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林溪不可思議地看著手機裏的這些字, 密密麻麻,每一個字都仿佛是在引誘人走向死亡的印記。
“這……是個什麽群。”方子靖率先發問,這超出了他的認知。
林溪:“自.殺群。”
有的人沒有勇氣一個人行動, 就會找上很多人, 陪著自己一起,去赴這場約。
林溪說著,閉上雙眼。
她懂得群裏那些人的感受。
因為在她最絕望的時刻, 也曾經想過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她靠著林霈齊, 堅持了下來。
可那些沒有林霈齊的人, 卻無法如此幸運……
“你怎麽知道這個群的?”林溪問聞陵。
聞陵語調平靜:“我破解了周茹的□□。”
林溪不可思議地轉頭看向聞陵。
饒是知道大佬始終是大佬,她還是忍不住被大佬的實力一次次震驚。
她又試探性地看向聞陵:“那你知道那家古董店的老板是誰嗎?”
這一次聞陵沒有說話, 坐在前麵駕駛位上的劉管家開口出聲:“吳偉,男, 59歲, 妻子早年去世,現在他獨居,有一子,因為登山意外去世, 以前是清陽大學的心理老師。”
劉管家說話期間,聞陵轉過頭, 目光落在林霈齊看pad的學習課程上, 神情依舊平靜,不聲不響。
雖然他一句話都沒有說,但是林溪也清晰地知道, 這些信息都是聞陵讓人查到的。
林溪:“……”
大佬不愧是大佬, 太給力了。
林溪趕緊低頭看手機, 試圖從□□群裏再翻翻, 看能不能找到什麽有用的信息。
她看著屏幕上一條接一條刷下來的消息。然而,她看的越多,眉頭卻越皺越緊:“等等——”
手機群裏一條條閃爍的「安息」「祝賀得到解脫」的群消息裏有一條最為醒目:
「吳:三天前去世的人,此刻,她們的靈魂已經找到了歸宿和棲身之所,得到了徹底的解脫,今天下午兩點還有人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嗎。」
林溪看著下麵劃下來的一條條群消息:
「今天下午兩點,我們一起,走向解脫。」
「一起解脫。」
「迎接新生。」
……
林溪有些發冷:“所以他們今天,是要一起相約去……?”
方子靖把手機奪過去,看完所有消息後,他才忍不住破口大罵:“我艸,這群主真不是一般的變態……”
林溪看了看表,距離下午兩點,還有十分鍾!
“來不及了,我們趕緊過去。”
她趕緊催促劉管家趕緊開車過去。
林溪不解地問方子靖:“我不懂,下午兩點是陽氣最盛的時候,為什麽要挑在這個時候,挑唆他們投河呢?”
方子靖:“陽氣最旺的時候,化成的厲鬼最凶,如果要煉他的人皮鼓,招來的亡魂最盛……”
前麵坐著的劉管家:……
我是不是聽到了什麽不該聽的。
——
清陽河邊。
兩岸的蘆葦瘋漲,濃濃的綠意幾乎能蓋過半個人。
饒是警察已經在橋上拉滿了警戒線,也依舊沒有發現這岸邊的蘆葦叢中站著一個姑娘。
郭羽看著眼前的滔滔江水,心底裏仿佛有個聲音在無聲地召喚她:
——跳下去吧。
——跳下去了,就能得到永遠的救贖了。
這些聲音,混合著另一種嘈雜聲落進她的心裏:
“為什麽別人家的小孩能考上研究生,就你不行?”
“不能考研考編國企都找找嗎?”
“能不能給我們省點心,爸爸媽媽在外麵打工已經很苦了,要不是因為你,我們早就離婚了。”
“抑鬱症而已,是你太矯情了吧?”
“怎麽抗壓能力這麽差?”
“生你是我最後悔的事情……”
滔滔江水拍打著岸邊。
郭鈺心裏的絕望與憤怒隨著江水聲達到了頂點。
她看著手機裏,群裏群主剛發的那一句:
「唯有死亡,才可以懲罰你痛恨的人,父母,姐妹,老師,愛人……讓他們終生活在悔恨之中。」
女孩死死地攥著手機,不再哭泣,終於,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一樣,狠狠跳進江水中。
一個身形佝僂的瘦削男人從她蘆葦叢中走出來,他滿意地看著這一切。
隔了好久,他才向後麵的蘆葦叢深處走去,他要提前去河流的下遊,等半個小時後,屍體漂下去,就能做成一麵新的鼓。
可他剛走兩步,他的臉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痛得他當場跪倒在地。
方子靖踩著他的臉:“媽的死變態,人呢?”
“什麽人。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方子靖腳下又使了使勁:“群裏那幾個學生呢?”
吳偉看向河麵,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林溪看向河麵上的波紋,她氣得連忙脫掉外套。
“媽媽——”
林霈齊在她身後喊著,林溪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後果斷地跳進河裏。
她在體校的那幾年不是白待的。
冰冷的河水拍打在她身上,她看著已經在水中浮浮沉沉的郭鈺,用盡力氣朝她遊去。
……
十分鍾後。
渾身濕透的林溪,跪在地上,用力按壓著郭鈺的胸腔,間歇做著人工呼吸。
良久,郭鈺青白的臉上終於恢複了一絲血色。
“咳咳——”
她吐出一抹水,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林溪,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你是?”
林溪:“我叫林溪。”
“啊,我記得你,你是那個演員。”郭鈺終於恢複了一些神誌,她看了看周圍,直到看到被方子靖踩在地上的吳偉,這才神色焦急地開口,“吳老師,你們怎麽這樣對吳老師?”
“吳老師?這老東西是你老師?”方子靖冷笑著鬆開腳。
“對,他是我們學校的心理老師。”郭鈺趕緊跑過去,將地上的吳偉扶起來,吳偉咳嗽幾聲,沒有說話。
郭鈺對方子靖的做法十分憤怒。
“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吳老師?”
“就這玩意兒也配當老師?”方子靖不屑地開口。
郭鈺還想為吳偉辯駁,林溪開口質問吳偉:“你既然是心理學老師,為什麽還要讓你的學生去死?你對得起老師這個職業嗎?”
林溪的話一說完,郭鈺立刻看向吳偉:“什麽意思,吳老師怎麽讓我去死?”
林溪拿出地上的手機,把那個□□群跳出來:“你是不是加了這個群,群主就是他。”
郭鈺不可思議地看向吳偉。
怎麽可能。
她第一次出現想死的念頭的時候,站在了學校無人的天台處,還是吳偉找到了她,他循循善誘,一點一點幫她卸下心防。
雖然直到最後,她的抑鬱症也沒能康複,甚至由中度發展到了重度,但她依舊感謝這位老師,他是那樣的耐心……
可他怎麽會是這個群的群主。
回想起來,確實很詭異,起初,來到這個群的時候,是一個陌生網友發送的鏈接,她本來是想退群的,但是卻被群裏那些同樣痛苦的群友們給感染,於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下來。
……
吳偉看著眼前的林溪和郭鈺,先是冷笑一聲,最後,突然爆發出一聲憤怒的大吼:“他們都該死!這一切都是他們應得的!”
林溪看著吳偉,她不知道為什麽,心理學的老師會變成引導學生走向死亡的惡魔……
“為什麽,你為什麽會這樣做?他們不是你的學生嗎……”死者都是清陽大學的人,這明顯就是一場有預謀的作案……
還有那些人皮鼓,他店裏古怪的香氣,身處其中時的詭異夢境……
“因為他們殺了我的兒子。”
吳偉閉上眼,絕望地開口。
“不可能,我從來沒有殺過人,我連隻螞蟻都不敢碰的……”郭鈺不可置信地小聲自語。
吳偉看著她這個神情,更加憤怒了,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
“我的兒子被你殺了,你卻連記都不記得了。”
林溪看著那張照片,上麵清俊的男生,分明就是,那天她在人皮鼓裏見到的那個!
林溪和方子靖對視一眼。
如果人皮鼓可以召喚亡靈,那他想召喚的——是他的兒子,吳聰。
吳偉把照片拿到郭鈺眼前:“仔細看看他的臉,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他的語氣一句比一句重,一步一步,把郭鈺逼至後退。
直到郭鈺快要退到岸邊,冰冷的河水撲上她的腳腕,像極了當初那雙冰冷的手,用力地抓住她腳踝時的樣子。
她的心裏猛然一驚,隨後瘋狂搖頭:
“不,我沒有殺他,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吳偉看著她,她逃避的表情讓他更加唾棄:
“兩年前,你,還有另外五個清陽大學的學生,抑鬱症,約著要去清陽山結束一切……你要死就死,為什麽要拖上我的兒子?他還那麽年輕!”
“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登山愛好者,路過了而已,你們要跳就跳,為什麽要在掉到岩壁的時候求救呢?不是想死嗎?為什麽還求救呢?”
“我兒子明明幫你們打了救援電話,為什麽你們不在原地等待救援,非要他用登山繩拉你們上來?”
“他最後就是為了拉你才掉下去的吧?”
“為什麽,為什麽死的是他不是你啊?”
“為什麽你們在事後的采訪裏,還要說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
郭鈺已經哭得泣不成聲,她瘋狂搖頭:“對不起,吳老師,真的對不起吳老師,我們不是故意的,那個時候,他們說如果真的出事了,會影響保研,那個時候的我太害怕了……”
“我兒子都死了,你還想保研?”吳偉扯著嘴角笑了笑,“我就知道,那個時候的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死。還好,現在我可以送你去了。中度變重度,滋味好受嗎?”
這兩年,他每一天,給郭鈺、周茹他們做治療的時候,他都一點一點,在無形之中,加重他們的病情……
“來吧,孩子,老師送你解脫,送你去還你該還你的債,還幫你擺脫父母,擺脫抑鬱的一切……”
吳偉壓低了聲音,漸漸伸出手,試圖要再次將麻木的郭鈺推下水中——
卻被林溪及時拉住。
“你清醒一點,你這是殺人,你殺了她,你兒子知道了,能安息嗎!”
林溪一把將郭鈺拉回來。
她算是聽懂了,郭鈺和周茹幾個人都是抑鬱症患者,相約去山上結束一切,跳是跳了,但是卻掛在了岩上沒死成。
他們道德綁架吳偉的兒子,讓他救他。
結果他們被救起來了,但是吳聰死了。
末了,他們還咬死不承認是自己想死。
這換誰是吳聰的父母,都接受不了。
所以吳偉重新接觸這幾個學生,在清陽大學裏,把他們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甚至為了他們用□□群創造了一個天然的複仇之皿……
吳偉看向林溪,他的表情已經扭曲:“不要你多事,等我拿他們的皮再做幾個人皮鼓,我就能再和我的聰聰說話了,我也就知道他能不能安息了……”
“他安息不了的。”方子靖出聲,“因果天定,你兒子因為救人而去,本來是能安息盡快投胎的。但你現在這麽一鬧,他背了那麽重的因果,要麽投胎去做了畜生,要麽胎都沒投,現在還是個遊魂。”
“不可能!”吳偉立刻反駁,“這是我從高人那裏求的,他說的,人皮鼓可以的!”
方子靖吊兒郎當:“嗬,我以老祖的名義跟你發誓,這麽重的因果,他絕對,沒有好報。”
吳偉聽不得別人這樣詆毀他的孩子,他走上前去就要掐住方子靖。
林溪突然出聲:“不用人皮鼓,我可以幫你聯係上你兒子。”
吳偉抬頭,看向林溪。
“但如果,我聯係上了,就說明,你兒子這些年,沒有往生投胎,他真的成了淒苦的遊魂……”林溪看著吳偉,“你要試試嗎?”
吳偉點頭。
他要,他好想他的聰聰,好想好想。
他快四十歲才得的這個孩子,妻子生他費了那麽大的力氣,他們把他養得那樣好,那樣優秀,他陽光開朗,考上了公安,本來該有一個光明的前途。
可他就這麽永遠地留在了二十歲。
妻子也因為他的離去,鬱鬱而終。
教他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林溪拿起林霈齊的電話手表,撥通吳聰的電話。
“嘟,嘟——”
漫長的寂靜後,終於響起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屏幕出現了那個年輕的男生,他的五官和吳偉手中照片的男生漸漸重疊,隻是臉上多了道道血跡。
看著已經滿頭白發的吳偉,他終於開口:
“爸——”
頭發半白的中年男人抬頭,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手機屏幕裏的兒子,顫顫巍巍走過去,在這一瞬間。
兩行淚,從他原本渾濁仇恨的眼睛裏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