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綠綠
朝堂上任何風吹草動, 都不可能沒有波瀾,皇城司統領換任的事,立刻傳到了所有人耳中, 這像一個信號, 宣示了新風向。
在此之前, 老皇帝和襲紅蕊一直是堅定不移的戰略同盟,萬萬沒想到, 等襲紅蕊的位置徹底穩固下來, 兩人之間反而出現了裂隙。
不過這沒什麽奇怪的, 共患難容易, 同富貴卻難, 一個皇帝除非踏進棺材,否則絕不會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盡付一人。
老皇帝隻是殘了, 不是死了, 隻要不死,屬於皇帝的疑心就一直會在。
但現在的問題是,他死不死對襲紅蕊都沒有什麽影響, 以前襲紅蕊很希望他活著, 現在卻可有可無。
哪怕他不小心死了, 以他的身體狀況也理所當然, 沒有人能質疑什麽,襲紅蕊卻瞬間一枝獨秀。
隻要意識到這一點,就足以讓老皇帝夜不能寐,而隻要意識到這點,就足以讓朝堂上人心攢動。
襲紅蕊這一路勢如破竹, 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將反對派壓得喘不過氣來。
看著她越來越穩固的統治,舊黨感覺自己躺進了棺材,哪怕他們拚命掙紮,卻也隻能看著土一層層落下。
這種既躺不平,又掀不起蓋的窒息感,讓人絕望。
而現在,他們又見到了一線天光。
崇文帝以前視滿朝文武為仇敵,是因為襲紅蕊處在弱勢,必須給予全部的支持,才能實現太後攝政,扶立幼帝,保住身後事的構想。
而現在情勢逆轉,除了襲紅蕊外,所有人都弱,扶立幼帝的戰略確實實現了,但矯枉過正,一下子搞得他生命都沒有了保障。
所以短時間內,他得培養出一股新勢力,約束襲紅蕊,至少在他活著的時候,不能讓她一家獨大,這正是他們等待的機會!
燕小飛被換下來後,原本和他交好的許多副將也被換了下來,縱然他不是什麽政治特別敏銳的人,也發現了哪裏不對,急匆匆去秦行朝府上求助:“師傅……”
如今秦行朝也是右相了,雖然依然身材高大,畫風奇特,但從事文職久了,還真沾了點儒雅之氣。
抬頭看向燕小飛,平靜道:“順其自然,既然調你去東大營,那你就安心做你的事。”
燕小飛:……
皇城司負責內城守衛,東西兩個大營負責外城守衛,雖然是平級關係,但將他調出核心,很明顯就是不再信任他。
這很顯然不僅僅是針對他的懷疑,也是針對他師傅,乃至宮裏娘娘的。
這種東西,是可以順其自然的嗎……
秦行朝沉默不語,許久才緩緩開口:“不用想太多,一切都聽皇後娘娘的。”
……
襲紅蕊的一切都來自皇權,所以從根源上的動搖,對她來說也是最致命的。
皇城防衛事宜,瞬間換成了德仁掌控,而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左相白國公,也在這個時候顯現出了存在感。
身為一個吉祥物,白國公存在的意義就是占一個坑,而因為襲白兩家的聯姻,他一直被默認為襲紅蕊陣營,但直到此刻,眾人才意識到,他其實是皇帝陣營的。
雖然不管什麽陣營,都不影響他是個吉祥物,但隻要有一絲差別,就足以成為一個突破口,踏上他府門的越來越多。
白國公原以為自己可以退休了,萬沒想到又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這次比以前還難纏,因為舊黨,說白了就是舊貴族,儲國公府身為從太祖那起源的勳貴,沒有人比他們更舊。
襲紅蕊廢獻納,清藏田,打擊最狠的其實就是他們這樣的人,但因為白憐兒的緣故,儲國公府兩頭吃,影響不大,就悶聲不吭地當了勳貴中的“叛徒”。
現在波瀾突起,舊黨又開始噌噌往他這跑,大戶宗族,同氣連枝,他不好駁了他們的麵子,可讓他當出頭鳥,他又心存疑慮。
就像他女兒說的那樣,儲國公府經營到現在,譬如暗水行舟,稍不留意,就會滿船傾覆,他們輸不起。
但他沒想到,不僅是那些老朋友,連寧瀾都開始頻頻上門,聯絡感情來了。
在見到寧瀾那一刻,白國公甚至想長歎一聲,勢已至此,連一向淡泊名利的福王,都淡泊不起來了。
……
寧瀾自然不能再淡泊了。
以前為了維持人設,他不好將野心顯露得太明顯,一切都在暗中遊走。
現在知道自己其實是在裸衣起舞後,頓時覺出以前的自己有多可笑。
他之所以隱忍,是為了自己不被發現,在亂局中取利,有一段時間,他甚至覺得可以與襲紅蕊謀皮,所以當襲紅蕊懷疑他時,他的優先做法是打消她的懷疑,克己複禮。
現在想來,襲紅蕊對他的懷疑,其實和對林綰的懷疑一樣,都是恐嚇住他們的手段。
她一步步剪除他的羽翼,將他圈禁在福王府裏,徹底孤立成她的籠中鳥。
但她將他圈禁,是因為想養著他嗎?
不,她隻是想無聲無息地鏟除他。
其實當襲紅蕊讓襲綠煙和他分府別居的時候,他就隱隱意識到了這種意圖。
當襲紅蕊切斷和他的聯係時,就代表了她已經有了滅掉他的心思。
可那時的他,毫無辦法,如果他亂動,會更快地激怒襲紅蕊,他還在賭最低的聯合可能。
現在他知道,從來沒有那種選項,既然如此,他還顧忌什麽?
寧瀾和白國公大概算有點親戚,不過寧瀾也沒真打算聯合他。
這個混了這麽多年的老狐狸,是不會輕易將自己置於危險境遇的。
他隻要一個態度就好了,一個不讚成,也不反對的態度,有了這個態度,就可以給眾人一個信號——
又有一個新風口誕生了。
權力的爭奪,歸根結底就是皇權的爭奪,作為太子的共同持有者,他本來就是現今諸王室最有競爭力那個。
以前王室的力量偏弱,現在卻不一樣了,崇文帝這尊大佛轉換陣營,加入了他們。
他或許不是真心幫他們,隻是誰弱就幫誰。
寧瀾撫摸著自己的腿,至少在大多數人眼中,他還是弱的。
所以在崇文帝死前,他一直可以得到老皇帝的支持,複刻襲紅蕊的道路。
隻要老皇帝再撐個幾年……
……
但是他沒想到,自己剛這麽想,就聽見了老皇帝“將死”的消息。
崇文帝現在殘了後,比起辛苦的鍛煉,當然更希望有什麽靈丹妙藥,將他一鍵複原。
聽到仙師們煉出了仙丹,頓時滿心歡喜,趕緊讓人獻上來。
不過崇文帝也不是傻子,別人給他啥東西他就吃啥,自然要讓人先試過。
試藥人服用仙丹後,頓時覺得如飲美酒,如聆仙音,飄飄欲仙,精神振奮,隻想縱舞高歌。
哪怕藥效過後,也對那銷魂蝕骨的滋味念念不忘,言稱自己服藥後,真的見到了神仙!
崇文帝頓時大喜,連忙讓人將丹藥拿來,服下一丸。
等服藥過後,頓時如試藥人般精神亢奮,百痛俱除,每輒歡笑。
藥效過後,隻覺得從仙體重新墜落回凡間濁身,渾身不自在,立時大賞道院,讓仙長們再煉出更多的仙丹。
一開始對此,德仁還是很開心的,甚至連他都動了心思,那仙丹當真如此神異嗎?
隻有林綰異常焦急,甚至顧不上寧瀾讓她別輕舉妄動的命令,也要見他一麵——
丹藥有毒!
現在德仁和寧瀾已然成了同盟,便沒有再瞞他的必要了,德仁立刻道:“可藥效是我親眼所見,確實有效,也沒出現什麽問題。”
林綰急道:“那不是因為有效,是因為精神麻痹,就像五石散一樣,帶有強烈的致幻效果。”
“服用當時,確實會覺得身體輕鬆,通體舒泰,但丹毒會隨口入體,越積越多,不知哪一刻就會爆發。”
“而且這種藥物,一旦服食,必然會成癮,形成依賴後,想戒都戒不了。”
“身強力壯者長久服食,也會被掏空身體,更不用說老皇帝這樣的,不知哪天就會暴斃而亡。”
德仁:……
“不知這些東西,林姑娘是怎麽知道的?”
林綰:……
穿越這種事,她會對寧瀾提,德仁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隻是看向寧瀾:“這件事不隻我知道,福王妃也知道。”
“丹藥有毒,是一種比眼皮之說還要通俗的常識,凡擁有和我一樣經曆的人,都知道。”
“所以,襲紅蕊肯定也知道。”
寧瀾:……
在“狸貓換太子”這件事中,寧瀾已經見識了襲紅蕊的瘋狂,而在“投毒”這件事中,更是刷新了認識。
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各種人,對皇帝都從心底帶著一絲敬畏之心,而襲紅蕊完全沒有。
這或許不奇怪,在林綰暴露了自己穿越信息後,寧瀾就從她口中套出越來越多的未來知識,其中包括——
在未來,沒有皇帝。
人人平等,偉大而又浪漫的思想,所以它熏陶出了那樣富有同情心,憐憫心的襲綠煙,也熏陶出了那樣冷酷無情的襲紅蕊。
他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這對姐妹,可以如此天真又殘忍的二位一體。
因為這從不矛盾,從始至終,她們的思想立場都是統一的,她們共同視一個群體為朋友,為他們奔走。
而又不約而同地視另一個群體為敵人,為了對抗共同的敵人,無所不用其極。
所以襲綠煙可以在他麵前偽裝的那麽天衣無縫,因為她沒有裝,當與她同路時,她確實可以像她表現得那樣,對他充滿“善”。
但那種善不是掃地恐傷螻蟻命的那種善,而是一種順昌逆亡的至高姿態,一旦擋了她的“偉大事業”,那麽她就可以瞬間變得和襲紅蕊一樣殘忍。
而襲紅蕊,是一種更奇妙的存在,她既是“古人”,又是“未來人”,兼具了兩種人的“善”與“惡”。
所以在他們還在籌謀利用老皇帝短暫獲得力量時,她已經決定釜底抽薪,將老皇帝一起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