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病來如山倒
登臨極頂, 俯瞰千山的感覺真的令人著迷,襲紅蕊用最大的力氣將每一份景致記在眼中。
聖山頂上,曆朝曆代留下的碑文群中, 如今又添了一座。
襲紅蕊一一祭拜過其他帝王, 最後停留在屬於大齊的新碑麵前。
幾年過去, 襲紅蕊的身體也在不知不覺間完全長開了,如今的她已經沒有絲毫過去的少女之態, 身量高挑挺拔, 滿頭的珠翠, 配以豐潤的膚容, 令人目眩的豔光中, 又帶著一種不怒自威的上位者威勢,讓人不敢逼視。
頭也不回地對著身後的畫師和史官吩咐道:“今日盛景, 諸位當各展妙筆, 記錄在冊,以傳後世。”
眾人看著她窈窕挺立的背影,服從她好像已經成了一件很尋常的事, 立刻齊齊俯首應是。
這樣一呼百應, 眾人俯首, 萬人中心的感覺, 總讓人心馳神往。
跟在她身後隨她上山,原本因為登山之苦叫苦不迭的貴女們,心中突然鬆動了許多。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林綰也被編在了共同上山的隊伍裏,大概是襲紅蕊真的很享受她卑微挫敗的樣子吧。
在人群的角落裏, 林綰緩緩抬頭,看向襲紅蕊風光至極的背影, 心裏無端發熱。
在現代放長假的時候,她也去爬過泰山,曾經莊重的封禪儀式,到了現代也不過是一個旅遊景點,沒什麽好值得特別在意的。
可不知是不是她穿越的時間太長,和這個時代融入得越來越深,以至於她仰望蒼穹時,竟然真的想寄托一下神靈,求它庇佑。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林綰在心裏一遍遍祈禱著。
可從始至終她隻是重複著這三個字,自己心裏具體想求的是什麽,竟然連她也不知道。
……
爬山的每一個環節,都讓人想死,但等爬到頂上時,卻油然而生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在這個離天際最近的地方,仰望蒼穹,總讓人產生一種可以靠近神明的錯覺。
於是一開始還有各種繁雜思緒的人,到此刻不約而同放空了自己的思緒,悄悄地對神訴說著自己的心聲,不知這麽一遭,神明又收了多少祈願。
站在最高處,欣賞完遠處的風景後,一行人開始準備下山了,直到這個時候,才重新回憶起被那無盡長階支配的恐懼。
等到了地下後,每個人的腿都在打顫,崇文帝在山下等了許久,直到看見一群灰頭土臉,臉色慘白的大臣從山上遊**下來後,才咧開一個笑容,真好玩~
登封結束,還差降禪,這次爬的山比較矮,崇文帝倒是親自去了。
他美滋滋地將最艱難的活,全交給了別人,於是等班師回京的時候,一臉疲憊,癱著不想動的成了襲紅蕊,他反而活蹦亂跳地四處蹦躂起來,封禪真好玩,有時間,咱們再去另幾座大山那封一下吧!
襲紅蕊:……
你快老實一點吧。
和來時的熱鬧相比,回去的時候就安靜多了,沒像來時一樣折騰什麽幺蛾子。
等到自己家後,所有人什麽都不想幹,隻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襲紅蕊也非常體貼地給眾臣又放了三天假,讓他們調整一下。
假期結束後,襲紅蕊滿血複活,興致勃勃地和崇文帝一起主持起了此次東出之行的收尾工作。
這樣重大的事,當然要讓後人記得,所以崇文帝準備開一個大工程,召天下畫師繪製《崇文皇帝東行封禪圖》,將封禪的全程都記錄下來。
至於他沒親自去登封這件事,當然不能記載得太詳細,史書上隻記皇帝和皇後一起去封禪,至於具體咋分工的,一筆帶過,反正就是一起。
因此,他雖然沒出現在山上,但得出現在畫上,這樣一來,千百年後,看著這幅畫,誰會想到他當時根本沒上山呢?
崇文帝美滋滋地讓畫師把自己畫得威武一點,畫師當然對此不敢表示什麽意見,群臣也識趣地沒多做質疑。
就是這個工作還真不好做,崇文帝別的你別管他懂不懂,畫他是真懂,一連遞了好幾個方案,都被他駁回了,一點沒有他想要的感覺,他要一幅曠古絕今的畫卷,都給他打回去重畫!
見他這麽激動,襲紅蕊也由著他了,廣招天下畫師,為他完善這部曠世大作,然後自己開始處理起因為封禪積壓下來的公務。
世人都是男主外女主內,可到了帝後這邊,反而是反過來了。
就在襲紅蕊忙得快忘記時間時,突然有一天,崇文帝叫人把她拉過去。
襲紅蕊一看來人神神秘秘的樣子,就知道有事,把傳信的人拉過來:“皇上叫我幹嗎,好事壞事?”
傳信的小太監卻捂著嘴笑道:“娘娘您親自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嘛~”
襲紅蕊頓時了然:哦,好事。
當襲紅蕊走進殿時,就見崇文帝正站在一幅畫卷前,笑得見眼不見牙,聽見她的聲音回過頭去,樂嗬嗬地看著她:“來了。”
襲紅蕊見此狀,立時明白發生什麽事了:“陛下這麽開心,是《東封圖》完成了嗎?”
崇文帝聞言哈哈大笑:“沒有那麽快,但完成了最重要的一部分!”
襲紅蕊好奇,走近前一看,才知道他什麽意思,同行的其他人隻畫了一個大框,但為首的兩人已經畫完了,也就是她和老皇帝。
和她想象的不同,畫上的場景不是莊重的祭祀場合,而是帝王對著身邊的彩衣女子伸出手,彩衣女子低眉淺笑,也將手搭在他手上。
如果沒有意外,那個彩衣女子就是她,襲紅蕊盯著畫上的自己看了一會,忍不住一笑:“皇上,這是誰畫的,也頹不莊重了,如此嚴肅的場合,怎麽能落筆於兒女私情呢?”
聽她這麽說,崇文帝和他身邊的德仁頓時一起笑起來,崇文帝笑吟吟地看向她:“你猜是誰畫的?”
襲紅蕊看他得意的樣子,不由升起了一個猜測,驚訝道:“難道是皇上您……”
崇文帝頓時又笑出聲,背轉手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襲紅蕊看看他,又看看畫,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等反應過來後,立時撲過去,嬌嗔道:“皇上~”
崇文帝一把撐住她,這把老骨頭現在還真有點受不了:“哎呀,行了行了,你也不是個小姑娘了,別老給我整這套!”
萬沒想到撒嬌能失敗的襲紅蕊,不敢置信地抬頭:嗯?
越長越大,越大越穩的襲紅蕊,身上的嬌嗔之氣越來越少,不過當看著她瞪圓的眼睛時,舊日的時光好像又回來一點。
崇文帝樂嗬嗬地拉住她的手,將她帶到畫前,撫摸著畫中人含笑的眼角,微笑道:“我觀世人見我多不能,見你亦是,妄心曲筆,覆其本貌,難見真矣。”
“所以朕要親自執筆以銘刻之,千秋萬世,有人知我,亦有人知你。”
“共執手者,唯予而已!”
襲紅蕊感動得熱淚盈眶,連你人都是後加上去的,還說什麽覆其本貌。
但不得不說,這老頭實在太會了,在他的畫卷裏,給她留下這麽濃墨重彩的一筆,對於他來說,或許已經是傾盡一切的帝王之“愛”了。
抬起頭,雙眼含淚地看著他:“皇上,臣妾何德何能……”
崇文帝卻隻是將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笑吟吟道:“不要自稱臣妾,你現在隻是我的妻子。”
襲紅蕊聽了,頓時感動得更厲害了,久違地撲進他懷裏。
隻是不知為什麽,就算這樣,一顆心還是宛若漂在水麵上的浮葉,怎麽按也按不下去。
大概她這樣的人,注定是什麽樣的愛也打不透吧,所以此刻她的心裏,滿腦子還是那個熟悉的倒計時。
十年之期已經過去了六年,那個關鍵的轉折點,已經近在眼前了。
在此之前,為了延長老皇帝的壽命,襲紅蕊做了很多努力,比如說幫他規範飲食,鍛煉身體。
但自製力這個東西,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尤其是崇文帝這樣任性倔強,又好逸惡勞的人。
襲紅蕊能明顯感覺到,這些年,他似乎比剛見時更容易感到累了。
在剛遇見時,他還願意陪著她踢毽子,而現在不管發生什麽事,怎麽刺激,他都懶洋洋,提不起興趣了。
因為這場封禪,他的精神前所未有地好起來,可沒過多久,就又感到疲憊了,將她推開,靠在椅子上休息。
看著他這個樣子,襲紅蕊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故事裏的一切,是不是還會如約發生呢?
所以當又是一年宮宴到來時,襲紅蕊看著異常疲憊的崇文帝,隨便招待了一下群臣,就讓眾人散了:“陛下還是早點睡吧。”
老皇帝看起來和往常一樣,異常困頓道:“那我先去睡了。”
而當第二天,德仁見他睡得不安穩,叫他起來的時候,他隻是茫然地睜了一下眼。
德仁見他發青的臉色悚然一驚:“陛下!您是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老皇帝有些懵懵的,茫然道:“想吐……”
德仁覷著他的臉色,絲毫不敢怠慢:“太醫!快叫太醫來!”
……
當襲紅蕊收到消息,快步趕到時,老皇帝整個人的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吃什麽吐什麽,就算是藥也喂不進去,不管喂什麽,都會從口鼻中直接噴濺出來。
哪怕早知道有這一節,看到此情此景,襲紅蕊還是感受到了一種真實的恐懼感,強自鎮定地問太醫道:“什麽病,嚴重嗎?怎麽治?”
整個太醫院的太醫全部趕過來,輪流給崇文帝看完診後,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麵麵相覷,卻不敢說。
襲紅蕊快被他們氣死了,一巴掌拍在案幾上:“看什麽看!說啊!”
此時此刻,大概是整個太醫院職業生涯最艱難的時刻,最不好處理的病人得了大病,太醫院的每個人都快要被嚇哭了。
“啟稟娘娘,陛下可能是中風之兆……”
“氣淤血滯,血氣不通。”
“淤堵之處在於腦中,不太好治……”
襲紅蕊深吸一口氣,好治還找你們幹什麽!
不過深刻理解太醫院互相推諉,怕擔責任的襲紅蕊,盡力維持平靜道:“那就把不好的治法都給我用出來,今日出了任何問題,都由我擔著,你們隻管給我治。”
“醫治無效不算是錯,但若是因為怕事推諉搪塞,耽擱了陛下的病情,那我就要你們腦袋!”
太醫院的人真的欲哭無淚,皇帝腦袋拴身上,怎麽能不害怕擔責任。
可看著襲紅蕊宛若要吃人的表情,他們也知道沒有退路了,隻能硬著頭皮開始醫治。
襲紅蕊看著來來回回的太醫,和越發不省人事的老皇帝,雙眼漸漸變得幽深。
她所需要麵對的最大風雨,終於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