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那你以為呢
老皇帝突然不省人事, 像是一顆巨型隕石墜落,頃刻間把整個朝堂砸得七零八落。
在此之前朝中很多大臣的猶疑徘徊,都是因為不能確定老皇帝的身體狀況, 不能確定他還能活多久。
現在這一記重錘砸下來, 原本應該將朝局砸得更清晰, 身處局中的人卻依然沒有好過多少。
因為不知不覺間,他們好像已經習慣襲紅蕊了……
襲紅蕊的弊端, 大家已經知道得很清楚了, 她是個女人, 她是個女人, 她是個女人, 重要的話要說三遍。
但除了她是個女人之外,好像也並沒有別的特別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方, 甚至可以說, 她是在這場政治鬥爭中,發揮最穩定的一個。
從能力上來說,在國家打仗的時候, 雙線作戰, 一邊支持大軍後備軍需源源不斷, 一邊穩定內政, 有條不紊。
她的安軍之法,安民之法,利用國債收幣,重整貨幣信譽的策略,放到任何一個宰相身上, 都足以讓那個宰相名垂青史。
不要說那些無所事事的宗室子,就算是把蕭南山和林儆遠單獨拎出來, 同歸一檔,眾人也沒有什麽話說的。
除了能力還有用人,作為最高掌權者,會用人是比單純的能力還要重要的一檔能力,而在這點上,襲紅蕊簡直完美無缺。
她和別人相比有一件最讓人安心的特點,就是她很崇尚規則,既擅長製定規則,也擅長遵守規則。
她製定的規則不是每一條都讓人感到舒適,觸犯規則的處置手段也很狠辣,但她可以做到的最厲害的一點就是,在規則內諸行不忌。
所以她既可以容忍沒頭沒腦,誰都敢頂的朱爾赤,也可以容忍態度曖昧的卞素,還可以容忍左右逢源的鄧義,以及被清洗過一片後,宛如驚弓之鳥搖擺不定的蕭黨。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用人簡直毫無章法,但從另一方麵來說,她給任何人活路,隻要願意去適應她的規則,那麽在規則內,你盡可以選擇做清流、幹吏、混子,甚至一定額度上的貪官。
她對自己人很好,不管選擇做什麽,都會給與之匹配的待遇。
想做清流,她可以踩下自己的麵子抬轎,比如秦行朝、朱爾赤,想做幹吏,機會從不會少給,比如卞素和鄧義,甚至你想混,她也不給你找事,白國公手下一群混子,安心養老,不會突然提出停發工資那種事。
至於想要利的,她本身也不是很光明的人,對自己人從不吝嗇,甚至她還有一種比別人更強的素養,就是她很“惜兵”。
對外人狠,但對自己人從來都很珍惜,出了事生氣歸生氣,罵歸罵,但罵完後立刻籌謀解決辦法,從不推幫她幹事的人出去頂缸。
這年頭有誰是容易的,朝臣們麵對皇帝、娘娘、宗室子、宰相的多方傾軋,像是一隻無頭蒼蠅,不知往哪處撞。
相比之下,跟著襲紅蕊隻用適用她的規則就好了,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反而是更輕鬆的選擇。
於是在不知不覺中,朝堂這個大天平,已經向著一方傾斜下去,隻要襲紅蕊順利地過繼一個幼子,那麽她太後攝政將順理成章。
如今的宗室子每個都不是崇文帝親生的,由太後攝政反而是最平穩,最挑不出錯的過渡。
就算新帝將來長大了想親政,太後和皇帝之間占著母子名分,奪權不會弄得那麽難堪。
新帝應該不會那麽倒黴,也不能生育,父親和兒子之間的傳承,總比叔叔和侄子之間穩,從此大齊的宗廟傳承又回歸了傳統模式。
就在眾人漸漸接受這個最穩妥的過渡方式,越來越傾向於倒向襲紅蕊時,正當位的老皇帝,太後陣營最重的一顆砝碼,突然消失了。
而且不僅是這顆籌碼消失,眾人還意識到另一個神奇的問題,那就是整個宗室到現在,一個適合襲紅蕊過繼的兒子都沒有!
在此之前,從沒有人把過繼幼子中的幼子太當回事,畢竟襲紅蕊已經把妹妹嫁給瑞王世子了,隻要她一生,那和襲紅蕊自己生的沒有任何區別。
有這一層實打實的血緣關係在,除非太後和新帝瘋了,他們對彼此的出手都不會太狠,在初期選擇站隊太後的人也會更安全。
就算襲紅蕊的妹妹不能生,她也可以讓襲家的其她女眷生,就算襲家的女人很神奇的全部絕育,也可以在宗室中隨便抱養一個幼子,以襲紅蕊的本事,絕對能在初期彈壓住幼帝和他爹。
而等新帝長大,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勢力,有自己的想法後,那已經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了,不用現在就未雨綢繆。
孩子這件事,不管在誰看來都不能構成一個障礙,畢竟整個宗室老老少少那麽多人,那麽多姬妾,合起夥來生不下一個兒子也太荒謬了。
但這麽荒謬的事偏偏發生了,還剛剛巧地把襲紅蕊卡在當間!
老皇帝萬一有個旦夕禍福,那麽此時必然是要一個成人皇帝登基的,而這個成人皇帝不管是誰,都會在上位之初就給太後造成威脅。
所以正以為大局已定,開始放心往太後陣營滑的大臣們,一下子全被撅飛了。
看著重新變得搖擺不定,波詭雲譎的局勢,眾臣隻想仰天哀嚎,是不是要玩死他們才行啊!
……
因此,崇文帝病倒的消息一傳出去,立時有一撥又一撥的大臣連番上書,要求探病。
襲紅蕊對這些聲音置之不理,封鎖整個寢殿,讓太醫專心治病。
直到有人要闖宮,言辭激烈地質問襲紅蕊是不是秘不發喪時,襲紅蕊才打開宮門,放人進來。
安排十個朝臣依次進殿探望後,襲紅蕊坐在外殿的桌案前,揉著因為連日沒好好休息,有些疲憊的額角:“如何?”
進殿探查過的十位大臣都陷入沉默,這情況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總之讓人沉默。
襲紅蕊輕笑一聲,隨即麵容變厲,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喝道:“將這個無君無父,胡言亂語,詛咒帝王的亂臣賊子,脫掉衣冠,亂棍逐出!”
脫冠去服對於一個文人來說,可以說是奇恥大辱,那人高聲抗辯,卻被侍衛直接拖出去行刑。
殿裏的其他人聽著他遠去的聲音保持沉默,不管怎麽說,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出“秘不發喪”這種話,肯定是不能善了的,而能被推出來打這第一陣,本來也該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
襲紅蕊很顯然被那人的話氣得渾身發抖,冷冷地看著底下的眾臣:“陛下正處在這麽危機的關頭,整個太醫院都在極力救治,爾等緣何闖宮!”
底下人麵麵相覷,隨即響起稀稀落落的聲音:“皇後娘娘恕罪,臣等也是憂急陛下病情,所以才著急前來探望……”
襲紅蕊卻根本不理他們的話,泣不成聲地拍案痛哭:“說什麽著急探病,我看你們是生怕皇上沒事!皇上素日裏待你們不薄,你們怎麽敢在他剛病倒的時候就行逼宮之事!如此無君無父,大逆不道,到底讀的是哪門子聖賢之書!”
聽她這麽說,人群中不少人低下頭去,麵露羞慚,一言不發,季真看到這副樣子,知道已經被這個女人反占了先機,索性直接撕破臉了。
“娘娘,國家大事,皆係於君王一身,陛下的身體不是他一個人的,而是整個天下的。”
“如今天下危在旦夕,正是以國事為重的時候,你一個婦道人家在這哭哭啼啼,推三阻四,於國何益!”
聞聽此言,襲紅蕊伸出絹帕,拭去眼角的眼淚,冷冷一笑:“那依季大人所言,什麽是國家大事?”
此時機,正是他嶄露頭角,青史留名的時刻,所以季真絲毫不怕,更上前一步:“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膝下空虛,無子無嗣,若不防備,必釀大禍,所以請陛下立刻確立儲君!”
聞聽此言,秦行朝在一旁麵無表情道:“陛下此刻正躺在榻上,季大人是想把陛下從病**拎下來,為你立儲嗎?”
季真轉頭看向這個崇文帝和襲紅蕊共同選定的右相接班人,冷冷一笑:“秦大人何苦在這陰陽怪氣,事不預則不立,陛下現在神誌不清,我等更應該早做準備,不然像你等拖拖拉拉,因虛名而害國嗎!”
既已開始發難,就不會輕易停止,所以林儆遠這邊的嫡係,紛紛附和起來,引前朝無數因為立儲不及時而釀成大禍的例子,一起催促襲紅蕊趕緊立儲。
襲紅蕊看著鋒芒畢露的群臣,微微眯起眼睛,揮揮手,招來德仁:“把宗譜拿來,念。”
老皇帝人事不省後,德仁這個隨身太監自然要聽襲紅蕊的,點頭哈腰的應是,從別人手裏接過宗譜,一一念起來。
用了好長好長時間,全部念完後,襲紅蕊麵無表情地看向眾臣:“所有宗室皆在這個冊子上,大家都說說吧,你們喜歡哪個,想立哪個?”
雖然此次來就是催立儲,但襲紅蕊這樣一句話砸下去,反而不好接了。
襲紅蕊卻不依不饒,依次問向催立儲最急的幾個:“孫大人你說,你想立哪一個,李大人,你也來說說……”
被點到名的幾個,不知怎麽接話,襲紅蕊就將視線落到季真身上。
季真可不吃她這一套,正要開口,襲紅蕊卻已經把視線移走,直接落到林儆遠身上:“林大相爺教的好學生啊,既然您的愛徒都說了要立儲,想必您心中也有了決斷,不妨直接說,想您兩個女兒都高嫁王府,對此必有心得?”
林儆遠抬頭看向襲紅蕊,他就知道,這個小女子沒有那麽好對付。
但到了如今這個地步,沒有藏鋒的必要,所以林儆遠直直地看向她:“季真魯莽,說話恐惹娘娘不快,但所言非虛,此時必然得立儲,才能穩定朝局。”
“至於娘娘所說姻親之事,林某行得正坐得直,隻要於國有益,並不怕於名有虧。”
襲紅蕊聽了,忍不住冷笑出聲:“好啊好啊,好一個隻要於國有益,就不怕於名有虧,你林儆遠在皇帝病床前,對著他的皇後咄咄逼人,居然成了大忠臣了!”
猛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眾人:“既然如此,你們也不要在本宮麵前使勁了,立儲?可以!”
“即刻傳召諸王府,召九位適齡王世子入內事廳參議,觀其言,品其行,察其跡。”
“若有孝悌仁義,品格出眾,百官敬服,百姓愛戴者,便以國事相托!”
“隻是……隻是……”說到這,襲紅蕊已經泣不成聲,“隻是在陛下活著的時候,誰也不許提立儲的事,焉有人尚在時,就籌議為君主送葬之事!”
“本宮要召天下百姓為陛下祈福,助陛下渡過難關,誰敢出不吉之言,詛咒陛下,本宮定然要他腦袋!”
九位世子同時入內事廳參議?
眾臣被這驚人的操作震得愣了一下。
但是他們想反對時,以秦行朝為首的太後黨也不甘示弱起來,娘娘已經如此讓步了,你們還想怎麽樣,是不是真想逼宮!
襲紅蕊在上麵哇哇哭,史官在旁邊哢哢記,此情此景流傳後世,在座每個人都逃不了趁著皇帝病重,欺負他“勢單力薄”皇後的罪名。
萬般無奈之下,眾人一起應準了這個讓步。
……
等眾人都走後,襲紅蕊麵無表情地拿手帕擦了擦眼淚,秦行朝留到最後,擔憂地看了她一眼。
襲紅蕊揮退他:“下去吧,一切如常,國事勿怠,有事來找我。”
秦行朝聽她這麽說,終於躬身應是,緩緩告退。
等他也走了,如意擔憂地看著她:“娘娘,雖然陛下病情緊急,您也要保重身體,先休息一下吧,奴婢會替您看著。”
襲紅蕊接過老皇帝的藥碗喝了一勺,這些天遞給老皇帝的藥,她必然要親自嚐過才放心。
“睡也睡不著,躺那又有什麽用,等我困了自會去歇息。”
如意看她的樣子,有些不知道說什麽好:“娘娘請放寬心,陛下現在的情形已經比最開始好多了,肯定沒事的。”
襲紅蕊沒有說話,有沒有事又如何呢,現在各方已經完全圖窮匕見了。
無比冷靜地思考著局勢,百官逼她立儲,那她就立給他們看唄,九個人一個不少,大家全都有機會。
在這場博弈中,她還是最強的那個,因為遊戲規則掌握在她手中。
如果他們夠聰明的話,應該聯合起來優先扳倒她,剩下的人將不足為懼。
可是,他們會聯合起來嗎?
這是一場很特殊的博弈,雖然她擁有最強的實力,可每個“贏家”都會有一種自信,那就是他們上位後,立刻有辦法把她甩下去。
既然如此,就先讓他們自己玩一會吧。
如意看著襲紅蕊出奇平靜的表情,知道她已經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便也不再多說什麽,隻問起了一個疑問:“那娘娘,您說的九個世子,是認真的,還是隨口一說,其中也包括瑞王世子嗎,瑞王世子的腿……”
襲紅蕊聽她這麽問,忍不住笑了一聲,當然是認真的了。
既然一切都沒有改變,那麽想必男主很快就會傳來好消息了吧。
苟了這麽久,也該他上場表演了。
……
老皇帝病重的消息,也很快傳到了世子府,林綰聽到這個消息,心中一動。
就在她心情奇特的時候,突然感到一陣惡心,等她捂著嘴幹嘔了一陣子後,眼睛緩緩瞪大,不會這麽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