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物歸原主
下午三點多,岑知遠開車進岑安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進電梯前,他拿出手機給自己助理發了條消息,之後把手機塞回兜裏,沒有再看。
五分鍾後,岑知遠出現在岑致森的辦公室外,女秘書的注意力全在電腦屏幕上,聽到手指叩擊桌板的聲音才抬頭,隨即目露驚訝,站了起來:“小岑總。”
“他人在嗎?我找他有事。”岑知遠直接說。
“稍等。”女秘書撥出內線,跟電話那頭的岑致森說了,掛斷後幫岑知遠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岑知遠進門時,岑致森抬目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番。
岑知遠的穿著很隨意,休閑西服外套了件風衣,人看著似乎瘦了些,精神倒還不錯。
“坐吧,”岑致森示意他,“今天回來銷假?”
“不了,”岑知遠坐下靠著座椅,姿態懶散,“我來辭職的。”
岑致森:“辭職?”
“啊,”岑知遠肯定道,“辭職。”
“理由呢?”岑致森問。
被他的目光盯上,岑知遠神色平淡,並不回避:“不想幹了,或者別的什麽理由,隨便你想吧。”
岑致森不讚同道:“你這樣我不會批準你的辭職申請。”
岑知遠笑了,眼神諷刺:“我以為岑總會巴不得我趕緊滾蛋。”
岑致森說:“不管你信不信,我調查你的身世,為的不是這個。”
“也許吧,”岑知遠沒沒興致聽這些,“反正結果是一樣的。”
“為什麽不肯留下來?”岑致森提醒他,“爸說過不介意你的身世,而且你有能力,岑安執行副總裁的位置不是靠血緣就坐得穩的,能者居之而已。”
“我是不是該感謝岑總對我能力的肯定?”岑知遠說罷又覺沒意思,“算了吧,爸不介意多的是人介意,岑安說到底是姓岑的,我沒興趣給你打一輩子工。”
岑致森皺眉,岑知遠抬起下巴:“還請岑總高抬貴手,放我一馬。”
他的話句句帶刺,那句沒興趣一輩子給自己打工卻大概率出自真心,岑致森聽得出來,岑知遠一貫好勝心強,尤其麵對他時。
打定了主意要走的人,他強留下來也沒意義。
“你是岑安的董事兼高管,離開了岑安,短時間內不能去同業公司,這點我不會對你破例。”岑致森再次提醒他。
岑知遠無所謂:“放心,我總不會讓你有機會起訴我。”
手機鈴聲適時響起,打斷了那些似有似無的針鋒相對,岑致森接起,是一個在外出差的下屬跟他報告要緊的工作。
岑知遠耐著性子等,隨便聽了兩耳朵,原本該他幹的活臨時派了別人接手,對方大概怕忙中出錯,事無巨細都報告到了岑致森這裏。
像他這種不把岑致森當回事,習慣了自作主張的,整個岑安估計都找不到第二個。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岑知遠不自覺地便走神了,視線不經意間落至岑致森繃緊的下頜,掃過他說話時不斷滑動的喉結,停了一瞬,移開眼。
岑致森的辦公桌側邊是一整麵的玻璃窗,窗台上擺了一盆綠蘿,一窗的綠意。
可惜稍顯單調了點,岑知遠看著忽然想到,要是那盆緋花玉沒被自己搶走,擺在岑致森的辦公桌角上,襯著旁邊的綠蘿,倒是點睛之筆。
岑致森掛斷電話抬眸,瞥見岑知遠眼中隱約有笑,側頭盯著窗邊的方向,他的目光一頓。
不是剛才跟自己說話時那種不走心的哂笑,岑知遠這會兒確確實實笑了,像看到了什麽讓他覺得有趣的東西,因而心情愉悅。
岑知遠回頭,眼裏笑意已然收斂:“張崇人挺有本事的,我跟他沒你想的那些苟且,既然進了董事會,你好好用他吧,還有陳向東,我的那個助理,他人挺機靈,我走了也不至於把他打進冷宮吧,你自己看著辦吧。”
岑致森不予置評,怎麽用人是他的事,不需要岑知遠教。
“你想離開公司,還得經過董事會和股東大會同意,你先想好怎麽跟爸說吧。”
岑知遠討了個沒趣,便算了:“知道。”
“以後有什麽打算?”岑致森問。
岑知遠稍微意外,以他和岑致森的關係,問這些未免顯得虛偽,但既然岑致森問了,他也很配合地認真想了想,回答:“再說吧,反正現在什麽都做不了,我也很久沒放過假了,再休息一段時間,或許會出國。”
岑致森:“出國?”
“嗯,”岑知遠隨口說,“可能去華爾街,換個環境吧。”
岑致森卻不覺得現在去國外是個好時機,但他不是岑知遠,岑知遠無論辭不辭職處境都尷尬,以他的立場確實不好多說什麽。
“岑致森,你先前的擔心其實是多餘的,”岑知遠說,看著岑致森的眼睛,“我不會去其他公司,哪怕真有人給我開天價年薪,許諾多少好處,我也不會去,我這個人雖然算不上什麽好東西,起碼的良心還在,不會幫著外人對付岑安。”
四目對上,岑致森覺察到一絲微妙,剛才看到岑知遠盯著窗台的綠植笑時,他在那一瞬間也生出過同樣的情緒。
或許是,岑知遠偶然間流露出的另一麵,與他以為的並不一樣。
“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嘛,”岑知遠站起身,“走了。”
岑致森點了點頭,不再多說。
岑知遠最後看了他一眼,頗感遺憾,追逐了二十幾年的目標,最終也隻能到此為止了。
岑知遠走出去,岑致森目送他的背影離開,和來時一樣,岑知遠身形挺拔,步伐不急不緩,在人前他總是維持著風度翩翩,哪怕是現在不得誌時。
回神岑致森發現手中簽字筆已落到文件紙上,無意識地劃出了一長道痕跡,他輕出一口氣,拿起電話通知秘書幫他再打印一份。
岑知遠回去辦公室收拾東西,到正式離職大概還有一段時間,不過有人接手他的工作,他也還沒銷假,不需要再留下來。
助理進門來有話想說,岑知遠打斷他:“我跟岑致森提了辭職,之後會向董事會提交正式的書麵報告,以後就不回來了。”
助理目瞪口呆:“小岑總你要辭職?”
“已經跟岑致森說了,”岑知遠提醒對方,“你以後要是覺得在岑安混不下去了,可以聯係我,我托朋友幫你找下家。”
助理看他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收起了震驚:“小岑總,你真要走啊?”
岑知遠:“不然留這裏一輩子被岑致森壓嗎?”
助理有些欲言又止,岑知遠淡定說:“想問什麽直接問吧,過時不候。”
助理:“那什麽,外頭關於小岑總你的身世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我不是八卦啊,就是……”
“是真的,”岑知遠直接承認了,“出生的時候在醫院抱錯了,真正的小岑總是京大的博士,以後應該也會進岑安,這事估計外頭沒幾個人知道。”
“這種事情竟然是真的?”助理驚歎,“我還以為隻有電視劇裏會演。”
“電視劇也不都是瞎編的,”岑知遠的語氣輕鬆,像在說別人的事情,“說說吧,外頭那些人都議論了什麽。”
助理:“反正沒多少好話,小岑總你還是別聽了。”
岑知遠:“比如?”
他堅持要聽,助理隻能說了:“說話客氣的就說這事離奇,當故事聽,有些本來就對小岑總你有意見的,私下裏說的那叫一個難聽,什麽小岑總你占了便宜,鳩占鵲巢,野心太大被打回原形,都是些屁話。”
“鳩占鵲巢。”岑知遠念了一遍這四個字,那天在岑家,那幾個叔叔姑姑一直掛在嘴邊的,也是同樣一個詞。
助理趕緊道:“小岑總你聽聽就算了,別理他們。”
岑知遠揚起唇角:“挺有意思。”
他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快速把東西收拾了,隻拿了自己的私人物品,離開前視線落向了辦公桌上的那盆花。
這一個月他不在,助理和秘書幫他把花照料得很好,這花花期長,十一月了還開著。
“這個花,”岑知遠的聲音一頓,示意助理,“送還給岑致森吧。”
助理勸他:“一盆花而已,岑總應該早不記得了,小岑總你要是喜歡帶走好了,或者我來養吧。”
“給岑致森,”岑知遠堅持說,“物歸原主。”
秘書抱著花進來時,岑致森抬頭看到,稍顯疑惑。
“這盆緋花玉是小岑總辦公室那邊送來的,說物歸原主。”秘書解釋。
岑致森的眸光動了動:“擱下吧。”
秘書放下花便出去了,岑致森盯著看了片刻,腦中無端地浮起岑知遠先前在這裏時,看著窗邊笑的模樣。
他起身,將花盆換了個方向,擺到了窗台下的桌角邊。
再繞到辦公桌前,在岑知遠剛才坐的位置坐下,從同樣的角度看去。
綠蘿鬱鬱蔥蔥,藤蔓垂滿窗台,稀疏陽光自葉片的縫隙間灑進來,籠於下方白中透粉的花瓣上。
岑致森仰身靠進座椅裏,安靜看了許久,倏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