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林溪的手指立刻頓住, 僵在空中。

她轉身看著方子靖。

方子靖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林溪想了想,開口說:“它看起來像一麵鼓,但似乎和其他的鼓又不一樣。”

“這是人皮鼓。”方子靖頓了頓, 補充道, “拿人皮做的鼓。”

林溪一下子僵住,她看著上麵的刺青……驀地想到雲清背後的那片紅色牡丹……所以它是用雲清的……

林溪的胃裏莫名湧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覺,有些想吐卻又吐不出來……

隨後, 才漸漸覺得頭皮發麻。

方子靖在一旁喃喃自語:“這是藏傳密宗的法器…為什麽會流到清陽。”

林溪皺眉:“藏傳密宗是什麽?”

方子靖:“修佛的, 他們是最邪的一個派別, 你看到這個鼓,它的鼓身是用頭蓋骨做的, 鼓麵用人皮做的。傳說敲響就能召喚亡靈。”

林溪幽幽開口:“我怎麽感覺和林霈齊的小天才電話手表一個功效。”

方子靖:“……”

艸,好像是這個道理。

說話間, 林溪抬頭仔細看了看古董店門前的牌匾。

裏麵屋子不大, 四周擺好了一些青瓷古畫,正中央還供奉著一尊童子佛像。老板沒有開燈,整個屋子顯得有些陰森晦暗。

確實邪門得很,她想, 幸好方子靖叫住了她,不然她要真敲響了那麵鼓, 指不定會把什麽東西招來……

林溪問方子靖:“你怎麽今天也來這裏了?”

方子靖:“這裏死了三個學生, 其中有一個女生的媽媽讓我過來幫忙做法事。”

林溪問他:“是不是叫周茹的?”

“你怎麽知道?”方子靖訝異不已。

“她給我打電話了。”林溪頓了頓,“她讓我……救她們。”

方子靖看著這家店,他也莫名咽了咽口水, 這地兒不對, 他一聞就聞出來了, 但是沒想到這麽滲人。

林溪:“要不, 我們進去看看吧。”

方子靖:“我的法事還沒做呢……”

林溪:“現在是白天,鬼不會出來的。”

方子靖:“可這玩意兒他就不是鬼!他是□□……”

方子靖的話還沒說完,林溪就已經走進店裏了。

方子靖:?

真是為了給崽積德命都不要了。

屋裏不大,奇怪的是老板一直沒有出現,屋子裏始終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

林溪皺皺眉:“這是什麽味道,感覺不像我們上次在中古店聞到的犀角香。”

方子靖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這味道肯定不是修道之物。”

林溪又繞了一圈,才發現在屋內一個架子後麵還有一條小小的通道,有些昏暗,不知道另一頭通往的是什麽地方。

她打開手機照了照,沿著牆壁走了進去。

直到她摸到牆壁上硌人的硬物,她才發現這麵牆上竟然全都是一些不知名的動物的頭蓋骨。

她驚恐地想要往回退,可就在她轉身試圖回去的一瞬,她才發現她回到了林家別墅。

準確地說是,看到了十五歲的林溪回到林家。

她就像透明的旁觀者一樣,看著十五歲林溪的一切——

那一年,她還穿著寬鬆肥大的訓練服,腳上的鞋子沾滿了泥濘。

因為福利院沒錢,所以她去上了能包吃包住的體校,壯壯的,臉蛋都還紅撲撲的。

姚虹站在樓上,通身的貴氣,她扶著扶手,一步步走下來,那眼神像刀片一樣,將她從上到下地打量了一遍,開口第一句是:

“記得換鞋。”

林溪往後縮了縮,保姆找了很久,沒有找到合腳的新拖鞋,“要不用一下昭昭小姐的鞋子吧。”

姚虹立刻出聲阻止:“不行,昭昭有潔癖。”

保姆最後無奈,找了雙鞋套給林溪。

鞋套,意思就是出門後就可以隨時扔掉的,仿佛做好了不讓林溪長住的準備。

林溪垂眸,默默把鞋套穿上。

姚虹讓她坐下後,就開始整理一些畫冊了,其中有一張落在了地上,林溪把它撿了起來。

畫冊上是用素描畫的他們一家三口,林昭昭、姚虹,還有林文忠。每一個筆觸都畫得很逼真,看得出來應該是學了十幾年了,下麵的落款是林昭昭。

姚虹剛準備讓林溪把畫還給她,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和一個纖細柔弱的女生走了進來。

“先生,小姐。”保姆恭敬地把拖鞋拿給兩個人。

林文忠看到林溪稍微有些激動,他的眼神裏和姚虹的抗拒不一樣,裏麵是有些許的慈愛的。

“坐車來的嗎?路上累不累?”林文忠看到她腳上的鞋套,“怎麽穿個鞋套就進來了,家裏沒有多餘的拖鞋了嗎?”

保姆有些無措:“新的還沒來得及買……”

“穿我的吧。”林昭昭忽然出聲,她對林溪笑了笑,把毛茸茸的粉色拖鞋遞到了林溪腳下,自己則光腳穿著襪子就踩在了地上,“晚上再讓陳媽買一雙就好啦!”

說完,她很自在地坐在了沙發上,依偎在姚虹身邊,姚虹也非常親昵地捏捏她的鼻子:“也不怕著涼。”

林溪看著他們和樂融融的場景,更加不自在地往後退了退。

林文忠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到沙發上。

坐下後,他才問她:“你是在哪個學校念書?”

林溪看了眼旁邊的林昭昭,她坐在沙發上,背始終挺得直直的,和姚虹拿著她畫的素描畫兩個人小聲地笑著,看起來知書達理……

林溪小聲地開口:“清陽市湘寧縣體育學校,我是學舉重的……”

說完,她清晰地看到林文忠的眼中劃過一縷失望。

“沒事,爸爸以後給你安排一個更好的國際學校。”

林溪把頭低得更低了。

“謝謝爸爸。”

吃飯的時候,姚虹也不怎麽問林溪話。

隻有林昭昭,天真地問她:“姐姐,福利院是什麽樣子呀?他們說裏麵有很多啞巴和智障兒,真的嗎?”

林溪有些屈辱和憤怒,但年幼的她,還不敢出聲罵回去,隻有搖搖頭:“有的小朋友會這樣,但是大部分都沒有的,院長媽媽也很……”

說到“媽媽”這兩個字的時候,林溪頓了頓,她看向姚虹,聲音也不自覺的小了。

姚虹的眼神裏卻隻是流露出一絲嫌棄。

林溪被她的眼神刺痛,立刻沒有繼續說話。

沉默的飯桌結束後。

姚虹帶著她上了樓,她指著一間剛收拾出來的客房:“你就先就住在這裏吧,昭昭那個臥室她住了很多年了,她認床,搬出來也不習慣。”

林溪點點頭。

夜裏,躺在柔軟的大**,她還覺得像做夢一樣。

從最開始在福利院的時候,她就幻想過,自己若不是孤兒就好了,若她也有親生的父母疼愛就好了。

小學寫“我的爸爸媽媽”的作文的時候,每年過父親節、母親節的時候,生病的時候,因為沒有錢去上體校的時候,舉不起來重重的杠鈴的時候,因為訓練身上落了一片傷的時候……

但她沒想到,真的有了自己的父母,可卻會是這樣的結局。

旁邊傳來姚虹和林文忠壓低了聲音的爭吵:

“你能不能對林溪好點?”

“怎麽不夠好了?我要是對她太好了,那昭昭怎麽想?她難道不會傷心嗎?”

“昭昭也是我們的女兒啊,你就不能對林溪再好……”

“你還知道昭昭是我們女兒?你別忘了,她十歲那年,家裏發生大火,是誰冒著火進來把我叫醒的?現在她手上還有疤呢,我看著都心疼……”

“好了好了,你聲音小點兒,別被林溪聽到了……”

十五歲的林溪,眼淚吧嗒吧嗒地掉在枕頭上。

二十歲的林溪,遠遠地看著這一切,她多想走進去,幫她擦幹眼淚,告訴她別害怕。

可無論她怎麽抬手,都無法動彈半分。

直到第二天,清晨,林溪隔壁的房中傳出一聲林昭昭的尖叫——

“媽媽,那是什麽……”

林溪走出去,姚虹和林文忠看見林昭昭的床下,正盤旋著一條拇指粗的小蛇。

林昭昭已經被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林溪看著旁邊急得不行的眾人,連保姆也拿著尼龍口袋不太敢過去碰。

隻有林溪走過去,她冷靜又迅速捉住蛇頭,把它一把扔到保姆兜著的尼龍口袋裏。

整個過程非常迅速。

收拾完一切後,林溪轉身抬頭,她以為會得到姚虹和林昭昭的誇獎,她笑著開口:“是個小的菜花蛇,沒有毒……”

可他們隻是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她。

連林文忠都害怕得後退兩步。

林溪不解。

林昭昭還在小聲抽泣:“你……不怕這個……是不是因為它就是你從鄉下帶過來的啊。”

林溪不可思議地抬頭看著林昭昭,她怎麽能這樣揣測她。

林昭昭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我昨天睡覺的時候也覺得身上很癢,是不是姐姐身上有……跳蚤。”

“沒有,我來的時候,都洗過澡了,我們學校也非常幹淨……”林溪連連搖頭,可是沒有人相信她。

姚虹一臉嫌棄地看著她的右手:“再去洗洗吧,你剛剛碰了那個東西。”

林溪的臉立刻變得火辣辣的,燙得她低下頭。

她小心翼翼走進洗手間,手裏的手機響起,打開來是院長媽媽發的短信:「溪兒,在新家裏過得開心嗎?」

林溪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唰地掉下來。

她半蹲在地上,像隻受傷的小獸一樣,怕自己哭得太大聲,隻敢小聲地嗚咽。

二十歲的林溪看著這一切,用力地握緊拳頭。

她知道後麵的故事,她會在這裏再待兩個月,直到暑假結束,她才終於認清姚虹和林文忠不愛她的現實,在被林昭昭汙蔑偷她東西後,絕望地離開林家,回到體校……

一陣陣沉悶的鼓聲響起,詭異卻又仿佛帶著召喚的宿命感。

林溪不知哪來的勇氣,她感受到自己好像進入了十六歲林溪的身體。

這一次,她再也沒有忍讓。

她拉開廁所的大門,挺直了背脊,走出門外,然後一把拉過正和姚虹說話的林昭昭,直接“啪”的一耳光狠狠往她臉上扇去:

“你才有跳蚤,你全家都有跳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