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別問為什麽
燕平地界, 關內關外十幾州,原本都是中原人,當然很盼望著大齊的王師能打進來。
但大齊這一打就打了快二百年, 連根毛也沒打下來, 這麽長的時間, 都不知道換了幾代人,戎治已根深蒂固。
就算其中還有仍思舊主的, 大多數也在北戎和大齊之間搖擺不定, 留著就是一個隱患, 所以最好的選擇, 就是遷民, 使北民入南,南民入北, 徹頭徹尾的大換血。
這可不是一件小工程, 光燕平六州大概就能有三十多萬人,再加上新調的南民,幾十萬人口的大遷徙, 就算是平時都是一件傷筋動骨的事, 更何況現在是戰時。
崇文帝一想到這就很煩:“要不等戰事平定一下, 再想遷民的事。”
襲紅蕊卻毫不猶豫拒絕道:“不, 快刀才能斬亂麻,如今正是重刀挖瘡之際,一次疼個夠,反而好過一刀又一刀的淩遲功夫。”
崇文帝撐起下巴,說的倒是很有道理, 但現在北麵的戰事已經夠掏空國庫了,再單出一線做這麽大工程……
襲紅蕊安靜下來, 沉思了好一會,莞爾一笑:“未必不可,其關鍵處,在人心二字。”
崇文帝聽她這麽說,稍微來了興趣。
襲紅蕊抱臂,確實,現在需要考慮很多現實因素,一個決策再正確,再有利,現實條件跟不上都白扯,幾十萬人口遷移,並不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完成的事。
但她現在不一樣,她現在有一件最有利的東西,那就是新打下來的六州之地。
要說對百姓來說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麽,當然是土地了,土乃立身之本,然而對於大齊絕大多數百姓來說,有一片立身之地,都是一件令人奢望的事。
大齊和曆朝曆代不一樣,大齊前所未有的不抑製土地兼並,允許土地自由買賣。
刻意抑製都阻擋不了土地兼並,不抑製那就更不用說了,所以大齊無田百姓非常多。
對於無田百姓來說,能過下去的,就去地主家租田當佃農,或者直接上門當雇農,過不下去的就去當兵。
這也是為什麽大齊財政每年都為冗軍冗費發愁,大齊摒棄了曆朝曆代的征兵製,而采用募兵製,以前強製征兵,現在朝廷花錢募兵。
這樣一來,有產的百姓不用負擔兵役,美滋滋,無產的百姓去軍隊領低保,有口吃的,至少不是活不下去。
無產的百姓越來越多,軍隊的數量也越來越多,數量是越來越多,但戰鬥力吧,不好說。
裁兵的事也別想,裁了這些無地百姓就會造反,就這樣一直滾,一直滾,一直滾到不堪重負的地步。
但這些都是根植於大齊立國之本上的問題,就算尾大不掉,也沒辦法解決,隻能看著雪球越滾越大。
現在突然多了一個轉機,那就是憑空而出的這六州之地,襲紅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六州土地全部收歸官有,特行地法,禁止買賣。
從南方調無產百姓來北地,來了就可以按人頭分地,免除三年賦稅,可以繼承,可以租賃,但不可以轉賣地契,戶絕則收官。
禁止買賣,雖然一定程度會限製土地的經濟性,但也可以從最大程度上杜絕兼並之事。
一旦開了買賣這個口子,普通百姓基本不可能保住手裏的田的,剛收回來一片地,不能讓它立刻加入滾雪球環節。
除了南方的移民予以分田外,還有另一部分重要的人,就是現在正在邊關打仗的士兵。
軍隊又不是什麽好地方,但凡能活得下去的,誰願意去軍隊領這個低保。
領著低保,剛剛夠一口吃的,還要給朝廷賣命,說菩薩誰是菩薩。
既然如此,分田,重啟軍戶製,無戰時期散歸於民,戰時應征入伍,守土安邦。
自己家全部財產就在背後,敵人一打進來啥都沒有,你就說拚不拚?
有利益才有動力,有了家產後,北戎兵要是打過來,那些軍民得先急眼。
崇文帝聽著襲紅蕊說的陷入沉默,分田勵戰當然是很好的激勵策略,但問題是這樣一來,那些當兵的世世代代居住在那,自主性太大了,他們要是造反怎麽辦?
襲紅蕊:……
大哥,有沒有一種可能,你得先吞下來,才能考慮造反的事?
未來有可能造反,和現在馬上被北戎打回去,哪個更嚴重,心裏沒點數嗎?
這樣的咽喉要地,北戎但凡不是傻子,都得玩命打回來,你往那放一群混軍餉的,咋守。
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問題,那就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解決唄。
任何初衷好且有效的製度,最後毫無例外的都會從另一個方向演變成弊端,這個時候最重要的是等它成為弊端的時候,換掉它或解決它,而不是一開始就不用它。
等吞下來後,隨便你把大齊那套防止造反的經典套餐搬過來。
大齊在這方麵太有心得了,無限分權,將所有部門切割分化,軍政分離,互相對立,互相監督,無法連成一片。
再加上三年換一批地方官,屁股剛坐熱就調走了,基本不可能出現專權大吏。
軍中無常將,兵將不見麵,小統領架空大統領,也不可能出現一呼百應的邊將。
至於百姓,誰不想過安生日子,但凡能過得下去,誰會跟著造反啊。
造反的事,眼瞅著是沒影的,但在固防的效果上,肯定立竿見影。
而且冗軍冗費這個大雪球,也不能一直在那放著,好不容易打下一塊新地,能消一批趕緊消一批。
一想到瘦身下去幾十萬大軍,襲紅蕊由衷地為財政鬆了一口氣,而這些分到田的士兵,戰鬥力絕對比低保軍更驚人。
崇文帝聽襲紅蕊說完後,終於覺得這是個辦法,畢竟現在什麽都是虛的,把燕平六州坐穩了才是真的。
襲紅蕊這個計劃,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最簡單,負擔最小的方法。
那燕平六州原來的三十多萬百姓該怎麽辦呢?
襲紅蕊眼睛微眯,緩緩吐出那個解決辦法——
給錢。
不僅要給錢,還要在遷徙之前,就把錢給到手。
故土難離,誰願意背井離鄉,如果直接遷民,毫無疑問會造成人心惶惶,如今正是戰時,要是民心嘩變,肯定會出大問題。
所以保護百姓的可動產,不動產折銀,再按人頭給每家人保證三年生活的遷移費,讓百姓不會因為遷民吃虧。
隻有看見到手的銀子,心才能定下來,對遷移之事也不會那麽抵觸了。
崇文帝聽到這,差點噴出來:這得給多少錢啊!
襲紅蕊卻依然很淡定,雖然錢對這個世界上所有人來說,都是最重要的事,但有的時候,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反而不是大問題。
打下了燕平六州後,除了大麵積土地,還有巨額財富。
燕平六州被戎人攻占後,在當地推行四等人政策,原來的中原人是最下一等,財富都集中在上三等人手中。
我中原作為禮儀之邦,當然不能效仿蠻夷肆意殺戮了,所以把那上三等人全踢出關外,他們的財富就當贖罪了。
至於“罪大惡極”的,當然得扣下來,向北戎那邊勒索……哦不是,是給他們一個花錢贖罪的機會。
那些收繳上來的財富有多少,怎麽處置,現在她大哥和鄧老將軍可正在邊關守著,等待命令呢。
崇文帝聽她這麽說,卻還是猶豫。
用那些錢安民嗎?雖然原本也是一筆意外之財,但用著怎麽也那麽難受呢?
最主要是襲紅蕊這個給錢法,也太敢給了,就是直接遷民,或者少給點,有大軍壓陣,那些人也不敢有意見啊……
襲紅蕊聽他這麽說,卻神秘一笑:“當然不是用這些錢了,皇上您不妨從內帑直接拿出四千萬兩白銀,主動借給國庫,用以安民。”
崇文帝:嗯?
在他炸毛前,襲紅蕊先捂著嘴笑了:“皇上,您聽我說,這隻是第一步,接下來,您可以用打仗安民的名義,向民間放債,借銀借物借糧,並且許以豐厚的利息,規定期限歸還。”
“如今朝廷因為打仗掏空了國庫,民間富戶卻喜歡藏富於己,他們且富著呢,您正好利用這個機會,用厚利誘他們掏錢掏物掏糧。”
“到了規定的時間,國庫還不上也沒關係,我讓我大哥和鄧老將軍清點戰利品的時候機靈點,然後您可以再借錢給國庫,替他們還上。”
“等平定下來燕平六州後,沒了北戎的掣肘,國庫收益還不得翻一番,幾年賺回來絕對沒問題。”
“到時候您還害怕戶部不還您錢嗎,哈哈哈!”
崇文帝:……
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啊!
這麽一整,從燕平六州那弄來的巨額“不義之財”,轉了一圈後,哐倉一下洗白了,還能落個好名聲。
而以國庫名義放債這種事,還真的可行,畢竟收回燕平六州後,大齊的國力那是肉眼可見的直線上升,根本不怕回不了本。
至於放債時的高額利息,沒關係啊,利息越多,他洗得越多,錢不用他出,名全都他得,還有這種好事!
崇文帝都震驚了,這斂財的腦袋瓜子,怎麽比蕭南山還好使!
襲紅蕊在一旁雙眼亮晶晶,充滿期盼地看著他:“皇上,臣妾這個主意怎麽樣?”
崇文帝忍不住大笑:“你自己決定吧,以後像這種小事就不用問我了。”
隨後又補充了一句:“和底下的人去內事廳議。”
聽到這句,襲紅蕊眼睛瞬間發亮,燃起熊熊火焰:“是!”
……
第二天,當襲紅蕊走入這個全國最頂端的議政廳,並且坐在主位,看著下首人時,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給你們半柱香的時間,質問我為什麽可以坐在這裏,然後用剩下的時間,全部聽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