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攢了好久的烏雲密布在天上, 仿佛又有一場大雨要來臨。

林霈齊趴在窗前,他清澈的大眼睛望著外麵的雨簾:“不知道媽媽有沒有帶傘。”

聞陵在前麵的書桌敲著鍵盤,聽到這話, 抬頭看了眼窗外, 又低頭繼續敲著鍵盤。

林霈齊:“爸爸,我們要不要帶傘去看看媽媽?”

聞陵:“劇組有助理。”

林霈齊歎口氣,爸爸果然還是太年輕了。十年後的爸爸, 隻要一下雨, 爸爸一早就會守在江樂小區的門口撐傘等媽媽回來了。

他還沒來得及多勸爸爸兩句, 手上的小天才手表就響了起來。他按了接聽,屏幕裏立刻出現那個奧特曼鬼叔叔。

袁一龍對著林霈齊一頓比劃。

林霈齊一臉懵, 他不會手語呀。

聞陵打開一個手機app:“把你手表對著這個。”

林霈齊聽話地把手表屏幕對著那個手機app。

接下來,他驚奇地發現, 袁一龍比劃的那一些列手語圖像, 都被app識別,翻譯轉換成了文字。

那些文字一行一行顯露出來:

“快、快去朝陽中學。”

——

袁一龍今年四十五,聾子、啞巴、文盲,如果不是拆遷, 他還會在鄉下種一輩子的地。

妻子程瑩是外地的女大學生,她嫁給他這個聾啞人時, 好多人說她是為了戶口、為了房子, 但他都沒理。

他種了一輩子的地,他的觀念也樸實至極——媳婦就像麥子,他像田。麥子要什麽, 田都給。

他們婚後第三年有了女兒小沐。

小沐上幼兒園的第一年, 程瑩就考上了研究生。

小沐畢業時, 程瑩也畢業了, 她去了更好的單位,也把小沐送進了更好的小學。

後來袁一龍的父母去世後,程瑩就不愛回家了,她總說工作忙。

袁一龍想給小沐輔導功課,他也看不懂那些字,也不會寫,尤其是小沐學英語時,他也隻有幹看著。

小沐原先還會用手語和他溝通,他去小學接了她一次,她被同學們笑話她有個啞巴爸爸後,他就不去接她了。那以後,小沐也不愛用手語了。

他隻能幹看著小沐的嘴一張一合,就是聽不到、聽不懂。

小沐三年級的時候,程瑩正式跟他提出了離婚。

他給了她們十套房,小沐跟程瑩一起生活。

起初,他一周可以見小沐一次。

後來,變成一個月。

再後來,半年。

……

最後程瑩有了新的男朋友,是名地質學家,他們經常帶著小沐全國各地跑。

直到小沐初二的時候,程瑩把小沐轉入了最好的私立學校朝華中學,然後又和丈夫奔赴其他地區進行科研。

臨走時,她跟袁一龍比劃著手語:她的丈夫拿到了國外大學的教職,他們打算等小沐初中畢業後就去國外,朝華中學校長在全球都有名,可以推薦女兒讀國外優秀的女校……

袁一龍不懂什麽是教職,他隻想跟她說:你好久沒有用手語,好多詞語都比劃錯了。

他還想跟她說:他以後可不可以一個月看一次小沐,實在不行,半年見一次也行。

但是程瑩沒有同意。

他隻有偷偷地去見她。

好久不見的女兒,變得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他看著她手上那些多出來的青紫,她說是摔的,他竟也蠢笨地信了。

他給她買很多東西,她都不要。她隻是用好久沒用過的手語,生澀地比劃著:“爸爸,可以帶我轉學嗎?”

他為難地搖頭,程瑩不會準的,這是她精心為小沐規劃的未來。

他走的時候,下了很大的雨。這是十年來清陽市下過最大的一場雨。

隔了很多很多天,當他再次見她時,她變得更加沉默,更加寡言,甚至拒絕用手語和袁一龍溝通,看到他就像看到陌生人一樣。

他隻有默默地在女兒學校院牆外偷看,也是在這個過程中,他才發現——

他的女兒,像蘋果花嬌嫩一樣的女兒,卻一直在被別人家的女兒狠狠淩.辱。

她們把她堵在角落裏,撕破她的衣服,往她身上潑滿紅墨水。

她們讓她下跪舔她們的鞋,甚至用針紮她,針頭好小,紮了隻會流血不會留疤,老師也不知道。

她們讓她像狗一樣,在她脖子上套繩子,用手機拍下一張張照片,叫“拴狗遊戲”。

……

“我想過報警,可有什麽用呢。那個薑西,她的父親是副校長,她以前就欺負過同學,但老師也和稀泥,她的家長也隻是說句孩子間的打鬧。沒有傷、沒有生命危險,警.察都拿這些孩子沒辦法……”

“轉學,是啊,我也是這樣安慰自己的,再過一個月,這學期期末考考完,她就要出國讀書了。要不忍下來吧。可是我一想到我的寶貝木木,憑什麽,憑什麽我的女兒要屈辱地出國,而她們卻繼續在學校裏快活?”

“所以那一天,清陽市下了大雨,我戴上小沐最喜歡的奧特曼頭套,我想幫她打一次怪獸,我想當她的英雄……”

袁一龍比劃著手語,顯示器上翻譯過來的每一個字,都觸目驚心。

林霈齊已經看得眼淚汪汪。

他們坐在前往朝華中學的出租車上,林霈齊不停地催司機叔叔快一點,再快一點,他不想媽媽和那個姐姐受到欺負。

隻有聞陵,垂眸看著顯示器上的字,一語不發。

窗外大雨淅瀝。

——

淅瀝的雨點砸到薑西伸出來的刀刃上。

她催促著地上的袁小沐:“動手啊,殺了林溪,就不會有人知道你做的事了……”

袁小沐看了眼林溪。

林溪雙腿後撤,呈現出防備的姿勢。

薑西看著袁小沐的防備模樣,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然而,下一秒,袁小沐手中的刀卻狠狠地向她刺過來。

“啊——”薑西連忙躲閃避讓,看著雪亮的刀尖發出尖叫。

然而,刀沒有落在她腹部。

——林溪迅速捉住了袁小沐的手腕,她手下一使勁,袁小沐手中的刀片立刻滑落在地。

隻是林溪的手心被鋒利的刀刃劃破,鮮血直流。

“袁小沐,不可以。”林溪認真篤定地看著袁小沐,“哪怕你殺了她,你的父親都不會再回來。”

袁小沐連連搖頭:“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她這樣逍遙自在嗎?”

薑西聞言,抬起下巴,神色依舊囂張,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團廢物。

袁小沐的眼裏蓄滿了淚水:“我找過楊老師,可楊老師說,沒有哪個孩子不鬧矛盾。”

“我找過我媽,但她總是忙,如果我在學校有什麽事情了,她第一句對我說的話,永遠都是——‘別人家的小孩怎麽不這樣?’……”

“我甚至還想過報案,可有什麽用呢,他們又讓我回去找老師……”

林溪喃喃開口:“你有沒有試著和你父親談談呢,也許他,很愛你。”

林溪想到袁一龍苦苦哀求她幫忙給女兒送一個奧特曼時的模樣,默默在心裏補道:可能比你想象中的更愛你。

袁小沐落下眼淚,她眼神空洞地搖頭:“我最後一個求救的人,就是他。”

此時,林霈齊和聞陵抵達巷口,手表裏一直保持通話的袁一龍,看到顯示器上翻譯過來的手語,震驚不已。

她,什麽時候,跟自己求過救……

“他第一次來學校看我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在他轉身離開後,薑西拖著我去了巷子裏,我在他身後拚命地喊他的名字。可是他……聽不到。”

聽不到,多可悲。最後的求救,他竟然聽不到。

屏幕裏的袁一龍已經近乎呆滯了,仿佛有個人朝著他的天靈蓋狠狠地重重一錘。

他真是該死啊!

原來讓她萌生殺掉薑西念頭的,除了她的同學、母親、學校、老師……還有他,他這個最無能的聾啞父親。

袁一龍在那一頭痛哭失聲。

如果有地獄就好了。

殺人者,墮阿鼻地獄。他不願轉世,隻想替他的女兒受刑。

……

薑西厭惡地看著地上的袁小沐:“看來你很不聽話嘛,那我隻能把你那些視頻發出去了,順手再舉報一下你。殺掉自己父親的人,是要坐牢的哦~”

袁小沐沒說話,眼淚掉下來,砸到地上。

此時,他們身後傳來一道低沉的男聲:“你確定,是她殺了她父親嗎。”

林溪轉過頭,林霈齊推著聞陵走了過來。

薑西的眼神閃了下,她看向聞陵。那個男人明明坐在輪椅上,卻壓迫感十足。蒼白冰冷的麵容,仿佛對萬物都毫不在意,如同身居高位者。

薑西咽了咽口水:“你什麽意思?”

聞陵沒有回答她。

隻有林霈齊噠噠跑過到林溪跟前,他心疼地看著林溪還在流血的手:“媽媽,你的手受傷了。”

林溪搖搖頭:“沒事,你們怎麽過來了?”

林霈齊看了眼薑西和袁小沐,他小聲地跟林溪說:“是那個鬼叔叔說你和小沐姐姐有危險,我們才過來的。”

林溪看向林霈齊的手表,屏幕裏依然是那個“賽羅奧特曼”。

林霈齊:“我們在來的巷口前,還發現了一個人,她在那裏偷偷燒紙,爸爸說她看起來很不對勁,我們就想辦法把她帶過來了。”

林霈齊咽了咽口水,省略了他們讓手表裏的“鬼叔叔”用鬼打牆把她嚇唬過來的過程。

林溪看了過去。

出租車上下來一個縮著肩膀的女生。

是卓靈。

林溪一下就笑了,“你們把她帶來了也好,正好我就不用去找她了。”

薑西皺眉:“你想幹什麽。”

卓靈哭喪著臉:“林溪姐姐,這件事真的跟我沒關係啊,你你你別讓那個小朋友用鬼嚇我了,鬼打牆真的好嚇人啊……”

“沒關係?那你可以給我解釋下這個是怎麽回事嗎?”林溪將包裏的奧特曼玩具拿出來。

林溪拿出這個玩具的時候,也對上了聞陵的目光。

“這是在你家店裏買的。我上網查了,這是限量版,袁小沐她爸爸當初可是跑了整個清陽市才讓商場調貨拿到的,怎麽我那麽簡單就在你家買到了?”

卓靈哆哆嗦嗦:“那、那是盜版……”

“哦,那看來還是該多來幾遍鬼打牆啊。”

卓靈一下就哭出來了:“我錯了,姐姐,這個是我在這個井蓋那裏撿的…我媽她不知道,才拿出來賣的…那天這附近下水道檢修……”

卓靈頓了頓看了眼陰沉著臉,仿佛要殺掉她的薑西,一時很難分清楚,鬼和薑西到底誰更可怕。

她咬咬牙,還是說了出來:“薑西說讓我去家裏拿手機支架,她要拍‘栓狗’視頻…我怕我媽又罵我從店裏偷東西,就沒同意。後麵下雨了,我看到隻有袁小沐從巷子裏出來了,我怕她對薑西做了什麽…就進去看,結果……”

卓靈往林溪身後躲了躲,避開薑西的目光:

“結果我看到一個戴著奧特曼頭套的人從巷子另一頭走出來,他推著裝了水泥的車要往裏麵倒,但他低頭去查看的時候,被什麽給扯進去了……”

卓靈頂著薑西幾乎想殺人的視線,磕磕巴巴說著。

“再然後,就是薑西渾身是傷地從裏麵爬了出來,她朝著裏麵扔了很多石頭,還倒了一些水泥,然後她說…說‘終於死了’……”

“最後…袁小沐回來了…她重新封上了井蓋……”

林溪懂了。

所有的事情都清晰了。

袁一龍早就被薑西打死了,薑西離開後,返回來的袁小沐,誤把下水道中已經死去的人當成了薑西…她甚至蓋上了木板……

而薑西閉口不談袁一龍的死亡,就是要讓袁小沐誤以為自己殺了人。她可以更加肆無忌憚地控製和折磨袁小沐……

被識穿的薑西拿起刀,陰狠地看著卓靈:“你撒謊!”

“我、我沒有。”卓靈又往林溪身後躲了躲。

薑西陰狠的目光掃過他們所有人,忽然猛地頓住,像是氣急了後笑出了聲:“你們以為我會怕嗎?”

“就算是我做的又怎麽樣,我還有一個月才滿十五歲,你們能拿我怎麽樣?”

地上的袁小沐死死地握緊了拳頭,卻隻能無力地看著大笑的薑西。

她好恨,真的好恨啊!

薑西甚至拿出手機,囂張地按下一串電話號碼:“喂,110嗎,我要自首。”

說完,薑西掛掉電話。

“我也算是認罪態度良好,應該會減刑吧。”她甚至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我那個校長爹看到這個‘驚喜’,會是什麽反應,想想都覺得很刺激。”

“薑西,你不是人!”袁小沐掙紮著要起身,林溪在她身後拉住她,她對袁小沐搖搖頭。

薑西毫不在意的模樣,大步走到巷口,跟出租車司機說了聲:“師傅,警察局”。

上車後,她甚至還跟張狂地袁小沐說了句:“出國好好念書,說不定,你還沒畢業,我就被放出來了。”

袁小沐看著揚長而去的車子,徹底崩潰,坐在地上失聲痛哭。

林溪蹲下來,將已經崩潰的袁小沐摟進懷裏。

她看了眼旁邊還瑟瑟發抖的卓靈,“你先回去吧。”

卓靈有些猶豫:“那,那個鬼打牆……”

林溪看了眼林霈齊,林霈齊心虛地吐吐舌頭。

林溪跟卓靈保證:“放心,他不會纏著你了。”

林溪一說完,卓靈立刻飛奔跑出巷子。媽媽,我要轉學,太太太太太嚇人了!

林溪看著懷裏的袁小沐,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如果能重來,你還願意見你爸爸嗎?”

袁小沐哽咽地搖搖頭:“他已經不在……”

林溪:“如果我能讓你見到他呢?”

袁小沐停止了哭泣,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溪。

林霈齊跑到袁小沐身邊,他把手表舉到袁小沐麵前:“姐姐,你看。”

小小手表屏幕裏的“賽羅奧特曼”,用十指跟袁小沐比了個手語:

“木木——”

袁小沐一看到這個手語,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的名字是媽媽取的,手語裏沒有“沐”字,所以袁一龍總是跟她比“木”字的手語……他說過,她是沐浴在愛裏的小木苗。

袁一龍見袁小沐哭得不行,他更著急了,連忙比劃著:“木木別哭,爸爸對不起你,沒有幫你打跑壞人……”

袁小沐連連搖頭。

“爸爸不好,爸爸不會說話,也聽不到,連我們木木被欺負了,喊‘爸爸’都不知道……爸爸也沒出息,不像你媽媽和李叔叔一樣有文化,能幫你出國。爸爸本來想,穿著木木小時候最喜歡的奧特曼的衣服,幫你打跑怪獸……”

“卻沒想到再睜開眼,已經是個鬼魂了,我看到你用木板堵上了下水道井蓋,我以為是薑西讓你幹的,我怕你被查出來當從犯,我連夢都不敢給你媽媽托,隻敢給薑西做些鬼打牆的能量場嚇唬嚇唬她…如果不是遇到這個小朋友,爸爸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跟你說話了。”

袁小沐流著淚一直搖頭,她伸出手指,一句一句比劃著:“你已經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了。”

袁一龍在那一頭,也哭得泣不成聲。

袁小沐想再和他多說說話,她的手機卻響起,她低頭,是媽媽程瑩打來的。

袁一龍:“是你媽媽打來的吧?她肯定是看你太久沒回去,擔心你了。”

袁小沐搖著頭比劃手語:“不,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裏和爸爸說話。”

袁一龍:“回去吧,今天是我的頭七了,天要黑了,爸爸也待不了多久了,爸爸還有事情沒做完。”

袁小沐猶豫著,不舍得和他說再見。

袁一龍看著袁小沐,一點一點比劃著手語,他緩緩伸出食指,指了下自己。又用右手撫摸著左手的拇指,最後,他將食指,慢慢指向袁小沐。

——我愛你。

是父親,付出生命地,愛你。

隨後,手表屏幕上一片漆黑。

……

袁小沐睜著通紅的眼睛看向林溪:“姐姐,我爸爸還會給我打回來嗎?”

林溪搖搖頭。

今天是第七天,過了十二點他就要去投胎了。

林溪把那個奧特曼禮物盒遞給袁小沐:“把這個留著吧,他跑了很多很多地方給你買的。”

袁小沐拿著奧特曼禮物盒,眼淚一滴滴砸到奧特曼胸前的心上。

——

從朝華中學離開後,林溪訂了一家餐廳。

這應該是他們“一家三口”第一次一起吃飯。

林溪還有些不自在,聞陵則依舊淡漠不說話。

隻有林霈齊,非常熟練地打開菜單,自顧自地點起了菜:“媽媽愛吃桃子,要先來一杯桃汁,爸爸胃不好要來一杯牛奶,佩奇在長高高,也要喝牛奶……”

旁邊的服務員看得忍俊不禁:“這是哪裏來的聰明寶寶,把爸爸媽媽喜歡的和不喜歡的都記得這麽清楚。”

被人誇讚,林霈齊心裏更美了:“我是從十年後來的。”

服務員:“?”

林溪:“……”

林溪趕緊把菜單拿過來自己點。

點完菜後,她才咳嗽一聲,跟聞陵說:“你怎麽知道袁一龍的死亡原因?”

林霈齊立刻舉手:“爸爸超厲害,爸爸拿了那麽一個機器,它會自動把鬼叔叔的手語,轉換成我們看得懂的文字!”

林溪看了眼聞陵:“什麽機器啊?”

聞陵:“寫的一個程序。”

言簡意賅,聽起來隻是隨手一做的事。

剛好服務員送菜上來,林溪沒多問,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聞陵商量。

“是這樣的,聞先生,我想給佩奇找個幼兒園上。”

林霈齊聽得歡欣鼓舞,“太好啦,媽媽,我終於可以上學了嗎?”

林溪點點頭,看向聞陵。

聞陵:“我沒意見。”

林溪拿了個小冊子出來:“我把你家附近的幼兒園都列了出來。現在幼兒園大部分都放寒假了,我想在開學前把學校給他定好,我們也不能真的讓佩奇一直這麽戴著手表到處跑吧。”

聞陵點點頭。

“但現在比較麻煩的就是戶口問題。我聽說現在好一點的幼兒園,除了考察孩子的素養外,甚至還要考察家庭氛圍,有的還需要父母的……”

林溪頓了頓,艱難地說出口,“結、婚、證。”

向來平靜的聞陵,聽到這個詞,也難得地手抖了下。

隻有林霈齊一臉期待:“那爸爸媽媽現在是要結婚了嗎?”

林溪和聞陵異口同聲:“當然不是!”

說完,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又迅速移開。

聞陵:“戶口的事情,我可以讓聞叔幫忙解決。”

林溪鬆了口氣,果然還是有個有錢親戚好。

林溪又跟聞陵確認了下:“那個,如果隻是修修花草的話,你平時的工作應該不是很忙吧?”

“還好。”

“那我以後能不能外出拍戲的時候,把佩奇放在你這裏?”林溪停了下,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認真地給他介紹過自己,“對了,忘了說,我的職業是一名演員,當然,是不太出名的那種……”

聞陵很平靜,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完全沒有普通人聽到演員明星後的那種吃驚模樣。

“如果你在網上看到什麽我的黑料緋聞,你千萬不要相信,大多數都是記者們胡亂編造的。”

聞陵彎了彎唇:“好,我知道。”

林溪這才愣了下,不對啊,我為什麽要給他解釋,像是出軌後的妻子心虛解釋一樣……

救命,她不要啊。

林溪咳嗽一下,問林霈齊:“我吃飽了,今晚你繼續去爸爸那裏睡行嗎?我明天還要去片場。”

林霈齊揪著林溪的衣服:“可是我好想媽媽。”

林溪對上林霈齊的大眼睛,說實話,昨晚就她一個人睡被窩裏,難得沒有小孩摟著她,但她居然有些不習慣。

林溪揉揉他的腦袋:“等我拍完戲來接你。”

林霈齊歎口氣:“可是跑來跑去好麻煩,想和爸爸媽媽一起睡,也不知道爸爸媽媽什麽時候才能睡一張床。”

林溪:“…………”

沒可能,下輩子吧。

吃完飯後,林溪拉著林霈齊起身準備離去,卻被聞陵忽然叫住:“等一下。”

林溪回過頭,有些不解地看著聞陵。

聞陵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過來一下。”

林溪試探著走近他,心裏還有些發怵。

聞陵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漂亮幹淨的掌心裏躺著一張創可貼:“包一下。”

他垂下眸,似乎沒有十分在意的樣子。

——

深夜,圓圓的月亮掛在天上。

林溪躺在**,林霈齊摟著她的腰,睡得十分安穩。

林溪看著窗外的月亮,閉了閉眼睛,最後腦海裏浮現的卻依然是那雙骨節分明的手。

林溪歎了口氣,默默起床,把那枚創可貼撕開,然後貼到已經幹涸的傷口上。

晚安。

她看向外麵依舊圓圓的月亮。

——

圓圓的月亮照在警察局門外。

薑西從警察局裏出來。

門口已經停了一輛黑色的車。

她看了眼車牌號,隨即敲了敲車門,跟裏麵的秘書說:“薑偉呢?”

秘書:“薑校長出差了,他明天要陪您弟弟飛國外去學習,所以就讓我先來接你回家。”

薑西:“他沒說別的了?”

秘書搖搖頭。

薑西踹了腳車輪胎:“我都要坐牢了,他還什麽都沒說?”

“他可能比較忙……”

薑西輕嗤一聲。

“薑小姐,校長他……可能是對您失望了。”秘書猶豫著說出口,“小學時您第一次逃學,第一次打人,第一次被通報批評,第一次把人打到醫院……校長應該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了。”

“他對我失望?”薑西氣得把手裏的手機狠狠摔下,“我還對他失望呢!無論我做什麽,永遠都會被忽視!他配當一個父親嗎?他心裏是不是永遠隻有他那個兒子?”

“薑小姐,上車吧,我送您回家。”

“回家?”

薑西氣急反笑,撿起旁邊檢修路帶的一根鋼管,朝著秘書開的車狠狠砸去。

“薑小姐,你……”

“哐”的一聲,車窗玻璃碎了一地。

薑西拎著鋼管大搖大擺朝前走去。

“告訴薑偉,老子就是死在外麵也不回家。”

秘書歎口氣,沒救了。

薑西走在路上,嶙峋的背影看起來有些蕭條,月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在巷口兜了好幾圈,嘴裏罵罵咧咧:“媽的,怎麽還是這兒。”

再走幾步,發現街口還是那個街口……

街上有陣陰風吹過,昏黃的路燈“啪”地突然熄滅,仿佛有什麽不知名的“東西”在暗裏遊**。

薑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沒事的,她找人算過,鬼隻是能量場,尤其是袁一龍這種生前的窩囊鬼,沒有那個本事害人的……

“哐當”一聲——

空曠的黑暗裏隻剩重物落進下水道井中的聲音。

——

林溪看到新聞的時候,是早上八點。

化妝師正給她做造型,她刷著手機,新聞app自動給她推送了一條新聞:

【朝華中學一學生昨夜不慎落入下水道井中,被發現時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配圖是一堆汙泥中的一具女屍。

整張麵孔已經被汙水泡得腫脹,連耳朵和指甲縫裏都是黑色的泥垢。

化妝師一邊用粉撲林溪白嫩的臉,一邊跟林溪八卦:“哎,我家就住這附近,死的這個是朝華中學副校長的女兒……”

林溪的瞳孔陡然睜大。屏幕裏那具女屍,即使麵部打了馬賽克,但身上的衣服,依稀能看出和昨天薑西穿的一模一樣。

林溪心裏有些複雜。

旁邊的化妝師還在和她八卦。

“她爸雖然是校長,可實際上,為了生個兒子,愣是生了整整三個女兒,死的這個排老二。我聽說,她死了後,她爸都沒回去看一眼,還是讓秘書去收的屍……”

“不過我還是覺得她是活該。我表姑家的女兒以前和她小學一個班,那個時候,她直接把小姑娘腿都打殘了,人現在都還抑鬱下不了床。”

“真是惡人有惡報啊。”

林溪垂眸,沒有說話。

她隻是忽然想起袁一龍昨天和袁小沐分別的時候,他說的“還有事情要做”。

現在她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他要做的事……

很久很久以後,當林溪和林霈齊曆經諸多鬼怪異事,得見真正的天師。她才明白,像袁一龍這樣一個普通的魂靈,化身厲鬼、殺害凡人,是要付出多麽沉重慘痛的代價。

而這巨大代價的背後,隻是為了還女兒一個公道……

所謂父愛沉默如海,大抵是因為波瀾都在海下。

——

深夜,從清陽市飛往溫哥華的飛機啟程。

在漆黑漫長的航班裏,袁小沐看著那片土地越來越小,越來越淡,直至看不見,她再也忍不住失聲哭了出來。

臨走時,卓靈送她賀卡,賀卡裏有打印的粉色字體祝人夢想成真,卓靈問她的夢想是什麽。

她還沒來得及說,卓靈就自顧自感歎:“不過有那樣一個厲害的鬼叔叔庇佑著你,應該什麽夢想都會成真吧。”

袁小沐搖頭:“我想成為律師。”

卓靈問她:“啊?為什麽啊?法條多難背啊……”

袁小沐沒說話,在心底默念。

——因為我希望這個世界,再也不要把本該由法律庇佑的東西,交由鬼神。

分別的時候,卓靈還在感歎,聽說在國外當律師好難的,你怕不怕啊……

“不怕。”

航班遇上氣流,飛機抖動了一瞬,有人發出尖叫。

袁小沐握緊了手中裝著奧特曼的盒子。

她不怕。

電視劇裏都說,奧特曼是勇氣與愛的化身。

從今以後,她將是全世界最有勇氣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