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日子不能過得太好
一瞬間, 寧瀾感覺自己被扒了皮晾曬在太陽底下。
襲紅蕊到底對他知道多少呢?
知道他的野心,知道他的算計,也許連他偽裝殘疾這件事, 她都知道。
她對他的觀察、謀劃, 不是一天兩天, 大概更早,早在他對襲綠煙發出第一次試探, 早在她將白憐兒撬在手中, 甚至早在裴三事件中, 她甩掉所有人進宮。
在他以為自己藏得無比安全時, 她早已經對他洞若觀火。
有什麽比躲在陰影裏, 無所顧忌,醜態百出, 一回頭發現自己正被人放在視線下細細觀摩, 更讓人難堪。
這是一種可以擊毀人意誌的情緒,然而在排山倒海的軟弱情緒傾瀉而來時,寧瀾反而開始變得平靜。
過往的一切都不可靠, 好在現在的一切, 都可以重新構建。
他終於發現了背後無處不在的視線, 在可窺視的情況下, 成了一個不可窺視之人。
在意識到這點後,寧瀾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讓林綰別輕舉妄動。
這個女人真的是太蠢了,寧瀾完全不知道她在襲紅蕊麵前暴露了多少,至少她“穿越”這件事,襲紅蕊絕對一清二楚。
林綰之前隱藏自己, 全是白費心機,襲紅蕊隻是要將她打成一個完全的“古人”, 讓她擁有的驚世利器,一點不敢顯露出來。
當初他其實也早有了這方麵的猜測,但那時為什麽沒有強令林綰打開心扉呢,因為他有了另一個穿越女。
這就是這件事最搞笑的地方,他以為自己的隱藏天衣無縫,所以接受了襲紅蕊送來的另一個穿越女。
現在想想,讓他同時確定林綰和襲綠煙異界來客身份的那封信,來自凝夢。
因為那封信,那個“天真”“冒失”“赤誠”“幹淨”的穿越女,就那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了他身邊。
他居然真的為她心動過。
他居然真的想過是不是能得到那顆獨一無二的心。
而到最後,那個看起來最不可能欺騙他的人,騙他最深。
他以為自己是垂釣者,卻原來是釣鉤上那條魚。
但現在他沒有哀怨的機會,他得用最大的冷靜麵對如今的局勢,所以他完全不能相信林綰。
倒不是他不相信她說的話,他隻是不相信,林綰有多少想法是自己能夠控製的,而又有多少隱藏的心思,是可以不被襲紅蕊發現的。
襲紅蕊是真的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放鬆了警惕,還是又給他設的一個局呢?
這麽大的破綻,有可能被林綰隨意發現嗎?
不過沒有關係,這些都不重要,現在最重要的是,他要重新獲得站起來的力量。
不管林綰送給他的籌碼是真是假,他現在隻麵對一個現實,那就是不管握著什麽樣的籌碼,都無法打出。
他握著襲紅蕊的秘密,襲紅蕊也握著他的把柄,真到了“對簿公堂”那種地步,任何證據都沒有意義,對拚的隻是雙方實力。
這場“官司”被告是個民望一身,馬上就能登臨極頂的實權皇後,裁判是老皇帝。
就算他不怕同樣握著他無數把柄的襲紅蕊清算,還能寄希望用單眼皮雙眼皮這種說法,打贏這場官司嗎?
黨爭不是一件可以說退出就退出的事,尤其襲紅蕊犯的還是偷龍轉鳳,混淆皇室血脈這種,可以被新任掌權者拿捏,清洗一空的彌天大罪。
以襲紅蕊為首的太後黨根本沒辦法無痛跳船,那大概率會和她綁定至死,其中甚至包括老皇帝。
這些年來,老皇帝一直利用襲紅蕊彈壓朝臣和宗室,一旦這件事爆出來,他對宗室將再無絲毫抵抗之力。
老皇帝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年輕力壯的強權皇帝,怎麽能指望一個寧願扶持太後攝政,也不願意傳位給侄子的老皇帝,會在“寧氏江山”,和自己的身後事中,選擇前者。
直到此刻,寧瀾終於清晰的意識到襲紅蕊已經擁有了什麽樣的力量。
每個攝政者,不管是太後還是大臣,在最後都可以一定程度踐踏皇權,而襲紅蕊在權力初具雛形時,就已經有了這種無所顧忌的底氣。
意識到這點,哪怕知道後悔是一種獨屬於弱者的無用情緒,寧瀾也無法讓自己不後悔。
人的思維和決斷受限於當時所處的環境,不能要求每個決斷做的都完美無缺。
可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在襲紅蕊每個崛起的瞬間,都作出了最下乘的選擇,然後讓襲紅蕊壯大到無可匹敵的狀態。
如果當初的他堅定地選擇林綰,那他就不會失去林家,至少不會失去一個擁有海量未來知識的穿越者。
如果他堅定地選擇白憐兒,那他不會失去國公府,襲紅蕊也不會因為儲國公這個勳貴代表的加盟,獲得第一筆政治資本。
如果當初關於白憐兒的計劃謀劃失敗,他順勢換襲紅蕊入宮,襲紅蕊還可以成為他的棋子。
甚至當初如果他不選擇偽裝殘疾的話,作為一個健康的王府世子,他還擁有更強的競爭力。
此刻驀然回首,才發現過去的每個決定,竟然都是錯的,他將自己置於了如此任人宰割的境遇。
寧瀾覺得自己被分成了兩半,一半的自己在無可避免地煎熬著,懊悔著,另一半的則在異常冷靜地分析著局勢。
還不算晚,現在從頭開始還不算晚,至少在所有錯誤的選擇中,他還獲得了唯一一項資本,那就是奠定襲紅蕊根基的太子是他的兒子,至少表麵上是。
隻有這一個點就夠了,隻有這一個點就夠了。
從現在開始,將一切,一點點逆轉。
……
雖然身體已經糟糕到了如此地步,崇文帝還是越來越樂觀,概因朝堂上被老婆壓著,沒有絲毫問題,而在家裏,他老婆對他還挺好的,嘿嘿。
曆朝曆代,不管皇帝年輕的時候活得有多風光,老了也比較容易沒有尊嚴。
被宮人怠慢,餓死在後宮中也是有的,崇文帝沒有親生兒子,下場悲慘的可能更大。
如今就是他最殘弱的時刻,如果他真的過繼的是一個侄子,那麽皇位上坐的都不一定是他,一個殘廢的太上皇在後宮會得到什麽下場,可想而知。
而他老婆不一樣,他老婆有良心多了,將全宮上下治理得服服帖帖,關心他的身體,關心他的精神,積極幫他恢複身體。
他還可以隨意發脾氣,還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這生活,羨慕死一群有兒子的老皇帝。
就是每天都找人督促他出去遛彎,鍛煉身體挺煩的,不過既然是為了他身體好,他就聽了吧,出去遛彎!
崇文帝被身邊人帶著,出去晃**,看著園中的景色,心情非常好,而在某個瞬間,突然傳來一陣嬉笑聲——
“什麽?你要調走了,調去哪裏?”
“調去皇後娘娘宮裏啊。”
“天哪,你也太走運了吧,我也想去,跟著皇上有什麽盼頭,誰不知道現在整個宮裏都是皇後娘娘的天下。”
“嘻嘻,我不管你,你還在這繼續伺候老頭子吧,哈哈哈!”
話一出口,德仁勃然大怒,立刻要上前去將兩個人揪過來,崇文帝卻拉住了他。
兩個宮人似乎毫無所覺,嬉笑著跑遠了,等此地空無一人,德仁才小心翼翼看向崇文帝:“皇上……”
崇文帝的神色看不出什麽變化,他的脾氣一向不好,喜怒由心,此刻竟然反常的沒有一絲情緒。
轉頭看向身邊跟著的人,多年身居高位的氣勢,就算是一個殘弱的病體,也讓身邊的人瞬間跪倒一片,戰戰兢兢道:“皇上恕罪!”
德仁見狀,厲聲斥道:“今日之事,不許與任何人說起,哪怕是皇後娘娘,否則仔細你們的皮!”
底下人立時誠惶誠恐道:“是。”
這一下,崇文帝也再沒什麽遛彎的心情了,轉身離去,德仁緊隨其後。
等回到殿裏,崇文帝第一次克製不住暴怒的心情,將茶盞狠狠掃到地上。
看著一地狼藉,德仁趕緊上前,去看他的手:“皇上……”
崇文帝冷冽的目光,卻已經落到了他身上。
察覺到這種帶著探究意味的目光,德仁幾乎立刻跪伏在地,不敢抬頭。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崇文帝聽不出情緒,斷斷續續的聲音:“你……有什麽……說的嗎。”
德仁:……
撐起身子,頭顱卻依然低垂,顫聲道:“皇上,有些事本不該老奴去說,隻是不說,又覺得不行。”
“如今整個前朝後宮,連成一片,都被皇後娘娘握在手中。”
“當然皇後娘娘之心,日月可鑒,老奴不敢有一絲質疑,隻是皇後娘娘的權力,實在太寬泛了。”
“在朝,有秦相為她統禦群臣,在後宮,又有燕統領可以控製皇宮防務。”
“燕統領不僅是秦相的學生,還是他的妹夫,不說別的,一個宰相的妹夫任皇城司統領,本來就是一件非常不合宜的事。”
“皇上與秦相有知遇之恩,若秦相不是狼心狗肺,自然不會對陛下不忠。”
“隻是人心隔肚皮,其勢若此,又怎能讓人不心驚膽顫呢……”
崇文帝:……
他知道現在這個局勢,自己和襲紅蕊的利益完全綁定,不應該對她有一絲質疑。
可是他無法克製地想起,就算是他最信任蕭南山的時候,也沒讓他一家獨大。
而現在前朝後宮,朝內朝外,鄉野民間,竟然已經全部落入了襲紅蕊手中……
……
於是襲紅蕊正處理公務時,突然收到了德仁的傳信,不由抬頭,不敢置信道:“將燕小飛調任?”
德仁笑眯眯道:“是,燕統領在皇城司待了這麽多年,勞苦功高,是時候享些清福了。”
“皇上想將燕統領調往東大營,負責京畿防務,同樣是為君效力,不分彼此。”
“瓜田李下的,難免惹人非議,皇上這樣做,同樣是為了娘娘考慮,皇後娘娘,應該不會心有芥蒂吧?”
襲紅蕊:……
沉默許久,緩緩開口,擠出一個無可挑剔的笑容:“當然不會,隻是不知道新統領人選,是誰呢?”
德仁依然笑眯眯道:“既然燕統領調防東大營,那新統領就由原東大營的衛長侯元龍接任,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襲紅蕊的眼睛眯了眯,還是微笑道:“順理應當,既然皇上早有決斷,那自然是極好的。”
德仁聞言笑眯眯地揖手:“娘娘能這麽想就好了,如此一來,娘娘也可以專心前朝諸事,後宮的事,就不用多操心了,都交給老奴就好了。”
襲紅蕊難得將鄭重的目光,重新落在德仁身上,臉上緩緩露出一絲笑意。
“將陛下交給公公,妾身自然是放心的,隻希望公公好生照顧陛下,不要出了紕漏。”
德仁抬頭看她,微笑拱手:“娘娘盡管放心。”
……
等德仁走後,整個鳳儀宮突然陷入靜默。
襲紅蕊的神色不變,看不出什麽,許久,才緩緩開口——
“言鈺,道院的仙長們,藥煉的怎麽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