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區區一條狗
一個奴婢和皇帝之間,隔得實在太遠了,最簡單來說,隻要皇帝一輩子不來世子府,那身為世子府的奴婢,她就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他。
而一個皇帝,對一個奴婢,隨便看一眼的興趣,又能持續多長時間呢?
也許什麽都不用做,睡一覺,第二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
最重要的是,她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其實是破壞了男主計劃的。
原文裏清清楚楚說了,男主故意引導白憐兒落水勾引自己,然後借此機會,將她獻給老皇帝。
身為全書最重要的白蓮女配,白憐兒的美貌自不用說,一進宮就寵冠後宮,為男主奪位貢獻非常大,是他最精彩的一筆謀劃。
現在被她破壞了,男主怎麽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做的這件事極為巧妙,連白憐兒自己都沒看出痕跡,還以為是自己命途多舛,與“瀾哥哥”失之交臂。
想要做到這麽無聲無息,背地裏肯定下了很多功夫,宮裏一定有人與他串聯,不然的話,崇文帝怎麽會偏巧這個時候來世子府,又偏巧輕從簡行,以至於府中人都不知道這件事。
從男主現在的舉動來看,他顯然也沒有順水推舟,將她獻出去的意思。
那麽他肯定會指使宮內的人,讓崇文帝打消這個念頭。
啊啊啊!她就知道男主是個遭瘟的缺德玩意!等她當了娘娘,一定要把他閹成太監!
……
輾轉反側了一夜,第二天頂著眼下的青黑,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強打精神上路。
大齊的都城大梁城,是大齊境內最繁華的地方,無數條運河像是網一樣將整個都城網絡在其中,來來往往的都是各色商船。
之前的某代皇帝,取消了坊市製度,允許臨街開店,所以大梁的街道異常繁華,到處都是臨街的鋪子。
襲紅蕊趴在馬車的小窗上,一掀開簾,喧鬧的聲音直往耳朵裏鑽,聽著不同於往的喧鬧,一顆躁動的心,終於安靜下來。
街上來來往往的商販,忙得腳不沾地,汗如雨下的婦人,步履蹣跚地拖著一對兒女,沿街叫賣酸梅湯。
沉重的木桶,將她的肩膀壓彎,隻能慢騰騰往前踱步,身邊一群腳步輕快遊街的有錢男女,不斷從她身邊經過,婦人一見便露出幾分自以為討喜的諂媚神色。
有錢人看著滿身臭汗的她,隻覺厭煩,飛快地打馬經過,落空的婦人,隻能繼續蹣跚著向前。
襲紅蕊目不轉睛地看著挑擔婦人,突然有點怔愣,為什麽這個世界,可以在這麽近的地方,隔成天差地遠的兩端,難道這世上真的有天生的罪人,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被人踩在腳下嗎?
馬車逐漸遠去,婦人就算努力前行,依然被越落越遠,襲紅蕊突然衝著外麵喊道:“停車!停車!停車!”
車外的裴三正在專心趕馬車,聞聽此言,立刻勒住了馬。
林綰讓襲紅蕊幫她打理生意,不過是找個由頭將她清出身邊罷了,當然不可能真把這麽重要的事,交到一個隻會打扮的小丫頭手裏。
那天寧瀾知道她賣香皂的計劃後,立刻把手中的鋪麵,都交到了她手上,任她支配。
林綰一開始很不自在,但寧瀾仍是堅持,微笑著表示,她是世子府的當家主母,自然應該由她執掌中饋。
在古代,正妻執掌中饋,是合情合理的事,林綰終於安下心來。
有了寧瀾的全力支持,林綰心中瞬間升起熊熊鬥誌,想起以前小打小鬧的計劃,確實有點小家子氣了。
現在她準備大幹一場,在古代搞出一些事業,而其中調度的人選,當然非裴三莫屬。
就這樣,世子和世子妃身邊各出了一個人,一起為這件事奔波。
當裴三在世子爺麵前得到這個任命後,頓時明白了主子的心意,滿臉爆紅地同意了這個請求。
一路上,腦海裏全在想這件事,想的亂七八糟的,聽到車裏的人開口,立時立起耳朵,聽她要幹什麽。
襲紅蕊並不理他,自顧自從窗口探出腦袋,衝著後麵嚷道:“賣酸梅湯的,過來!”
那婦人估計生意不怎麽好,半天沒開張,一聽召喚,立刻也顧不上累了,用最快的腳步小跑到車轎邊緣,一臉興奮道:“小姐,要酸梅湯嗎?五文錢一桶,比別家都便宜三個大子!”
一聲小姐,把襲紅蕊叫得眉開眼笑,然而還不待婦人欣喜,襲紅蕊就變臉如翻書似的,將眼睛落在她身上,皺著眉嫌棄起來:“你個賣吃的,怎麽這麽邋遢,到底是吃你的湯,還是吃你的臭汗啊!”
婦人僵在原地,身後兩個髒兮兮的小崽子,也跟過來,眨著兩對呆滯的大眼睛看著她。
襲紅蕊卻一點沒有收斂,頤指氣使地繼續道:“別家為什麽貴三個大子,是人家從冰窖裏鎮著,一拿出來,那透乎氣,往臉上頂,你瞅瞅你這一身的爛糟衣服,又擔了滿身臭汗,怎麽跟別人家比!”
婦人手足無措,趕緊道:“那大小姐,我再給你便宜點……”
襲紅蕊卻打斷了她,抬起下巴哼聲道:“可不用你,本姑娘還不缺這點錢!”
抻出荷包,倒出十個大子,把手一翻,垂到她麵前:“呶,給我來兩筒。”
婦人原以為她說話這麽刻薄,必不能成了,沒想到居然一下子賣出去兩筒,頓時欣喜若狂,接過一把銅錢,連數也不敢數就揣兜裏,招呼一雙崽子給客人盛湯。
兩個小疙瘩球一人從扁擔上解竹筒,一人拿著瓜瓢和漏鬥往竹筒裏舀湯。
襲紅蕊趴在窗戶上,腦袋上的紅發綢和銅錢一起耷拉下來,一搖一晃地晃**著,撐著下巴輕蔑道:“你是哪裏鑽出來的田家婆,遍看大梁城,也沒個你這麽做生意的。”
“你瞅瞅這街上,一文錢的實心大饅頭,賣給船上抗大包的,七文錢的羊湯麵,賣給鋪子裏做工的,二十文錢的炒雞,賣給來往走商的,你這五文的酸梅湯,是要賣給誰?”
“這路邊的人真要解嘴,不貪你這幾文便宜,要是解渴,滿大街哪裏不是水,你這不當不佯的生意,怎麽做得下去?”
婦人完全被她劈裏啪啦的一套鎮在原地,捏著衣角無措地看著她。
她原是丈夫死後,被叔伯兄弟們侵占了田宅家財,才無奈帶著一雙兒女來大梁城討生活。
寺廟的住持見她們可憐,就許她們母子三人以每月三陌的租金暫住。
婦人找不見工,眼見廟裏的烏梅熟了,想起自己在家做酸梅湯的手藝還好,便好歹商量住持先把梅子借她一點,她要是賺了錢一並感謝他的大恩大德。
然而沒想到酸梅湯是熬好了,味道廟裏的和尚們也個個說好,出來一上午卻一筒都賣不出去!
婦人急得不行,一聽這話,頓時顧不上害怕了,滿臉怯懦討好的笑,向著襲紅蕊道:“那大小姐,您說要怎麽樣才好?”
襲紅蕊下巴撐著胳膊,一看她這副怯懦的樣子,便知是個呆頭鵝,一點不開竅,就更放肆地指指點點起來:“這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個人無我有,別人有的東西你一點沒有,而你比別人多的,也就是一雙腳而已。”
“腳?”婦人不解地看了自己的爛鞋一眼。
“對,就是腳,大街上人多是多,但人家自己長腳,盡可以去比你好的地買,瞧不上你這個。”
“而這大街外挨家挨戶的巷子裏,有房有產的,住家的都是一些老人小孩,大姑娘小媳婦,丫鬟婆子,仆役家丁,他們有的是有閑錢,但都沒工夫出去,可不就是沒腳的人嘛,你懂什麽意思了嗎?”
婦人腦中像是打了一聲悶雷,瞬間明白了襲紅蕊的意思,忙千恩萬謝,要另送她一筒,謝她的指點。
襲紅蕊卻毫不猶豫拒絕了:“本姑娘可不貪你這點玩意,你以後走巷子時記得,去……”
說到這想不起來了,便縮回轎裏,衝著前麵嚷嚷:“姓裴的,你家在哪來著?”
一聲姓裴的,讓裴三哼了一聲,但還是好脾氣地高聲道:“柳葉街,金雞巷,第三棵大柳樹下那家就是。”
襲紅蕊便又把頭伸過來:“記住了嗎,就是那個地方,每天酉時前後打那過,給我留一筒,不短你的錢,知道嗎?”
婦人本來就愁賣不出去,一聽要有個穩定的老顧客,立刻激動地答應了,說一定每天準時去!
襲紅蕊便咧嘴一笑,兩顆小虎牙在陽光下白得發光,抓起竹筒鑽進車裏。
舉起竹筒嚐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讓人一下子精神了。
這婦人雖然不會來事,煮的湯倒還挺好喝,襲紅蕊便又喝了一大口。
等喝完了,才不情不願地踹了前麵一腳,將手伸出簾子:“喂,我喝不下了,你要不要喝啊!”
從襲紅蕊要了兩筒的時候,裴三就猜出這小丫頭的心思了,一時間心裏像泡了蜜。
但不知為什麽,開口就想逗她一下:“這一筒有五文呢,你每月能賺幾個錢,還請我喝?”
襲紅蕊一聽大怒:“你愛喝不喝,不喝我就倒水裏了!”
裴三卻在她抽回手前,一把將竹筒搶在手裏。
襲紅蕊頓時更生氣了,探出頭,噘著嘴怒氣衝衝道:“你不是不喝嗎!”
裴三看著她蜜桃般的臉,耳根發紅地偏過頭去:“誰說我不喝,你白給我的,我怎麽會不喝呢?”
“好啊!你占我便宜!”
“明明是你要給我的。”
“我現在不想給了!”
“那我還你啊。”
“你倒是還啊!”
裴三瞥了她一眼,將竹筒湊到嘴邊,一飲而盡,笑眯眯地看著她:“哎呀,今天的還不了了,我明天再還給你~”
“我不要,我就要這個!”
襲紅蕊卻使起了小性子,雙眼一點點聚起霧氣。
裴三看她委屈成一團的樣子,終於意識到自己過分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摸她的眼角:“我以後十倍百倍地還你好不好?”
襲紅蕊似乎被他的動作驚到了,眼睛瞪得溜圓。
一下子縮回頭,躲在簾子後結結巴巴道:“你要怎麽還!”
裴三整張臉都紅了:“你說怎麽還就怎麽還。”
“那我要你賠我一百筒呢!”
“好。”
襲紅蕊一下子又掀開簾子,怒氣衝衝地看著他:“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什麽,我說的是一百筒!”
裴三看著她粉麵含怒的樣子,第一次沒有躲避,反而極為鄭重地看過去,大著膽子道:“聽見了,不要說一百筒,就是賠一輩子也可以。”
襲紅蕊:……
驚慌失措地落下簾子,慌張道:“你瞎說什麽呢。”
裴三原本說的時候還很緊張,話一出口,突然就落了地。
回頭看了簾幕一眼,心裏甜如蜜,小丫頭片子,還說不喜歡他?
不過這小丫頭氣性大,總是氣她,就要真氣跑了。
所以裴三咳嗽了一聲,正色道:“我是說,以後你不管吃用什麽,我都包了!”
身後頓時一點聲音都沒有了。
裴三等了半天沒等到回話,也不惱,一張嘴咧到了耳根。
那小丫頭在後麵是個什麽情形呢,是不是一張小臉帶著笑,整個都紅成了石榴花?
馬車裏的襲紅蕊確實笑成了花。
一杯換得百杯來,任誰能不笑成花?
撐著下巴搭在窗沿,笑盈盈地看著外麵。
你看,讓一條狗聽話,原來就這麽簡單。
她前世居然會被這樣的東西糟踐。
襲紅蕊一點點揪著手帕。
她該怎麽讓自己從任人糟踐的位置,變成可以任意糟踐他人的位置呢?
就像現在,她該怎麽讓宮裏那位富有天下的主人,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