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曲夢寒挨了悶頭一棒，無語凝噎中夾雜對眼前天神下凡男人的懷疑。
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但就是覺得哪裏都不對勁。
食堂二樓人不多，零零散散分布在各個方位。打鹵麵的攤位在犄角旮旯，曲夢寒展現出了從前飯點時練就出的風一般的速度，一個健步衝了過去。
“阿姨，要一碗打鹵麵，再加一個醬油荷包蛋！！”
“好嘞。”阿姨應聲後準備去忙活時忽然停住了，眯眼打量了曲夢寒幾秒後突然問了句：“是小曲嗎？”
剛才曲夢寒光想著打鹵麵，沒注意對麵的阿姨，這會兒定睛一看，這不是大學時期每天無論刮風下雨還是電閃雷鳴，一定準時在玻璃窗後等著她的陳阿姨嘛。
“對對對，是我，陳阿姨！！！”
“真是小曲啊，我一開始還以為認錯了。但這聲音，還有加個醬油荷包蛋除了你也沒別人了。”陳阿姨笑笑，麻利地按照她一貫的口味開始加料，“多放點蔥花和香菇是吧。”
“陳阿姨竟然還記得！！”
“當然，就是看你感覺比以前瘦了不少。”
“哎，別提了，不能吃東西真的太苦了。”
一說到這個，曲夢寒的兩行辛酸淚就流下來了。
喬然為了管住她的嘴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曲夢寒每每看著麵前那布滿了綠色，紅色，橙色，大寫著“健康”和“瘦”的一盤盤，都有撂挑子不幹了的衝動。
隻是為了三十歲光榮退休的偉大理想堅如磐石，硬是推著她熬了過來。
又聊了一會兒陳阿姨才注意到一旁還站了個人，探出腦袋問：“顧老師也要打鹵麵嗎？”
數學係神仙教授的名號也是傳到了各個食堂阿姨耳朵裏的，特別是三食堂，因為就在數學係旁邊經常能一睹風采深受其餘食堂的嫉妒。
“嗯，麻煩了。”
“要來一個醬油荷包蛋嗎？”
還沒等顧今宵說話，曲夢寒就幫著搶答了：“要！打鹵麵怎麽能不配一個醬油荷包蛋呢！”
“好嘞！”
曲夢寒和食堂阿姨，兩個今天才第一次見麵的人一唱一和，直接幫他拿了主意。
顧今宵沒有反駁，默默刷了飯卡。
“謝謝顧老師，我等下把錢微信轉給你！”
“不用了，一頓食堂而已。”
“這多不好意思啊。”
“沒事。”
堂堂一個明大副教授，十幾塊錢的食堂飯錢還要找學生要的確有失風度，曲夢寒又周旋了幾次後也就放棄了，內心滿溢著可惜之情。
可惜來自於加不了顧今宵微信了。
在她的如意算盤裏，通過微信轉賬的口實是可以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加上微信的。
這樣一來，得再想別的辦法了。
陳阿姨把麵端上盤子的時候說了聲：“小曲，等下給阿姨簽個名，我女兒可喜歡你了。我經常說她得像你學習，爭取將來也考上明大。”
“阿姨過獎了，可不能學我不務正業。”
手邊沒什麽能簽名的東西，曲夢寒就說明天會帶張簽名照再寫點寄語讓妹妹好好加油學習。
曲夢寒和顧今宵一人端著一碗打鹵麵選了個掩人耳目的角落位置坐下了。
是熟悉的香菇，是熟悉的豆腐，是熟悉的木耳，是熟悉的香幹，是熟悉的西紅柿，是熟悉的五花肉。
詩人帕斯捷爾納克曾說過：人不是活一輩子，不是活幾年幾月幾天，而是活那麽幾個瞬間。
現在，曲夢寒就活在這個瞬間！
剛想體驗一下活著的美好，手機卻十分不合時宜地震動了。
喬然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錯過喬然的電話，就會迎來一串連環奪命Call，曲夢寒跟顧今宵說了聲抱歉後就點了接通。
“曲夢寒，有個新劇來接觸了，本子我剛發你了，有時間看看。”
一聽又是戲約，曲夢寒兩個太陽穴就開始隱隱作痛，“然姐，現在這個才開拍呢，怎麽又有新的了？”
“隻是在接觸，又不是馬上進組開拍。”
“就不能等這部拍完休息一段時間再說嗎？”
“你能等，人家劇方，投資人可不會等！”
喬然作為經紀人的能力是獨一檔的，人脈廣，做事雷厲風行，眼光獨到。
奈何再好的伯樂碰上個“不想跑”的千裏馬是空有一身本領使不出來。
不過曲夢寒畢竟是簽了合約的打工人，很多時候也是由不得她的。
交涉失敗，答應回家會看看劇本大綱後，喬然突然話鋒一轉問她怎麽這個點了還在學校。
還沒等她回答，喬然就精準抓住了核心，又拋來了一個靈魂質問：“你晚上吃什麽了？”
“咯噔”，曲夢寒的心猛跳了一下，頓時感覺有無數的視線從空曠的四麵八方掃了過來。
好家夥，喬然是在她身上裝了監控嗎？
為何能如此精準卡在這個時間點問？
不過她立馬穩住陣腳，展現出了超高的演員職業素養，臉不紅心不跳，睜眼說起了瞎話：“什麽也沒吃，我從下午三點開始就滴水未進了。”
兩人鬥智鬥勇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對曲夢寒那是一刻都不能鬆懈，喬然提高音量狐疑地問：“真的？”
“真的，我發誓，今天晚上絕對什麽都沒有吃！”
曲夢寒這個誓發得和當年作為新生代表在係裏的迎新大典上說要艱苦奮鬥，努力學習，將來成為報效祖國的棟梁之才時一樣堅定。
至於可信度？
騙不了自己，但忽悠下別人足夠。
也不能插上翅膀立馬飛到她身邊檢查，喬然再三提醒她千萬管住嘴巴，不要有僥幸心理後就掛斷了電話。
把手機倒扣放到一邊，曲夢寒就迫不及待挑了兩筷子送進了嘴裏還喝了口湯，至高的幸福與人生的意義在唇齒間彌漫開來。
正感歎著“活著，真好！”時，不偏不倚迎上了顧今宵難掩不解的眼神。
他波瀾不驚的表情終於有了動搖，還有諸多疑問盤旋在胸口。
剛才電話裏不是發誓今天晚上絕對什麽東西都沒有吃嗎？
為何剛掛斷不到兩秒就輕而易舉違背了？
誓是可以這樣發的嗎？
讀懂了他複雜眼神的曲夢寒，擺擺手化身過來人，語重心長開啟了人生哲理課堂：“顧老師，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人活著不用太較真。”
“所以發誓今天晚上什麽東西都沒吃隻是隨口一說嗎？”
麵對開門見山的質疑，曲夢寒鄭重嚴肅地搖搖頭，使出了拿手絕活：顛倒黑白。
“當然不是，誓言說出去的那一刻我真的是這麽想的，隻是後來情況變了而已，人得會臨機應變嘛。”
顧今宵聽完，眉毛微皺，喉結上下滾動了幾番，最後還是沒有選擇開口。
很明顯曲夢寒的詭辯是站不住腳的“胡言亂語”，但是他已從前麵的對話中大致推斷出了眼前人的性子，邏輯恐怕是行不通的。
既然如此，還是別深究得好。
“顧老師，證明Binet-Cauchy公式和Stirling公式需要邏輯，但生活可不需要，因為它從一開始就沒有邏輯。”曲夢寒猜出了他欲言又止的理由，放下筷子笑著說。
自己和他能坐在這裏談論這個話題便是生活不遵循一丁點邏輯的最好證明了。
顧今宵思考了片刻後，覺得這話至少對她來說是在理的，便點了點頭。
“的確，是我慣性思維了。”
曲夢寒作為例子的兩個公式是《複變函數論》裏的知識點，出於職業習慣顧今宵隨口問了聲：“那你還記得Binet-Cauchy公式和Stirling公式的證明方法嗎？”
問題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她再怎麽態度不端正，不務正業，但好歹也是個首席，問這種問題天王老子來了都覺得不像話。
歐拉·拉格朗日方程那隻是個意外。
於是曲夢寒學著周先平的欲揚先抑，為自己正名說：“顧老師，我雖然不來上課，作業不交，不知道老師的名字，代表學校參加比賽還得用請的，畢業論文瞎寫一通，專業水平跟你比估計相當於幼兒園肄業，但別小看人哈，Binet-Cauchy公式和Stirling公式的證明還是會的。”
顧今宵聽完微微點頭說：“嗯，那挺厲害。”
這個回答過於模棱兩可，聽不出是“誇”還是“損”，但結合現場情況來看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畢竟曾經也是被寄予厚望的苗子，在數學方麵曲夢寒還是有一丟丟驕傲的，不願被看低的她覺得無論如何也得證明一下自己。
“顧老師，看你好像不太信的樣子，我現在就給你寫一下證明！”說著曲夢寒就從包裏掏出了剛才簽名用的記號筆和《許你星河萬丈》的劇本。
現在也沒處找演算紙了，就用劇本的空白頁將就一下吧。
餐桌上有油汙，曲夢寒便用左手墊著，另一隻手快速在劇本的封底寫起了矩陣。
此般石破天驚的舉動讓顧今宵在短暫的震驚後，嘴角浮現了一抹若隱若現，不易察覺的弧度。
“先吃吧，麵要坨了。”
他把碗裏的麵攪拌兩下，挑了一筷子送進嘴裏，說：
“味道確實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