就減輕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