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看出了她的緊張,嘉憲帝開口安撫道:“不必害怕,朕今晚不會碰你,便陪我坐坐,也是好的。”
“朕記得你曾在那清泰觀中待過,便同我說說,她每日的作息罷…”
秦婉薑鬆了口氣,正在腦中搜刮著在觀中對令福公主的記憶時,突聞外間傳來呼喝聲,隨即是兵戈掀起的喧鬧聲,嘉憲帝雙眸一凜,迅速站了起身要喚人,卻突感胸口一陣鑽心的麻痹,眼前泛黑後痹痛感直衝腦門,他悶哼一聲,直直地倒了下去…
秦婉薑嚇了一跳,忙與聞聲而來的宮人一同去喚挺在地上的天子,好半晌都無甚動靜,一名膽大的宦侍抖著手去探嘉憲帝的鼻息,卻是已無半息熱氣,那宦侍不由驚叫了一聲,震著牙說道:
“陛,陛下,沒有氣息了…”
他這一句斷斷續續的話有如驚雷,將殿內幾人嚇得全數腿發軟,皆歪在了地上。
其中一人手腳並用地爬出殿外,去找醫官。
很快,醫官便在火光衝天的呐喊聲中貓著腰,被人護送到了柔福殿。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他鬆開搭脈的手,慘白著臉伏在了地上,顫聲道:“陛下…薨了!”
與醫官一道來的還有一位內官,他看來倒是鎮定一些,隻在隨著嚎了幾嗓子後,便開始有條不紊地指揮殿內的宮人與衛士將嘉憲帝搬抬到榻上,覆好錦被,對殿內眾人揚聲正色道:“有賊人謀反,現外間兵亂,都不許離開此殿,待稍後事定,自有人來此間處理。”
眾人連聲應下。
那內官又轉而恭敬地對秦婉薑道:“安全為上,請姑娘也莫要移動。”
秦婉薑麵失血色,眼前一道道的發暈,隻能呆滯著點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外間令人膽戰心驚的廝殺聲終於漸漸消了下來,片刻後,齊修與幾位大臣匆匆趕了過來,一身銀甲襯得他愈發麵容冷峻,身軀凜凜。
他徑直入了內室,一見到躺在榻上,臉色已泛起青白的嘉憲帝,便雙眼泛淚,聲中已泛起鼻音,他跪在榻旁看著嘉憲帝,喃喃喚著:“爹爹,爹爹,三哥兒來了…”
殿內殿外隨即響起一片悲辛愴然的哭聲…
良久,齊修直起上身,向後跪開幾步,極其鄭重地對嘉憲帝磕了三個頭,這才重新站了起來,開始吩咐眾人理事,隨後,又扶起了仍跪於一側的秦婉薑,輕聲對她說道:“七姐兒,秦表叔此刻亦在宮內,我讓人領你去見他。”
秦婉薑愣愣地點了頭。
在一處偏殿中,秦婉薑見到了自己的父親。
“爹爹。”她哽咽著撲了過去,積了許久的驚懼與駭然此刻全在親人跟前化作了撲簌簌的眼淚。
秦侍郎拍拍她,安慰道:“無事了,我兒莫怕。”
待秦婉薑漸漸平息了抽噎後,秦侍朗開口道:“七姐兒,爹爹有事要與你說。”
秦婉薑抹了淚水,好奇道:“爹爹請說。”
秦侍郎沉吟道:“爹爹答應了殿下,要將你留在宮中,但你放心,不是作為太妃,而是殿下的側妃,待殿下繼位後,你便是他的德妃。屆時便對外宣布,陛下此次本就是為太子擇婦,是欲行不軌之人有心曲解聖意。”
秦婉薑張大了眼,一臉驚訝。
秦侍郎歎道:“陛下為著一己私欲,確是私德已損,已成天下之大垢。今日五皇子可以借此名發起宮變,他日,別的皇子,甚至宗室之人皆可效仿之,這樣的折騰對大齊來說,是災難…”
“隻有將你留在宮中,才能消除這一隱患。如此,既絕了他人篡逆之心,亦可讓陛下…走得體麵些。殿下英明神武,俊朗超群,我兒嫁他…不虧。你二人本就是表兄妹,且殿下親口對我承諾過,不會薄待了你。”
秦婉薑愣了半響,忽然小心問道:“所以…殿下其實不僅知道五皇子要篡位,也知道…他會對陛下下手?”
所以他方才…都是裝出來的嗎?
秦侍郎避開了這個問題,轉而問道:“我兒,那香囊可還在?”
秦婉薑舉起香囊,方才眾人安置嘉憲帝時,她趁亂將這撿了起來,當時隻是無意之舉,可此時…
秦侍郎道:“給爹爹罷,這是你祖父當年親手為你祖母製的。”
秦婉薑抓住自己的疑惑,再問道:“爹爹,這個香囊,可是有何問題?”
秦侍郎卻隻沉默。
秦婉薑心情複雜,好半晌才找自己的聲音:“此次平叛,爹爹起了很大作用罷?與五皇子周旋…定是不容易。”
秦侍郎欲言又止:“我兒,爹爹…”
秦婉薑隻搖頭道:“爹爹無需解釋,女兒明白的。祖父的死,與陛下脫不了幹係。”
將那枚香囊遞給秦侍郎後,秦婉薑忽然笑了笑:“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女兒雖拙笨,可現今事已至此,無回轉餘地,女兒便會努力在這深宮中生存…爹爹可還有話要囑咐女兒?”
見她神色輕鬆了一些,秦侍郎也放下了心,隻擔憂道:“太子妃溫淑,是個好相與的。可你與你祖母生得太過相似,我兒平日裏…要當心些石貴妃…”
陶知影被豐嘉玉秘密帶回了安平伯府,被捆住雙手,搡進了一處陰冷潮濕的草房中,片刻後,秦婉薑便趾高氣揚地進來了。
她披著大氅,捧著鎏金手爐,坐在鋪著錦墊與獸皮的高椅上,津津有味地看著隻著單衣的陶知影,欣賞著她因受凍而不停瑟縮發抖的狼狽模樣,眸中泛起快意:“沈夫人,可是冷得慌?”
陶知影看著她神采飛揚的樣子,冷笑道:“怎麽?肖夫人不打算燃上個炭盆給我取取暖麽?”
“倒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以你我二人的關係,我怕自己不小心踢翻了那炭盆子,燙到沈夫人可就不妙了…”
說著,她用腳尖叼起陶知影的下巴,繼續道:“尤其沈夫人這張臉,真個絕色,連我同為女子,卻也日夜難忘呢…”
“肖夫人謬讚,隻是…肖夫人日夜難忘的,不該是肖四郎君麽?”陶知影笑著直視她。
豐嘉玉橫眉,抬眼欲踹,卻突然收了腳,詭笑道:“瞧我,真是記憶不好。怎能傷了沈夫人呢,若是留了痕跡,怕是要損了一會兒來疼愛沈夫人的郎君們興致。”
陶知影心中一駭,這瘋婆子,竟然如此狠毒。
見她目帶懼意,豐嘉玉笑得更歡了:“肖夫人莫怕,我都是為了你好,沈世子有段日子沒碰你了罷?曠了這麽久,定是渴望郎君疼愛的。安心,我為沈夫人尋的可都是頗為有勁的郎君,定能教沈夫人欲生欲死…”
陶知影咬了咬牙,忽而也露了笑:“肖夫人似乎很有經驗,想來肖四郎君並未念新婚夫妻情誼,近來沒少去找他的外室罷。”
豐嘉玉後背一僵,眼色不善地看著她。
陶知影繼續道:“當初肖夫人嫁來這安平伯府,我心中也是詫異得很,又為肖夫人感到可惜,因那肖培之確實不是什麽好人…我了解他。”
豐嘉玉眯起了眼:“你了解他?”
陶知影從容道:“他養了一個外室,且那外室還是出自勾欄的,是也不是?”
豐嘉玉狠狠地盯著她:“你如何知道?”
陶知影揚眉道:“我不止知道這個,這安平伯府處處我都熟悉得很,你的叔伯妯娌我也不陌生。想知道為何嗎?”
見豐嘉玉眸帶驚疑,她神秘一笑,壓低了聲音道:“因為…我是跨世之人。而上一世,肖培之…是我的夫婿。”
見她笑得陰氣森森,豐嘉玉不由打了個寒顫,俄而冷聲斥道:“你在說什麽怪話?以為這樣,我便會放了你麽!”
陶知影笑意不減,兀自說道:“你現在住的榮清院,可就是我上一世住過的院子,院中西側有一方青石照壁,玉簷抹得很細,足足有十八旒。照壁正當間刻了一圈神獸,還用朱砂點了每個神獸的頭尾…我在那院裏住了半輩子,後來若是想那兒了,夜半也會飄過去看看,每每總是要在那照壁中瞧見自己的骷髏模樣,才想起自己已不在人世了,唉…”
豐嘉玉見她居然知道自己院落的名字,又想到自己院中確實有這麽一方照壁,聽她講得如此滲人,渾身汗毛頓時立起,尖聲打斷她:“閉嘴!不要再說了!”
陶知影扮了好奇臉,問道:“為何不說?上世既是我嫁了肖培之,肖夫人難道不好奇…你和我夫君上世的姻緣麽?”
豐嘉玉眸中一亮,喜道:“你是說…上世,我嫁了沈世子?”
陶知影忽然劇烈地抖動了起來,綁在背後的雙手也不停地扭,她一邊發抖一邊嘶聲道:“肖夫人,你發發好心,我實在太冷了,你看看,這外間是不是下雪了?”
豐嘉玉打開門看了一眼,確實是滿天素塵,滿地寒酥。
見她回身,陶知影還繼續抖著,痛苦道:“肖夫人,我知我往日開罪於你,害你嫁了這麽個醃臢夫婿,你心中恨我,我亦理解。可你又怎知,我心中也有道不盡的滿腔委屈…重來一世,誰曾想我竟然會嫁到忠武侯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