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隻想要他

書房。

好不容易清淨下來,岑勝禮剛喝了口茶,抬頭看到岑致森和寧知遠一塊進來,問他們:“你們還沒走?今天在家裏住吧?”

岑哲倒是先前就回去了,隻剩他們兩個。

“一會兒就走,”岑致森說,“明天還有事,知遠也是,就不留家裏住了。”

“算了,你們都是大忙人。”

岑勝禮繼續擺弄他的茶壺,都是頂好的茶具和茶,可惜他那幾個弟妹剛在這裏坐了半天,盡顧著要錢,喝茶也像牛嚼牡丹,浪費了他的好茶。

“你倆要不要嚐嚐這茶?下午剛從南邊送過來的。”岑勝禮示意他們坐,換了兩個幹淨的茶杯,給他們倒上茶。

寧知遠嚐了一口,說:“挺好的,很清甜。”

岑勝禮頗高興:“那你多喝點。”

寧知遠點頭,他們沒有立刻說那些事情,陪著岑勝禮喝茶品茶,閑聊起家常。

“我年輕時第一次喝到這茶,那會兒也隻有知遠你這麽大,陪老板去見領導談生意,在領導辦公室喝了一杯,這味道就一直記得,後來自己買得起,能隨便喝了,好像都沒有第一次喝到時那麽驚豔。”

岑勝禮回憶著往事,說的是茶,懷念的其實是自己意氣風發的年輕時代。

他二十幾歲就來了這邊闖**,一開始跟著別人幹,從小職員幹到老板的貼身助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遍地是機會和**的年代,他親眼看著老板從一夜暴富到血本無歸,在老板心灰意冷回去老家後,他接手了當時老板留下的人脈資源,創立了岑安,靠賣那時風靡一時的手柄遊戲機賺到了第一桶金,穩紮穩打才有了今天。

那是他人生最輝煌燦爛的一段時間,可惜年紀越大以後,很多事情越力不從心,無論事業還是家庭,不服老都不行了。

“是現在的茶品質就不如以前好了吧,”寧知遠笑道,“爸幾十年了都喝這茶,偶爾也可以換換別的口味。”

岑勝禮搖頭:“我喝習慣了,喝別的更覺得不對味。”

“習慣也可以改,”岑致森接話道,“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的,人的口味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是。”

岑勝禮大約聽出了他話中有話,問道:“你們特地留下來,是想跟我說什麽?”

寧知遠想開口,被岑致森搶先了一步:“爸,有件事情我們確實想跟你說,希望爸你聽完能盡量心平氣和,顧及自己身體,不要生氣。”

岑勝禮皺了皺眉:“你們想說什麽?”

他看到岑致森的手落向了身邊的寧知遠,與他交握住。

岑勝禮一愣,似乎沒明白他們這個動作代表的意味,就聽岑致森說:“爸,我之前跟你說過,我喜歡男人,天生的、改不了,我知道你好奇我戴的戒指是不是有什麽特殊意義,我不想騙你,是有特殊意義,戒指是一對的,我和知遠一人一個,是我買的,我喜歡的人不是別人,是知遠。”

岑勝禮握著茶杯的手顫了一下,茶杯掉落茶幾,熱茶濺上了他手背。

他卻像渾然未覺,不可思議地看著岑致森:“……你在說什麽?”

寧知遠立刻上前,抽了張紙巾,快速幫他擦拭手上沾到的熱茶。

“爸,冷靜點。”

岑勝禮死死盯著岑致森:“你剛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岑致森扶住他手臂,如同安撫的動作,直視他的眼睛,堅持重複道:“爸,我喜歡的人是知遠,我和知遠,我們在談戀愛。”

岑勝禮的臉色瞬間又紅又白,下意識看向了還在幫自己擦拭的寧知遠。

確定了岑勝禮沒燙傷,寧知遠坐回去,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平靜說:“爸,是真的。”

“你們兩個……在談戀愛?”岑勝禮終於反應過來,極力克製著驚濤駭浪的情緒,“你們兩個是兄弟,怎麽能談戀愛?”

“我們不是,”岑致森強調,“爸,你知道的,我們不是。”

“怎麽不是?”岑勝禮還是生了氣,或許是被岑致森這句“不是”刺激了,聲音也提了起來,質問他,“你們不是兄弟是什麽?知遠就算不是我親生兒子,也是我養了二十幾年的,你怎麽能說你喜歡他?你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怎麽能談戀愛?!”

“爸,我也喜歡哥,”寧知遠沒打算讓岑致森一個人承受怒火,坦誠心意道,“就因為我們是一起長大,最了解彼此,我們才會在一起,除了哥,我不會再喜歡別人。”

“你還不到三十歲,怎麽就知道自己不會喜歡別人?”岑勝禮將他的話當做狡辯,“你們根本就是在胡鬧!”

“爸,”寧知遠試圖解釋,“哥三十二,我二十八,我們都是成年人了,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如果是胡鬧著玩的,不會這麽鄭重其事地來跟你說。”

但岑勝禮顯然無法接受:“你還叫他哥,就是承認你們是兄弟,既然是兄弟,為什麽要談戀愛?致森說他喜歡男人改不了,那你呢?你之前不是喜歡女生的嗎?我好幾次看到你身邊都有不同的女生,為什麽現在要跟你哥談戀愛?他鬼迷心竅,你也鬼迷心竅了嗎?”

寧知遠:“爸,哥他跟別人不一樣,跟是男人女人沒關係。”

“怎麽沒關係?”岑勝禮完全不能理解,“你明明可以喜歡女生,為什麽現在要跟你哥一起胡鬧?”

“是我引誘了知遠,”岑致森插進聲音,“是我主動的,知遠也猶豫了很久,最近才決定跟我在一起。”

“你怎麽能做這種混賬事?”岑勝禮氣得用力拍了兩下茶幾,矛頭轉向他,“你喜歡男人我沒攔著你,但你為什麽要找身邊人,還是你弟弟下手?”

“我是混賬,”岑致森坦然承認,哪怕他真的錯了,他也不想改,“但知遠是特別的,我隻想要他。”

“你想要他,你怎麽要他?”岑勝禮怒氣衝衝,“你們是兄弟,就算不是親的,外頭人也是這麽看的,被人知道了你們談戀愛,你讓外邊那些人怎麽議論你們?我一把年紀了我不在乎麵子,但你們呢?還有知遠你親生父母,他們知道你們的事情嗎?他們都是傳統的知識分子,他們能接受嗎?”

不等他們回答,岑勝禮目露悲哀:“寧老師夫妻把岑哲養的這麽好,你們這樣,讓我怎麽對得起他們?”

“爸,”岑致森無奈道,“這是兩回事。”

“哪裏來的兩回事?”岑勝禮愈發地惱火,“知遠和你在一起,不需要考慮他親生父母嗎?寧老師夫妻也接受不了呢?你們還是要在一起?你說你引誘的他,你也知道是引誘啊?對著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你也能下手,你還是人嗎?”

岑致森:“抱歉,爸。”

岑勝禮:“你跟我道什麽歉!我不需要你道歉,你倆真有心說抱歉就給我斷了!”

寧知遠心下歎氣,再次開口:“爸,我心甘情願的,哥沒有引誘我,我心甘情願和他在一起的。”

岑致森還想說,被他按住膝蓋,無聲地提醒,製止了這人更多的話。

岑致森隻能作罷。

岑勝禮瞪著他們,無論寧知遠還是岑致森姿態都擺得極低,認打認罵,唯獨不肯退讓。

“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真是作孽……”

“抱歉,爸。”寧知遠也是這句。

岑勝禮:“到底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寧知遠實話道:“知道我們不是親兄弟以後。”

“所以你們今天來告訴我,是什麽意思?想要我成全你們?我如果一定不答應呢?還是說你們隻是通知我一聲,無所謂我怎麽想?”岑勝禮氣極問他。

“我們如果真的無所謂爸你怎麽想,根本不必跟你說,想瞞我們可以一直瞞著,”寧知遠誠懇道,“就是因為不想騙爸,我們才會特地來告訴你,的確是想要爸成全我們。”

“不可能,”岑勝禮斬釘截鐵,“我不可能成全你們,你們都是我兒子,我不會答應這種事情。”

岑勝禮的反應其實在他們預料之內,沒有半點轉圜餘地,向來能言善辯的寧知遠第一次詞窮。

他確實不像嘴上說的完全不在意家長們的想法,在明白愛情是什麽後,他也逐漸開始體會到親情的可貴,如果可以,他想兼得。

但他不會讓步,岑致森也不會。

“爸,我跟你單獨聊聊吧。”岑致森忽然說。

寧知遠疑惑看向他,岑致森沒有解釋,回握了一下他一直按在自己膝上的手,問岑勝禮:“可以嗎?”

半分鍾後,寧知遠起身先出了書房。

離開之前,他最後回頭看到的,是岑致森格外沉定堅毅的側臉。

許嵐還在客廳裏插花,不時偏頭朝書房這邊望。

寧知遠一出來就察覺到她的視線,懶得搭理,出去了花園。

許嵐摸摸心口,在岑家修行了這麽多年,她竟然還能被這倆兄弟的氣勢唬住,這種感覺實在叫人不爽。

當年就是,那時她想勾搭的人是岑致森,幾次三番找機會接近,找各種門路去參加那些商業晚宴、慈善酒會,甚至那些枯燥的行業峰會,還幹過擋岑致森車子前碰瓷的事,岑致森卻從沒用正眼瞧過她。

直到有一次的酒會快結束時,她跟小姐妹抱怨今天又白來了,說起岑家還有個二少爺在國外,不如去泡他,那時她話說完,察覺到莫名的寒意,下意識轉頭,對上的卻是岑致森格外冷鷙且警告意味十足的目光。

一如剛才岑致森進書房前,冷睇她的那一眼。

之前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似乎今天才看懂了岑致森當年那個眼神的意思。

——原來這倆兄弟是這種見不得人的關係。

夜沉之後戶外溫度很低,寧知遠漫步在那些結了寒霜的花草間,不時伸手觸碰。

放空了思緒後,什麽都懶得想。

半小時後岑致森出來,停步在花叢另邊叫了他一句:“知遠。”

寧知遠回身,岑致森看到他凍紅了的鼻尖:“不冷嗎?”

寧知遠的手插回衣兜裏,像這會兒才察覺到了冬夜的涼意,笑了:“是挺冷的。”

岑致森穿過花間小徑走向他,抬手碰了一下他冰涼的臉,再落下去,握住了他衣兜裏的手:“走吧,回家了。”

寧知遠回頭看去,書房的燈已經熄了。

車開出去,寧知遠靠座椅裏看了片刻窗外夜景,問身邊人:“你跟爸說了什麽?”

“說了點我們小時候的事。”岑致森說。

寧知遠:“小時候的事?”

“嗯,”岑致森開著車,隨意點頭,“我之前跟你說,讓你不要怪他,是想你自己能舒坦一點,但是爸在父親這個角色上確實不稱職,對你對我都是,尤其是對你,應該讓他知道的。”

寧知遠聽明白了:“你幫我在爸麵前賣慘嗎?”

“把你從小到大的那些委屈說給他聽而已,”岑致森淡道,“我告訴爸,他如果覺得我倆在一起不對,那麽他自己也有一部分責任,如果我們能在正常的家庭氛圍裏長大,做和睦共處的普通兄弟,沒有十幾歲就各自出國漂泊異鄉太過渴求愛,或許親情就永遠都是親情,不會變質。”

寧知遠稍微意外:“你是這麽想的?”

“不是,”岑致森回頭衝他眨了眨眼,眼中有笑,“知遠,在我愛著你的前提下,說我可能不愛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哦,”寧知遠聽懂了,“你就騙騙爸吧,他被你說服了嗎?”

“不知道,”岑致森說,“但應該是說動了。”

“岑致森,你可真厲害,竟然想到了用這種法子說動爸。”寧知遠甘拜下風。

岑致森彎唇,其實不是他厲害,是這麽久了,他一直在想著這些,提前做了準備而已。

“我爸媽那裏,我也會去說,不過還是等過完這個元旦吧。”寧知遠心頭略鬆,他爸許諾給他的生日禮物,他想拿到,無論還有沒有下一次機會。

岑致森:“我陪你一起去,寧老師他們看著挺通情達理的,不用太擔心。”

“你去可以,”寧知遠提醒他,“但在我爸媽麵前,不能把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這次讓我來說。”

“好。”

“還有你剛才說的委屈,”寧知遠問他,“我之前一直誤會了你,你是不是也挺委屈的?”

岑致森揚了揚眉:“也不全是誤會,我這個哥哥確實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至少你的生日,就一直忽略了。”

“哥,抱歉啊,這麽多年都在誤會你。”寧知遠認真說。

岑致森再次回頭,在寧知遠看過來的目光中點頭,笑了笑:“算了。”

車停在路口等紅綠燈,他伸手過去,從寧知遠的大衣兜裏摸出戒指,順手滑上了他的小指。

寧知遠做了同樣的動作,取出岑致森的那枚,鄭重幫他戴上。

“上回是你自己戴的,這次補給你了,以後一直戴著吧。”

岑致垂眼看了看,拇指輕撥了一下。

紅燈已經轉綠,他笑著重新踩下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