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差點忘了
秦行朝從轎子裏鑽出來, 他龐大的身軀往外一站,總讓人感覺身邊的護衛很多餘。
看著地上跪著的徙犯,聲音洪亮道:“你是誰, 怎敢狀告當今相爺。”
那人身體顫抖, 伏在地上不敢抬頭:“小人……小人是罪人郭山之子……”
“郭山?”秦行朝思考了一下, “可是在戰時勾連曾經的北戎大將,現在的後鮮王勿須羅, 陷害鄧老將軍未果, 被馬國舅識破誅殺的叛賊郭山?”
“汝父通敵叛國, 證據確鑿, 毋庸置疑, 原本該是夷滅九族的大罪,皇帝仁慈, 才隻判你們刺配青州, 你怎敢擅自出逃,還來攔本官的轎喊冤。”
郭山之子雙眼含淚,重重地把頭磕在地上:“秦大人明鑒!我父陷害鄧老將軍之事為真, 但他真的沒想通敵叛國, 是有人脅迫他, 他才不得不那麽做!”
秦行朝目光不變, 冷靜地問:“是誰脅迫於他?”
“是禦史中丞季真!”
秦行朝抬起下巴:“你可不要胡說,季大人不僅是朝中大吏,還是林相的愛徒,怎麽會做這種事。”
郭山之子涕泗橫流:“正因為如此,我父才不得不依從於他!”
“實不相瞞, 我父曾幫罪相蕭南山做事,留下了大把柄, 被季真捏在手裏,他因此要挾我父幫他做事,在戰事緊要關頭,離間鄧老將軍和馬指揮使。”
“我父原以為季真隻是為了排除異己,不想馬指揮使得功,迫於無奈,便準備小小的添些亂,既不會造成大禍,在季真那麵也能交代過去。”
“萬萬沒想到,季真居然勾連勿須羅,想要利用這個機會,將十萬大軍陷於死地,幸得馬國舅機敏,才沒有鑄成大錯。”
“我父之罪,無可辯白,可說他通敵叛國,實在是冤枉啊!”
圍觀眾人:……
不是,就算是沒有通敵叛國,也改不了你爹是個垃圾人的事實啊,你冤個屁啊?
但仔細品味一下他的這一番話,再回想一下右相林儆遠最近一係列動作……
臥槽!信息量太大了!
……
當季真得到這個消息後,寒毛都立起來了,怎麽可能,這件事為了做得隱秘,他當然不可能親自沾手,怎麽可能把他牽扯出來!
驚慌失措下,立刻想找老師,卻不承想剛出門,就迎麵撞上一隊官兵。
燕小飛一手握刀,笑吟吟地看著他:“侯官衙查案,季大人,跟我走一趟吧,有人指控你,通敵叛國。”
這樣炸裂的消息,當然不隻有季真收到,林儆遠也收到了,剛剛拍案而起,想去找季真,府門外就響起一連串的驚呼聲,一大隊官兵破門而入。
秦行朝站在最前麵,沒有帶刀,但他雄偉的身軀,大概比帶刀的還要有壓迫力。
“林相不要緊張,隻是配合調查,我們懷疑你通敵叛國,所以要暫時將你羈押大理寺。”
林儆遠:……
“我可是宰相,指責我通敵叛國,有什麽憑證!”
嗬嗬嗬。
我想你死,還需要憑證!
襲紅蕊手中的念珠終於停了,快步走進崇文帝的寢殿,就聽見幾聲模糊不清的呻吟聲,和女子的焦急聲:“皇上,是我啊!”
老皇帝卻絲毫沒有被這幾聲安慰,他用盡一切力量睜開眼睛,想要動彈,卻隻能在咽喉裏發出幾聲呼嚕聲。
身體已經徹底背叛了他,連神誌也變得模糊,可在看到林淑妃的麵容時,他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驚恐。
為什麽是她……為什麽是她……
幸好在這個時候,襲紅蕊匆匆趕來:“皇上!皇上!臣妾在這!”
看到她的身影,崇文帝驚恐的心情才平複了一些,努力想和她說什麽,卻連張嘴都做不到。
襲紅蕊一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沒事的,沒事的,皇上放心,臣妾都知道。”
隨後轉頭怒視向林淑妃:“賤人!你跟皇上說了什麽,為什麽讓皇上如此驚懼!”
林淑妃目瞪口呆:“我……我什麽也沒說……皇上剛醒……我隻是想……”
襲紅蕊卻完全不想聽她解釋:“來人,將林淑妃拖下去,暫時扣押!”
林淑妃想申辯,想斥責,想怒罵,卻還是抵不過一群壯實的太監,直接將她拖了下去。
回首看向剩餘嬪妃,跟著林淑妃一起來的嬪妃頓時一陣驚恐,軟倒在地。
襲紅蕊冷冷地看了她們一眼,又看向躺在病榻上,努力張嘴的崇文帝,心下一軟。
“皇上,您放心,很快就沒事了。”
……
郭山之子“為父伸冤”,和林儆遠、季真被抓這兩件事,同時震動了朝堂。
光王世子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趕過去,和右相那邊的人一起拍著桌子對著秦行朝怒吼,質問他有什麽權力直接索拿當朝宰相。
秦行朝還沒說話,另一隊人已經魚貫而入,為首的襲紅蕊冷眼看著眾人:“吵什麽吵?”
看著突然出現的襲紅蕊,人群頓時一靜,隨後一股驚懼的感覺,直竄腦門,驚恐地看著她。
襲紅蕊挑了他們一眼,唇角勾起一絲笑容:“上蒼庇佑,陛下已無大礙,隻是暫不能動,所以命本宮代他掌管朝局。”
隨即走到光王世子麵前,看著被他大剌剌占據的原屬於自己的位置,眼色一厲:“下去!”
光王世子:……
老皇帝已經好了?
他怔怔地看著襲紅蕊,想從她臉上看出一絲有價值的信息,卻什麽都沒有。
轉身想向林儆遠求助,林儆遠的位置也空無一人。
在襲紅蕊的身後,老國公、秦行朝和一幹大臣,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而被他視為依仗的右相那邊的人,此時卻又驚又懼,滿麵驚恐。
內事廳作為一座屬於男人的建築,襲紅蕊這一縷異樣的紅裝出現在這裏格格不入。
可此時看著她精致到眼角的妝容,以及滿頭的珠翠琳琅,寧琮心裏竟然油然而生出一種恐懼,不知不覺就站了起來。
襲紅蕊挑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坐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神情平淡地看向下首——
“這些日子為了照顧陛下,本宮夙興夜寐,未理一點外事。”
“不知本宮不在的日子,發生什麽大事了嗎?”
當襲紅蕊坐在那裏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有一種畫風突然對了的感覺。
於是雜亂的朝堂紛紛複位,眾人齊齊垂首,秦行朝上前一步:“啟稟皇後娘娘,確實有一件大事發生。”
……
襲紅蕊聽完秦行朝的匯報,神色凝重:“竟然有這樣的事,有證據嗎?”
秦行朝立刻道:“證據確鑿,郭山之子親自提供季真脅迫他父親的證據,在侯官衙的審問下,季大人也已經供認不諱。”
“不會是屈打成招吧?”
“娘娘放心,眾位大臣也可以親自去驗證,季大人身上絕對沒有一絲傷口,隻是罪行暴露後,季大人內心驚懼,瘋了,當然也不排除是為了逃脫罪責,裝瘋的可能。”
“啊,此賊真是可惡,那你們怎麽能斷定,此事是林相在背後主使呢?”
“此係季真親口供述,而且在我們搜查後鮮使者驛館時,搜到了林相給後鮮王勿須羅的密信,在林相府也搜查到了勿須羅送給林相的禮物和密信,信中許諾隻要林相促成大齊和後鮮的聯盟,就送他一場大勝,助他登上左相之位。”
襲紅蕊一聽,頓時暴怒:“逆賊竟敢!”
發完怒後,平靜地看向下麵的人:“既然證據確鑿,還等什麽呢?”
“抄。”
“等一下!”
經典二五仔朱爾赤,在這個時候毫不意外的,又產生了不同意見。
一切來得都太猛了,自老皇帝病重後,無論是林儆遠還是襲紅蕊,畫風都變得很魔幻。
就像他不確定林儆遠全盤推翻襲紅蕊舊政確實為國為民,還是攻擊政敵的手段,他也不確定“林儆遠通敵叛國”這件事,是不是襲紅蕊的手段。
當然,這並不是朱爾赤對林儆遠的人品特別信任,事實上關於這件事的真實性,他心裏已然信了大半。
說林儆遠通敵叛國太過荒謬,但如果是為了排除政敵,在戰時派人搗些亂這種事,他應該真會做……
但程序正義和結果正義是同樣重要的事,如果可以憑借某個人在街上隨意兩句告發,就可以把一個禦史中丞和一個宰相,一個拖到侯官衙,一個拖到大理寺,先抓後找證據,那以後皇權和群臣的製約係統將徹底崩塌,即便做到宰相的地步都無法保證生命安全,又有誰敢再對皇權置喙呢?
然而當朱爾赤抬頭的時候,就隻看見襲紅蕊幽深的麵容,這種神情他在崇文帝臉上見到過,在蕭南山臉上見到過,在林儆遠臉上見到過,如今在襲紅蕊的臉上,他也終於見到了……
轉頭看向身邊的群臣,才發現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化為了涇渭分明的兩方,就連卞素,也選擇了隊伍,沉默地看著他。
這個時候他才突然明白,他覺得現在的襲紅蕊和之前的林儆遠沒什麽兩樣,其實也確實沒什麽兩樣。
這從來不是一場對真相的追根溯源,隻是一方對另一方,以搞死對方為目的的暴力傾軋!
所以真相不重要,手段亦不重要,將對方徹底碾碎才重要。
隻是這之前,他為什麽會有一種襲紅蕊是不同的感覺呢?
或許是因為她之前收納百官,安軍定民的手段太溫柔了,或許是因為她在麵對汙濁時還保有清晰的憤怒和與之割席的勇氣,抑或是簡簡單單因為她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不應該這麽“壞”。
但他再次看向襲紅蕊莫測的臉時,才驚覺一旦坐上那個位置,那麽任何人所用出的手段,都不會有什麽區別。
唯一的區別是什麽呢……唯一的區別是什麽呢……
襲紅蕊看著他驟然卡殼的表情,微微一笑,還是如往常般溫柔道:“啊,是朱大人啊,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交給你。”
“大齊、北戎、後鮮中,我大齊與北戎交壤最多,勢若唇齒,唇亡則齒寒,聯合後鮮抗擊北戎,實在荒謬。”
“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北戎和後鮮才是一家人,我們是外人,那兩個不管是聯合在一起,還是一個吞並一個,都會立即成為我大齊的新敵人,也不存在什麽我們和北戎的仇恨更多。”
“朱大人之前談下的盟約,對我大齊目前的情況,是最有利的結果,任何破壞這個盟約的,都居心叵測。”
“勿須羅帶領的後鮮,果然是比北戎更難纏的對手,居然將手伸到了我大齊境內。”
“將後鮮來使斬掉,拿著他們的頭顱去見北戎王,一方麵宣示我們會盟的決心,一方麵告訴北戎王,勿須羅到底對他懷著怎樣不死不休之心。”
“這件事別人去做我都不放心,朱大人,這才是你應該做的事。”
朱爾赤:……
他再次抬頭看了一下上首的襲紅蕊,又看了一下身後涇渭分明的兩撥人。
以秦行朝為首的“太後黨”麵無表情,而以林儆遠為首的“林黨”卻都露出肝膽俱裂的急迫神色,迫切地需要他站出來“主持公道”。
在一方強勢一方弱勢的時候,沉默不語,便已經代表了立場。
然而麵對這種情形,朱爾赤不知為什麽,還是保持了沉默。
於是襲紅蕊看了他一眼後,微微一笑,重新回到之前的議題:“抄。”
……
“瀾哥哥今天過來嗎?”
臘梅聽襲綠煙這麽問,低下頭支吾道:“郡主,世子爺今天又要去另一個院了……”
襲綠煙:……
直到崇文帝突然病重,林綰有孕,襲綠煙才恍然回想起,自己嫁來世子府的終極目的是什麽。
撫摸著空空****的小腹,不禁陷入沮喪,自己是不是太沒用了……
看到這種情況,臘梅也很著急:“郡主,要不我們進宮去找皇後娘娘商量一下吧!”
“不,不要去。”襲綠煙低下頭,毫不猶豫拒絕道。
大姐現在已經很難了,不要在這個時候,因為這種事給她添亂了……
“為什麽不呢?”
“我說不就是不。”襲綠煙第一次堅定地發號施令。
然而等她話出口後,才發現問話的好像不是臘梅,猛然轉頭,就見襲紅蕊在身後笑吟吟地看著她,不由愣在原地:“姐?”
襲紅蕊輕笑一聲,恨鐵不成鋼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要輕易替我做決定,就你那腦子,能做出什麽有價值的決定嗎?”
襲綠煙的眼睛一點點濕潤,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因為襲紅蕊的突然出現,徹底平靜下來,一把撲進她懷裏:“姐!”
襲紅蕊將她的腦袋摟進懷裏,心裏卻忍不住歎口氣。
生不出孩子,也不能怪誰肚子不爭氣,畢竟誰他娘的能想到男女主的光環這麽牛逼!
不過沒有關係,生不了就生不了,咱們這可是封建社會,活人還能被孩子憋死。
……
林綰將一碗安胎藥喝下,手指撫摸著日益顯懷的肚子,心裏越發甜蜜。
正在她憧憬著美好未來時,房門突然被踢開,驚恐抬頭,就見襲紅蕊帶著一群人進來,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林綰頓生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怎麽是你!你想幹什麽?”
襲紅蕊挑了她一眼,緩緩露出一個微笑:“林儆遠通敵叛國,已經抄家獲罪,你身為罪臣之女,原本應該將你一起拿獲,念在你為皇室育子有功,免去株連。”
“但戴罪之身,實不堪為王世子正妃,遂收回你的玉牒造冊,於宗譜除名,貶為侍婢。”
“林氏罪女,還不謝恩?”
林綰隻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什麽?”
襲紅蕊現在的心情卻很輕鬆,封建社會就是好啊,在封建社會裏,一個婢妾是沒有資格擁有孩子的。
所以你,隨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