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的世界
九點,一行人出海。
上遊艇前,寧知遠卻又改了主意,覺得跟大小姐們去浮潛沒意思,問岑致森想不想去遠點的地方玩深潛。
岑致森其實也不想跟其他人一起,正合他意:“去吧。”
湯詩琪把寧知遠拉去一邊,小聲央求他:“幫個忙,帶你哥跟我們一起去玩行不行?”
寧知遠斜她一眼:“原因?”
湯詩琪手指了指前方自己的小姐妹之一:“幫忙製造點機會,你懂的。”
寧知遠看過去,女生站在岑致森身邊試圖跟他搭訕,岑致森倒沒不理人,也不怎麽熱情就是了。
“你姐妹眼光不怎麽樣啊,”寧知遠哼笑,“怎麽想的,竟然看上了岑致森。”
湯詩琪瞪他:“不看上你哥難道看上你,你看看你這脖子,就衝你這德性,也不可能看上你好吧。”
岑致森在人前雖然高冷嚴肅了點,還不近女色,但不近女色有不近女色的好,總有人想挑戰這種高難度。
寧知遠抽出被湯詩琪抓住的手臂:“沒可能的,跟你姐妹說讓她死心,為了她好。”
“為什麽啊?”湯詩琪追問。
“沒有為什麽,”寧知遠嘴角笑意斂去,“別打岑致森主意,誰都不行。”
湯詩琪:“喂!”
寧知遠沒再理她,上前叫了岑致森一聲:“走了。”
他轉身先走向了旁邊的另一艘遊艇,岑致森衝身旁還想說點什麽的女生微一頷首,跟了上去。
遊艇出發,寧知遠在甲板上坐下,雙手撐向身後,坐姿格外地懶,仰頭看向頭頂的豔陽:“今天天氣還挺好。”
岑致森站在他身旁,倚著船欄看海景:“是還不錯。”
寧知遠的目光停在他身上,岑致森似有所感,回頭,對上寧知遠的眼睛:“怎麽?”
寧知遠問:“岑總剛跟人聊什麽?”
“隨便閑聊了幾句而已,”岑致森說著聲音一頓,“你很好奇?”
“你當我好奇好了。”寧知遠沒否認。
“不用好奇,”岑致森的視線落回遠處的海天一色,不怎麽在意地道,“我現在隻對你有興趣。”
寧知遠身體更往後仰,熾熱陽光拂上他的臉,他慢慢閉上眼,無聲地笑了。
二十幾分鍾後,到達目的地。
他倆都有相關執照,可以潛到四十米深的海底,便沒有請潛水教練,工作人員協助他們換上潛水服和各種裝備,之後會留在遊艇上等。
下水之前,寧知遠說:“我自從拿到執照後,都是一個人玩。”
對上岑致森看過來的目光,他彎起唇角:“從來沒找過別的伴一起。”
岑致森問他:“為什麽不找個伴?多個人安全些不是嗎?”
“習慣了,”寧知遠說,“我比較享受一個人潛入深海的感覺。”
他已經戴上了麵鏡,眼睛的輪廓被清晰地勒出來,眼尾上挑的弧度更明顯,眼神不動地說著這些話時,便顯得他像在拒人於千裏之外。
岑致森不太喜歡這種感覺:“那這次我陪你。”
於是那雙眼睛裏也有了笑:“好。”
所有的準備工作做完,他們互望向對方,眼神對視了一瞬,一起沉入了冰涼的海水中。
下潛的時間並不長,寧知遠卻恍惚覺得這個過程格外漫長,做耳壓平衡時他幾次仰頭看,頭頂的天光逐漸遠去,越來越遙不可及,眼前的顏色由淺漸變成深,如同某種未知,身旁卻始終有來自另一人的無形的力量支撐,讓人難得心安。
那個他隻願隻身潛入的世界,頭一次有了另一個人的陪伴。
終於到達海底,深度計上顯示已經是水下三十八米多,一片峽穀地帶。
海水是深不可測的藍,海底地表的顏色卻近似一種深綠,嶙峋怪石上浮沉著無數的藻類和海洋微生物,放眼望去,滿地的海膽,幾隻大的海龜不時爬過,間或能看到一些海扇類的生物,又有那些透明的、美麗又危險的發光水母偶然間路過。
再就是珊瑚,各式各樣的珊瑚和海葵,黃的、白的、紫的,在他們手燈映照下,顯出奇異的形態和顏色。
像層層疊疊的枝丫,也像一朵又一朵盛開的花。
寧知遠的眼中流露出興奮,拍了一下岑致森的手臂,縱身往前,悠閑穿梭進那片珊瑚海間,盡情地賞玩。
他看到了大片熒光黃的珊瑚,遠望過去很像一條隨波流動的金色彩帶,遊近去看時,那些扭動的珊瑚觸須忽然向著四周伸展開,急遽抖動著,大群彩色熱帶魚自珊瑚叢中遊出,聚集向他。
寧知遠的身體也隨之伸展開,隨波逐流一般的姿態,浮於水中,任由魚群將他的身體托起,一隻手掌伸向前,五指分開,身披彩虹色的魚兒親吻上他的指尖。
岑致森就在他身後不遠處,一直在拍照,專業的潛水相機在這深海裏一樣能大展身手。
他一轉身便看到了這樣的寧知遠,鏡頭對準他,將眼前這一幕拍下。
——海水、珊瑚、彩色的魚,還有視野焦點中,沉浸在這一刻中的人。
那一瞬間岑致森似乎忽然明白了,寧知遠說的享受一個人潛入深海的感覺,是什麽意思。
神秘又靈動、深邃而純粹,讓人願意忘記一切,世間所有的煩愁和寂寞,在這裏都變得不值一提。
寧知遠享受著這些,也被困在這些當中,而他是唯一一個試圖闖進這幅畫麵裏的人。
寧知遠遊去了珊瑚群的另一邊,岑致森下意識跟上去,過於密集的珊瑚叢遮擋了視線,寧知遠已經遊到了他視野範圍之外的地方。
岑致森心裏莫名地生出了焦躁和不安,焦急四望,直到寧知遠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他眼前。
他們隔著層層疊疊的珊瑚群對望,在這無聲無言的海下世界,不見天光的深黯裏,將彼此看進眼中。
寧知遠仿佛感知到了岑致森的情緒,抬手在耳邊比劃了一下,做了個手勢,讓他仔細聽。
遠遠的,有鯨吟聲傳來,他們並沒有看到鯨群,能聽到的隻有聲音,蒼涼、悲切,格外震撼人心,叫人不自覺地共鳴,又最終被這個聲音安撫。
岑致森慢慢平靜下來,示意寧知遠,一起去別處再看看。
寧知遠今天似乎特別開心,玩起來甚至有些忘乎所以,他倆便誰也沒有注意到,有危險正在逐漸靠近。
意識到不對去看氣壓表時,寧知遠才忽然發現,他氣瓶裏的空氣已經快沒有了。
他不是個馬虎的人,更不會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如果下來的是他一個人,他或許會更謹慎一些,但今天身邊多了一個岑致森,他確實有些放鬆了,而且這個氣瓶消耗的速度,似乎超過了他的預估。
來不及細想這些原因,好在岑致森就在身邊,寧知遠立刻伸手搭上他手臂,在岑致森回頭時抬手在自己脖子邊快速來回比了幾下。
岑致森雙瞳驟然一縮,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剛也在看自己的氣壓表,正想提醒寧知遠該回去了,沒想到寧知遠這邊會出現意外。
寧知遠伸手指了指他的身上的備用二級頭,岑致森已經在同時做出反應,快速取下遞了過去。
這種時候寧知遠依舊是不慌不亂的,接過後,他摘下嘴上自己的主二級頭,換上岑致森給的這個,直到新鮮的空氣重新進入肺部。
他們不再耽擱,手臂握著手臂,貼得更近,共用著一個氣瓶,一起向上升離開了海底。
這個過程中岑致森時刻盯著自己的氣壓表,畢竟他瓶中的空氣也所剩不多,還要供他們兩個人使用。
確實有些失誤了,無論是寧知遠還是他,都太過沉醉於這一次一起的海底探險,而忽略了其它。
岑致森隱約後悔,都隻能等回到海麵以後再說。
寧知遠也和他一起在看他手裏的氣壓表,這時他們都發現了氣瓶消耗的速度快得有些不正常,即便是他們兩個人用,也不應該會這樣。
要盡快回去,但上升的速度又必須控製不能過速,以免身體承受不住氣壓的變化,好不容易到了距離海麵最後五米處,還要做減壓停留三分鍾。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們都沒有做多餘的動作,依舊是互相握著彼此的姿勢,盡量維持身體平衡不動,舌頭抵住上顎,減緩空氣的吸入和呼出。
但這樣還是不夠,氣瓶消耗得太快了,寧知遠盯著氣壓表上數值的變化不禁蹙眉,即便隻剩最後五米,剩餘的空氣量似乎也不足以支撐他們一起浮上水麵,不過也好在隻剩下最後五米了。
他抬頭看了看頭頂已經清晰可見的天光,三分鍾一到,不再猶豫地做出動作,扔開了岑致森給的備用二級頭,先浮了上去。
當然也不是盲目地上遊,他的右手舉過頭頂護住腦袋,左手握住低壓充氣閥,手指停在放氣按鈕上,隨時排氣控製上升速度,保持著微仰頭的姿勢,嘴裏不斷吐氣,發出聲音,標準的CESA自救法。
半分鍾後他浮出水麵,用嘴給身上的潛水背心充氣時,岑致森也緊隨其後浮了出來,停在前方的遊艇正朝他們開過來。
上船後寧知遠彎腰趴在船欄邊一陣猛咳,將剛剛出水時嗆到的一大口海水咳了出來。
還是有些倒黴的,也可能他太久沒玩這個,大意了也生疏了,出水時腦子裏全是剛扔開備用二級頭時,岑致森的麵鏡背後那雙眼睛裏閃現的驚訝,他有些走神了,最終嗆到了水。
岑致森在前邊跟潛水公司的工作人員交涉,寧知遠在迷糊間抬頭,隻能看到他的背影,那個男人**上半身站在船頭甲板上,身上還滾著水,頭發也是濕漉漉的,整個人卻顯得氣勢洶洶,大聲用英語叱責著人,甚至罵了髒話。
寧知遠這個時候竟然還有心情先欣賞了一番他的背肌,極其漂亮的形狀,像被深海的水衝刷出更完美的線條弧度,健康的麥色,披著水珠,像在發光。
岑致森的罵人聲一句一句飄進耳朵裏,寧知遠有些想笑,還挺少見的,以前在公司裏不管下頭誰做錯什麽事,岑致森再生氣都隻是繃起臉教訓人,從來不會像現在這樣,張牙舞爪像一頭發怒的雄獅,風度全無。
這一次,他的確失態了。
岑致森回來時,寧知遠依舊趴在船欄邊發呆,岑致森將礦泉水遞到他麵前他才抬頭,笑了下,接過去,漱了口又慢慢喝了幾口。
“檢查過了,兩個氣瓶都有問題,有漏氣現象,”岑致森冷著臉說,“他們之前沒發現,到海底之後氣壓過大,造成漏氣越來越嚴重。”
寧知遠“哦”了聲,他其實已經猜到了,他們自己也有一部分責任,該早點發現的,確實是兩個人都很久沒玩了,又都有些三心兩意,沒有仔細注意這些。
“剛才,為什麽把備用頭扔了?”岑致森臉上餘怒未消,忍耐著問他。
寧知遠無奈:“哥,空氣真的不夠了,那個瓶是你的,換你扔了我也沒法上去啊。”
“我們可以再一起上浮一兩米,”岑致森說,“之後就算空氣徹底沒了也會安全一些。”
“沒有多少差別,”寧知遠已經有些累了,幹脆一屁股坐下,搖頭,“三米、四米、還是五米,真的差別不大,我一個人冒險好過我們兩個一起吧,而且就隻有五米而已,我對自己有信心才會那麽做。”
“你在強詞奪理,”岑致森擰眉,“你出水時還是嗆到了,少個一兩米不至於這樣。”
寧知遠仰頭看向他:“嗆到水確實是我一時疏忽了,意料之外,這點我承認,但是哥,當時的情況如果對換,你會怎麽做?你是不是會跟我一樣?我那會兒真的思考不了那麽多,就是單純覺得沒問題所以做了,不必你跟著我一起冒險,這不是逞強,是經驗判斷而已。”
不是逞強,但他確實是故意的。
最後一句,他說:“哥,我不是你的那些小男生,自己的責任自己擔著,不是事事都需要依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