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去攀高枝

回頭看了一眼滿眼癡笑的德仁,襲紅蕊就知道事成了。

這天底下,主子總覺得自己無所不能,但他身邊的人,還不是想糊弄就糊弄。

高坐殿上的是閻王,真正難纏的卻是小鬼,隻要這做鬼的心裏不幹淨,就算是一隻油滑的老鬼,又怕什麽呢?

哼~

襲紅蕊踩著搖曳的步伐,提著裙擺上樓,店裏的夥計原要打烊了,見是她,連忙迎進門內,低頭哈腰道:“紅姑娘,今晚是要留在店裏嗎?”

襲紅蕊滿麵不悅地打了一下扇:“嗯,給我單收拾出一個屋子來。”

夥計連忙諂笑著應諾,忙裏忙外地忙乎起來。

襲紅蕊敲了一下有些硬的床板,又翻了一下明顯不新的褥子,提起扇子掩鼻。

她不是一個沒吃過苦的,可是嚐過甜後,誰又耐煩翻過頭去吃苦呢?

罷罷罷,這樣的日子,也隻此一夜了。

……

雖然硬床板睡著不舒服,但這一天著實有點累了,倒頭便歇下了。

清早醒來,眼皮子好像黏在一起一樣。

襲紅蕊一激靈,猛然睜開眼睛,滾下床,照起了鏡子,看到鏡子中的人影後,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還好還好,昨天她雖然哭得厲害,但很注意,刻意不讓眼淚往眼眶裏存,以至於今天早上醒來雖然有點腫,但一點不影響好看,甚至眼尾沾些紅,感覺更好看了呢~

襲紅蕊滿意地從鏡子前起身,門外的聲音逐漸多了起來,襲紅蕊抬起扇子敲敲隔壁:“給我打盆洗臉水來。”

“好嘞~”立刻有人應聲。

不多時,便有人爭著搶著給她遞過來洗漱用具,擠著眼睛想看她一眼。

襲紅蕊已經穿戴整齊,換下了昨天的紅裙綠衫,改成一條大紅窄袖短衣,外束青綠襦裙,較之昨日飄飄欲仙的紗衣,不知幹練了多少倍。

麻利地踩著紅繡鞋出門,冷著臉將夥計手裏的東西接過,轉頭向屋子裏走去:“我桌子上頭放了幾個大子,你們給我買份飯來。”

趕來的小夥計們看著她垂在鮮紅發帶上,晃來晃去的兩枚銅錢,哪裏還顧得上別的,涎笑道:“哪裏用姑娘您的啊,您賞個笑臉,我們不就自己去了嗎!”

“就是就是~”

襲紅蕊把臉一扭,睇了他一眼,冷笑道:“滾你媽的!快給姑奶奶麻溜的去,再廢話,小心姑奶奶撕了你!”

小夥計們被她劈頭一罵,訕訕退下,拿著錢往外走。

回頭看了門口的方向一眼,忍不住啐一口,真當自己是個天仙了!

性子這麽壞,就是長成仙女樣,也沒男人稀得要!

襲紅蕊等他們走後,狠狠翻一個大白眼,真是什麽人都能來攀持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配不配。

就著香胰子洗了一把手臉,又對著鏡子紮起了頭發,看著一朵朵小紅花上頭,襲紅蕊冷冷地笑了一下。

等她攀上高枝,就再也不回這種地了,哼哼~

……

因那掄圓了的一巴掌,裴三來回翻滾了一夜,及至第二天還沒消氣。

天甫一亮,便怒氣衝衝地往玲瓏閣趕,那丫頭原是相府的家生奴婢,被他趕出門後,根本沒地去,自然隻會在玲瓏閣。

裴母攆出門招呼他:“你不吃飯了啊!”

“不吃了!”

“那你把凝夢姑娘帶上啊!”

裴三這才停住了腳步,理智逐漸回歸。

看了一眼站在簷下的凝夢,人淡如菊,溫婉賢淑。

一顆心,突然有了些計較。

……

等到了玲瓏閣下,裴三從車中牽出凝夢,大搖大擺地下來。

緊挨著凝夢進門,抬頭去找襲紅蕊,眼中全是得意,你以為我沒了你不行是吧!

結果這一看,好險沒被氣死。

襲紅蕊身邊,正聚了一群獻殷勤的人,打扇的打扇,遞帕的遞帕,襲紅蕊本人則托著一大碗羊肉餛飩,哈著氣小口吃著。

餛飩皮薄餡大,一口一包湯,看著美極了。

想著自己為了來看襲紅蕊的反應,連早飯都沒吃,裴三的怒火頓時和空掉的肚子,一起燒起來。

失去理智地轉頭看向凝夢,大聲道:“凝夢姑娘,突然想起來,你還沒吃早飯吧,我帶你去外麵吃些好的。”

襲紅蕊這才注意到他,等看到下麵的凝夢,一雙眼睛頓時瞪得溜圓。

裴三心裏這才好受起來,拉著凝夢轉頭就走,凝夢回頭,對著她似笑非笑,襲紅蕊頓時更炸了。

其他人看見凝夢也有點吃驚,不過回頭看向襲紅蕊,眼珠子頓時轉了起來,故意道:“哎呀,新來的那個姑娘是誰啊,可真好看啊~”

“我怎麽瞅著比紅姑娘還好看呢~”

“噓,說什麽呢,紅姑娘,你不生氣吧~”

眾人這才好像說錯話了一樣,“害怕”地看向襲紅蕊,轉悠著眼睛偷覷她的神色。

襲紅蕊果然炸了,端起碗,從他們手中奪過帕子,轉身跑進屋內。

身後頓時傳來一陣竊笑,果然,女人嫉妒心都重,看著有新人進來,覺得受威脅了吧,看她以後還敢不敢那麽傲,他們就等著她巴結過來~

襲紅蕊怒氣衝衝地走進屋,等關上門後,頓時什麽表情都消失了。

蹺起二郎腿,繼續慢條斯理地小口吃起了餛飩。

男人是不是都覺得自己比別人聰明啊,這麽簡單的挑撥離間,也敢在姑奶奶麵前耍大刀,還洋洋得意自己手段高明,她看不出來。

與那些蠢貨相比,凝夢那小賤蹄子可是聰明太多了,難怪她前世著了她的道。

可是再聰明,又有什麽用呢,她比她,就是少張臉啊。

這天下有權有勢的男人,甭管嘴上怎麽口花花,臨到頭了,還不是隻看女人一張臉?

至於那些下三濫的賤胚子,一邊饞她這張臉,一邊又想方設法打壓她,把她拉到泥地裏,好像就能夠得上了。

嗬嗬,做夢,就算她眼睛變瞎了,腦子也不會變傻!

低下頭,伸出勺子舀進嘴裏一個餛飩。

好好吃飯,吃飽了才有力氣,有了力氣,才能看那群傻叉要怎麽表演。

……

襲紅蕊站在旁邊,看著被一群人圍著獻殷勤的凝夢,手帕幾乎絞爛。

抬頭叫了一聲:“阿四!給我倒杯茶!”

叫阿四的夥計回頭一見是她,立時骨碌著眼睛道:“哎呀,你自己不會倒嗎,沒看我們和凝夢姑娘忙著呢嗎,你沒事別添亂!”

其他夥計跟著一起露出竊笑,偷偷看她反應。

襲紅蕊氣得直跳腳,轉而怒氣衝衝地看向裴三,裴三看著她吃癟的樣子,隻覺心中非常痛快,轉頭繼續和凝夢說話,絲毫不搭理她。

正在襲紅蕊快要氣哭時,兩個老熟人進來,改變了場麵,正是秦雁蘭母女。

秦家母女一進來,就滿臉堆笑地衝著襲紅蕊走過來,凝夢一看她們身上的穿戴,眼皮一抬,搶先過來,滿麵笑意道:“兩位夫人小姐,請問有什麽需要嗎?”

秦母看了她一眼,不耐煩道:“不用你,我們和紅姑娘說就行了。”

說完拉著襲紅蕊的手,說說笑笑地寒暄起來。

襲紅蕊眼前一亮,頓時又抖起來,得意地翹起下巴,睨了他們一眼。

其他人正開心將她排擠的很成功,見她又抖了起來,不由都產生了一種被打臉的感覺,心裏非常不舒服。

同樣被打臉的凝夢,眼神也暗了一瞬。

然而當她看到其他同樣憤憤不平的人後,眼底又閃過一抹算計。

……

襲紅蕊拉著秦家母女上樓,一上樓就忍不住掩著臉哭起來。

秦母一見,立時關心地摟住她:“這是怎麽了?”

那天打腫臉充胖子,花了十多貫後,飯桌上,秦家母女看著默默無聲的秦行朝,都沒敢說話。

就在她們以為以後要被禁止去玲瓏閣後,秦行朝淡淡道:“小妹,你以後多陪娘去玲瓏閣轉轉,和裏麵的紅姑娘說說話。”

秦家母女:……

這應該是在說反話吧?

不過當秦行朝從地裏挖出自己的小金庫,把私房錢全交給她們的時候,秦家母女才意識到,他說的居然是真的!

秦母無比關心地摟住襲紅蕊,拍著她的脊背。

她也不是傻子,秦大牛這麽反常,肯定有事,這個姑娘一定不簡單!

於是秦家母女麵對傷心的襲紅蕊,無比貼心的安慰著,那樣子,簡直心疼的快把肝掏出來了。

襲紅蕊低聲啜泣著,為了逼真,甚至還擠出了幾絲眼淚。

這秦行朝,可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也太上道了!

既然有人給杆了,襲紅蕊就禮貌性地順著爬了,委委屈屈地擦幹眼淚,故作堅強地收拾心情,說沒事,然後給秦家母女推銷起來。

秦家母女頓時依著襲紅蕊的介紹,又買了許多。

聊了許久,秦家母女才滿麵笑意地出來,襲紅蕊昂著下巴,將手中五兩碎銀子拍到櫃台上:“入賬!”

其他人見她這麽嘚瑟,心裏都不舒服起來,可是看著桌上的銀子,又說不出什麽。

隻有凝夢淡定地上前:“紅姑娘,大家都是幫主子做事的,理當互相幫持,你何必把客人都自己霸著不放呢?”

襲紅蕊一愣,怒氣衝衝地看著她:“你說什麽!”

凝夢卻很平靜:“我知道你是想在主子麵前表現,可你將來總歸是要嫁人的,待不在鋪子裏一輩子,他們卻是要一直留在這裏的,哪個顧客來了,你便都隻叫她們找你,等以後你走了,這些人該怎麽過活呢?”

其他人一聽,悚然一驚。

是啊,襲紅蕊每天在閣上,什麽也不幹,隻陪那些客人閑聊說笑,累活都是他們幹的,露臉的卻是她!

以後那些客人來,也隻說找她的,她在主子麵前是賣好了,他們可怎麽辦啊!

想明白這個後,頓時抱怨起來:“就是,紅姑娘,可是顯著您了,您在這掐尖,倒是把我們的臉,都踩地上嘍!”

襲紅蕊瞪大眼睛,後退幾步,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們:“你們說什麽!”

其他人卻站在凝夢身後,哂笑了幾聲,一起神色不善地看著她。

襲紅蕊抖著手指指向裴三:“你怎麽說!”

裴三看著氣得發抖的襲紅蕊,隻覺心懷大暢,這個眼睛長到頭頂的小丫頭,終於吃癟了。

於是勾起一絲笑意:“我說什麽,你是什麽樣的人,自己不清楚,別人看的可清楚著呢,與其問別人,不如問問自己。”

襲紅蕊後退幾步,似乎呼吸都困難了,眼眶一點點被眼淚打濕,狠狠跺了一下腳。

“那我還不管了呢!我看沒有我,你們這群三腳雞,能弄出什麽名堂!”

說罷扭臉跑出閣外。

其他人見這以往神氣異常的小丫頭吃癟,頓覺揚眉吐氣,簇擁到凝夢身邊來,把她當主心骨一樣,將閣裏的事務說給她聽。

裴三看著跑出去的襲紅蕊上前了幾步,然而還是停下了。

這個小丫頭最近的傲勁未免太大了,是該壓壓她的氣焰了。

……

襲紅蕊蹲在玲瓏閣對麵的大柳樹下一整天,其間誰也沒來看過她。

直到太陽即將落山,裴三才給凝夢撐著傘出來,叫阿四的小夥計往她那瞥了一眼,高聲道:“哎呀,凝夢姑娘,你可真厲害啊,今天一天,賣出去的可是比平時多多了呢!”

一旁的襲紅蕊聽了,頓時瞪大了眼睛。

而裴三親手將凝夢扶上馬車後,才趕著車過來,路過她時,居高臨下地瞥了她一眼:“走不走?”

襲紅蕊仰起臉,咬牙切齒道:“不!”

裴三抬起下巴,冷笑一聲:“那你就在這待著吧。”

說罷揮動鞭子,揚長而去,他倒要看看,是誰先撐不住!

門裏的夥計,倚著門,看笑話似地看著她。

雖然以他們的地位,做不到像裴三和凝夢一樣硬氣,但眼中的嘲諷,也像一根根刺一樣紮來,好像在說——

一會,不會來求我們吧~

襲紅蕊看著一個個離她遠去的人,終於忍不住埋頭痛哭起來。

太陽西沉,夜幕降臨,就那麽一直抱著胳膊蹲在原地。

店裏看熱鬧的人,都覺得沒勁了,紛紛轉身,三個淩亂的腳步,匆匆而來。

襲紅蕊埋在胳膊底下的臉,終於咧出一個遮也遮不住的笑。

可算來了,知道她在這外麵蹲一天有多遭罪嗎,就算是在樹蔭底下,也很熱好不好!

嗬嗬,笑吧,笑吧。

過了今天,這個鬼地方,她可就再也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