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林溪愣了下,問:“什麽鬼?”
“不知道,就薑西家最近天天鬧鬼,她有時候走在路上都會鬼打牆。我家是開雜貨店的,什麽都賣,所以薑西才讓我給她帶一些蠟燭和冥幣。”
林溪皺眉,鬼打牆?
這倒讓她想到了袁一龍……
林溪問卓靈:“你家開雜貨店的,學校外麵那個‘卓家雜貨店’是你家的嗎?”
卓靈點點頭。
林溪想了想,問卓靈:“你和薑西關係好嗎?”
這個問題讓卓靈有些犯難,她想了想說:“不差。我們班沒有人敢和她關係差。”
“不敢是什麽意思?”
卓靈搖搖頭不說話。無論林溪怎麽問她都不肯說。
林溪還想再問,卓靈看向她身後的來人,立刻低下頭,背著書包要往另一個方向走,“姐姐我先回去了。”
林溪轉過身,是薑西和袁小沐。
袁小沐的懷裏抱著白天卓靈抱著的那個大紙箱子,她低頭跟在薑西身後,校服裙擺下的小腿,甚至有些發抖。
她們從林溪身邊擦肩而過,沒有和她打招呼。
有風吹起袁小沐露出的小半眼睛,大大的眼睛,漆黑的瞳孔。
林溪清楚地從她的眼裏,感受到了恐懼。
是的,恐懼。
林溪心裏隱隱有一個答案像要呼之欲出……
“袁小沐。”林溪叫住她。
袁小沐回過頭。
旁邊的薑西也跟著回過頭。
“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林溪問得艱難。
袁小沐張了張口,最終依舊沒有說話,隻有她的大拇指,再次微不可察地動了動,想要比劃什麽,但最終還是縮了回去。
旁邊的薑西不耐煩地踹了下她的小腿,“快點。”
袁小沐腿被踢得一軟,抱著紙箱子跪在地上,裏麵的香燭冥幣落了一地,其中還有林溪帶過來的那個奧特曼禮物。
薑西的目光也落在那上麵。
袁小沐立刻把紙箱抱起來,將奧特曼扔到地上,她看了眼林溪,說:“告訴那個啞巴,我討厭他。”
說完,她跟著薑西一起離開。
林溪愣在原地,她……這麽恨她爸爸嗎?
她想追上去再問問袁小沐,但手機卻響起,是小滿發來的消息。
她問林溪什麽時候回去,還說林昭昭又請假了,又說劇組今晚還得拍別的宣傳照……
總之,小滿發了一堆暗示林溪回程的消息,但林溪卻遲遲挪不動腳……
不對勁,不對勁,從頭到尾都不對勁——
為什麽袁一龍不是意外掉入下水道,卻不願不說出自己的真實死因?
為什麽卓靈和班裏的人會那麽恐懼薑西?
為什麽袁小沐會這麽討厭袁一龍,她那數次伸出又縮回的拇指到底想要表達什麽意思?
還有纏住薑西的“鬼”到底是不是袁一龍?如果是,那是不是薑西殺了袁一龍?
……
無數個問題接連湧進她腦海裏,不行,她不能走!
林溪避開人群,偷偷跟在了袁小沐和薑西的後麵。
——
小巷裏長滿了青苔。
袁小沐抱著紙箱慢吞吞走著。
薑西冷不丁轉身,一把揪住她的頭發:“你他媽磨蹭什麽?鬼纏的是老子,不是你。”
薑西捉著袁小沐的頭就要往牆上撞,袁小沐聲音很小地開口:“黑、黑狗血,要灑了。”
薑西低頭看向袁小沐手裏歪歪抱著的紙箱子,裏麵的冥幣已經灑在了地上,用玻璃瓶放著的黑狗血也卡在箱子口垂垂欲墜,薑西這才鬆開袁小沐。
袁小沐順著牆角滑落到地上,她喘著氣,哆哆嗦嗦把把地上的冥幣、蠟燭,以及那瓶黑狗血放好。
躲在後麵的林溪,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袁小沐手上的那抹鮮紅不是什麽紅墨水,也不是什麽傷口,而是黑狗血。
薑西不耐煩地催促袁小沐:“把狗血灑在那個井蓋上,紙錢燒給他,讓那個死鬼別來纏著我。”
林溪愣住,井蓋,那是袁一龍去世時的地方啊,所以,纏著薑西的人就是袁一龍,袁一龍的死真的是薑西造成的嗎……
袁小沐抖著手把瓶蓋擰開,黑狗血腥臭的味道撲鼻而來,惡心感湧上心頭,袁小沐情不自禁地幹嘔了一下,黑狗血沒拿穩,灑到了薑西的鞋上。
這個動作徹底地激怒了薑西,她破口大罵:“操.你.媽,拿不穩手就別要了啊。”
薑西厭惡地看著已經害怕得縮成一團的袁小沐,她從口袋裏掏出一根尼龍繩子,甩了甩:“怎麽,是不是太久沒玩‘栓狗遊戲’,你不知道聽話兩個字怎麽寫了?”
栓狗遊戲……
袁小沐看著越來越近的薑西,還有她手上的那根繩子…屈辱的回憶浮上心頭,她掙紮著想跑開,卻被身材高大的薑西一把推倒在地。
她的臉撞到髒汙的泥水裏。
紙箱被薑西打翻在地,冥幣和黃紙四散在半空中。
袁小沐絕望地閉上雙眼,眼淚大顆大顆砸到泥裏。她伸出拇指,這一次她再沒有蜷縮回去,無力地舉在空中。
林溪清晰地看到,她對著一片虛空,比了一個手語——
“救救我吧。”
林溪再也忍不住。
她衝上前去,捉起地上的紙箱就往薑西身上摔去。
薑西猝不及防被砸得一晃神,她回過身,看到林溪:“你在這裏幹什麽?”
林溪把袁小沐護在身後:“你又在這裏幹什麽?”
薑西沒有回答林溪,她的目光越過林溪看向袁小沐:“給你五秒鍾,過來,把紙燒了。”
袁小沐的身體因恐懼而劇烈地發著抖,根本不敢動彈。
林溪對薑西這個態度很生氣,她安慰袁小沐:“別怕。”
說完,她嚴肅地看向薑西,拿出手機:“給袁小沐道歉,剛剛你對袁小沐的所作所為我都已經錄下來了。”
“錄了視頻是吧?”薑西聽了後,竟像被氣笑了一樣,毫不在意地拿出自己的手機,“誰還沒有幾個視頻?來,給你看,我們這裏有人拴狗的視頻,還有美女脫衣的視頻,本來還想著今天能不能錄一次她給我舔鞋的視頻……”
林溪看著視頻裏那一閃而過的、各種各樣痛苦的袁小沐痛苦的麵容……
她的手死死地掐著掌心,極力地忍耐著內心的憤怒,此刻,她恨不得能替眼前這個少女的父母,狠狠地將她抽打一頓。
什麽道德,什麽規矩,什麽法理,她都不管了!
林溪恨恨地看著薑西:“薑西,人在做,天在看,你以為你來燒紙灑血就可以掩蓋你殺人的事實了嗎?鬼會安息,但是罪過不會。我會把這一切都告訴警察……”
薑西笑著打斷她:“林溪姐姐,你是不是搞錯了。”
林溪愣了下。
薑西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後的女生身上:“殺人的,是袁小沐啊。”
林溪整個人徹底僵住。
怎麽可能,袁小沐殺了人……
她怎麽會殺人,她殺了袁一龍嗎……
林溪不可置信地看向袁小沐。
袁小沐癱軟坐在地上,她的眼淚已經撲簌簌流了一臉,嘴裏無力地喃喃,像是在對林溪說,又像是在對那個死去的人說。
“對不起……對不起……”
林溪不敢相信。
難道袁一龍是袁小沐害死的嗎?
所以,即使他變成了鬼,也閉口不提自己的死亡原因,甚至沒有讓林溪去找他消失的屍體……
一切隻是因為——他知道殺掉他的,是他最愛的女兒。
他才不敢讓任何人去查,不敢讓女兒坐牢,隻敢在死後拜托林溪,讓她給女兒送去她最想要的禮物,告訴她,他愛她。
僅此而已。
林溪搖搖頭,不,她還是不願相信袁小沐會殺人……
薑西突然出聲:“道歉有什麽用,不如多給他給燒點紙。你那天把木板狠狠蓋上去的時候,聽著人在下水道裏的掙紮聲,你沒想過這個結果嗎?”
“別說了,別說了,別說了。”袁小沐死死咬著唇,過往那些痛苦的畫麵跟著薑西的話一起齊齊湧上來。
她記得那是怎樣的一個午後。
冷,很冷,清陽市裏沒有下雪,突然地下了大雨。
薑西像往日一樣,用煙頭,用刀片,用很多正常學生沒有的東西威脅她。
在這個無人的巷子裏,薑西把她踹倒在地上,拿走了她所有的錢後,又拿出那根紅色的尼龍繩。
她把繩子套在她的脖頸上。
“家人們,這個遊戲叫‘人栓狗’……來,叫一聲,叫一聲,你怎麽不叫啊?”薑西一邊用手機錄著視頻,一邊腳下狠狠踢著她。
直到袁小沐終於忍受不住,在薑西掏出煙,想點火的瞬間,她用盡所有的勇氣和所有的力氣,把她推進了旁邊沒有井蓋的下水道裏……
袁小沐跌跌撞撞地朝著巷子另一頭跑去。
直到跑到人聲鼎沸的街區,她看到有很多穿著校服的女生,她們有的打著花傘,有的手裏拿著熱乎乎的烤紅薯,還有個小女孩拿著奧特曼的玩具嘴裏念著“變身,打敗怪獸”……
她第一次覺得,她跑得還不夠遠,不夠逃離薑西的掌控……
她像著了魔一樣往回走,直到回到那個巷口,漆黑的下水道井裏滿是汙水,隱隱約約有一道人影。
是薑西吧。
忘了那是怎麽樣的一個情境了。是怪雨太大,還是怪那個被施工的工人遺漏的木板、水泥推車……
在傾盆的大雨裏,她顫抖著把推車裏剩下的水泥,悉數倒進壞掉的下水道裏,又用木板死死堵上那個下水道井口……
那一刻,她第一次放聲大哭。
再見了,薑西。再見了,惡魔。
她懷著良心的譴責和巨大的狂喜,一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她背著書包,在班級門口,再次對上薑西那雙陰冷發亮的眼睛。
薑西拿出小刀,朝她走了過來。
……
袁小沐麵如死灰地拿起地上剩餘的黑狗血瓶子,把那些腥臭的**灑在井蓋周圍。
“多灑點,你的林溪姐姐說了,鬼會安息,罪過可不會。”薑西的腳踩上地上散落的冥幣,“真是邪門,殺人的明明是你,被鬼纏的卻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死的是你爸……”
袁小沐的手裏瓶子“啪嗒”碎落在地,玻璃四分五裂,腥臭的血氣沾滿了她的白色校褲。
她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睜大,手甚至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眼淚奪眶而出:“你再說一遍?”
“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薑西抬起下巴,毫不在意地看向袁小沐。
“也是,那天雨那麽大,你跑了後,我本來要從下水道裏爬出來,結果那個啞巴他跟你一樣,想推著水泥車把我堵裏麵,哈哈,結果被我拉下去了,一個男人,又聾又啞…打不過我,還被我當墊腳石踩著爬上去了……”
“好可惜啊,我聽說下大雨後,下水道裏的東西,都會被衝到河裏,也不知道他是漂去哪條爛河裏了……”
“你蓋上木板的時候,是不是還在偷樂啊?”
袁小沐整個人已經戰栗不已,宛如捕鼠夾上絕望的幼鼠,她張了張口,想說話,卻都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殺了她的父親。
她唯一的、啞巴父親。
像被抽絲了一樣,她呆坐在地上,坐在那攤黑黑而腥臭的血中,隨後,放聲大哭。
薑西厭惡地看著袁小沐這模樣,她轉頭問林溪:“剛剛你說的,我殺了人,要報警,現在,你還報不報了?”
林溪咬著唇,她也不知道怎麽辦,她此刻的腦子還有一絲混亂。
“看到沒有,這就是虛偽的大人。”薑西不屑地看了眼林溪,她蹲下身,靠近袁小沐,“我聽說,你媽在準備給你安排出國了,可是,一個殺人犯怎麽能出國呢,對吧?我有個提議你要不要聽?”
薑西掏出小刀,饒有興致地遞給袁小沐:
“不如,你拿這個,殺了她。這樣,除了我,就沒人會知道你殺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