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提心吊膽的一室人在房內大眼瞪小眼地靜默了約兩盞茶的時間,府衛總領一臉惶色地來回話,說是留宴院的人都被捉了,那捉人的還點名要陶知影親自去一趟。
崔氏方才一直沒說話,這會兒耳尖地聽到留荷被劫了,頓時起了反應:“留宴院住的可就是二哥兒新納的那個妾室?”
陶知影慘白著臉點了點頭。
崔氏眼睛轉了轉,突然問道:“聽說二哥兒近來都是宿在她院裏?”
陶知影沉默不語。
崔氏皺起了眉,十分不悅:“你作為當家主母,怎不護著夫婿房中的妾室?若說你無心我是不信的。況二哥兒既在她院裏宿了這麽久,指不定她已懷了身子,若是二哥兒的子嗣出了什麽岔子,你如何擔待得起?”
沈念真聽罷,也忙附和道:“母親說得對,我看你就是存心的!而且這賊人為何點名要你過去?說不定就你惹來的禍事!”
秋照氣不過,欲要回嘴,被陶知影阻止了,她現在心浮氣躁,卻又不想與人鬥嘴,甚至有些沮喪得想哭。
況且崔氏說的話不無道理,她確實理虧。
她不自覺地掐了一下手背,問道:“可摸清了那幫人的來路?大致有多少人?傾府內人手,可否一抵?”
府衛總領道:“觀那幫賊人武力,並不似普通的惡徒暴民。因其匿於院內,我等未能摸清他們人數,亦不清楚是否還在暗處伏了人手…”
陶知影冷笑,普通的惡徒暴民怎會點她這個世子夫人的名,沈令真說的也不算錯,這批人是向著她來的,而她在這盛京城中一向與人交好,若非要說與誰生過齟齬…她隻能想到豐嘉玉。
沉吟了一會兒,陶知影沉聲開口道:“去與他們說,既來府作客,還請一示尊容,況留晏院並非我之居院,若想見我,就到我的院前來。”
府衛總領應聲去了,沒一會兒,便聽得越來越近的喧鬧聲,以及女子淒厲的哭喊聲,府衛總領一臉為難地進來:“夫人,他們將留荷娘子也押過來了。”
一行人開了院門,立在門口望去,
不遠處被一眾侍從圍住的人,卻見滿臉驚懼淚痕的留荷被人捆著跪在地下,而悠然立在她的身邊的人,赫然就是豐嘉玉。
豐嘉玉一見到陶知影,便得意地翹起了唇,又踢了踢留荷,傲然道:“把你主母喚過來。”
留荷立馬大聲向陶知影呼救:“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沈念真憤然道:“肖夫人,你這是要做什麽?這可是我忠武侯府!”
豐嘉玉漫不驚心地對她笑:“真姐兒莫急,我就是解決點跟你嫂子間的私怨,與你沒有關係。”
“當然…也不會傷害伯母。”說完,她還對崔氏恭恭敬敬福了個身。
崔氏隻怒道:“肖夫人,我忠武侯府與你素日無冤仇,你這番作派,可是半點不顧及王法麽?”
豐嘉玉發出刺耳的笑聲:“伯母可真是有趣,您當真聽不到這城中的鐵蹄兵戎聲響,看不見大內皇宮那處衝天的火光麽?今夜過後,這乾坤,可就要調個個兒了,屆時這忠武侯府…也不知還是否能繼續存在了~”
崔氏與沈念真皆一窒,她們方才隻顧著留意府中的動靜,哪想得到這許多…
豐嘉玉又盯著臉色已經相當難看的陶知影,嬌聲道:“世子夫人,可是怕了?莫要如此膽怯,我原本隻是想請你去我府上作客的,怎料手下人誤將這小娘認作了你…我心中忐忑,不知世子夫人是否會在意一個低賤的妾室,若是不甚在意,我便幫你處理了她。聽說世子這些日子都是宿在她院中的,想來你也是恨煞了這小賤婦罷~”
陶知影冷靜道:“肖夫人,你到底是何目的?”
豐嘉玉拿腔作調:“方才已經說過了呀,想請你去我府上作客罷了。順道向世子夫人請教一下,你上次那件儒裙的質地及花色,我摸著可甚是滑手呢~”
見陶知影靜默不語,豐嘉玉變了臉色,她從待從手中接過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在留荷跟前掂著晃來晃去,將留荷嚇得連聲尖叫。
豐嘉玉冷笑道:“看來世子夫人不想應我的邀呢,還是…真心厭惡這小賤婦,想借我的手除掉她?”
她惡意地笑了一下,抬腳將留荷踹翻在地,又令侍從踩住她,雙手提了刀便做出一個砍殺的動作——
崔氏急了,她捉住陶知影的手,促聲道:“你還不想法子救救她?若她真的懷孕了可如何是好?”
豐嘉玉聞言一頓,留荷翻著眼看向身後眾人,急中生智順了崔氏的話便喊道:“夫人太夫人救我,我腹中懷了世子爺的孩子!”
“慢著!”陶知影向前一步,又肅聲道:“是否我過去你便放了她?”
豐嘉玉扔了刀,掩唇笑道:“世子夫人放心,我非言而無信之人,況且…一個下賤的妾能換一位尊貴的主母,我還留著她做什麽?”
見陶知影真的要以身去換人,秋照連忙抱住了她,驚道:“夫人不要!”
崔氏和沈令真也慌了,再怎麽看不慣陶知影,妻和妾的區別她們還是很清楚的。
崔氏囁嚅道:“你,你也不必如此,想想其它法子就是。”
沈令真也連忙點頭,她揚聲對豐嘉玉道:“肖夫人,你不過是怨我二哥不娶你罷了,這男女之情向來講究你情我願,我二哥對你並無意,你何必強求?何況你現在也已另嫁他人,肖四郎君亦品貌非凡啊…你切莫衝動,不能行差踏錯才是啊!”
豐嘉玉麵露悲愴:“品貌非凡?他不過是空有其表罷了,內裏肮髒汙穢,有個什麽品?”
繼而,她看向陶知影,臉色扭曲,眼中恨意迸發:“陶氏!你這個不要臉狐媚子,你何德何能可以嫁給他?若是沒有你橫插一腳,我才是這忠武侯府的世子夫人!又怎會被這麽個下作的東西給盯上!一切的起因都是你,你毀了我一輩子!”
一番歇斯底裏後,她命人押著留荷上前幾步,眯著眼道:“陶氏,你再磨磨蹭蹭的不過來,我可就先從她的肚子下手了,屆時沈世子丟了子嗣又損了愛妾…你猜…他會如何對你?”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留荷懼到極點,開始大聲哭喊求救。
秋照也慌得哭出了聲,急聲勸她不要過去。
崔氏和沈令真則促聲催她快點想其它的法子救人…
陶知影忽然覺得周遭的一切動靜都在將她逼瘋。
她狠狠地抓撓了一把頭發,提氣閉眼澄心定慮了幾息,再睜眼時已平靜很多,她語帶疲倦道:“都別吵了,我去換人。”
邁步過去前,她轉身看了看秋照,用唇語說了兩個字——謝頤。
沈同晏此刻一定在宮中布防,大伯府上人少,又在外城。此時,隻有謝頤可以幫得上忙了,他這次來京師,帶了不少族中的青壯年郎君,況且也可以從鋪子中尋來一些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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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婉薑乘著華帳玉輦被抬入了大內,宮人又將她簇擁著進了名為柔福的宮殿,忙前忙後的殷勤安置,待日影垂幕已有一會兒後,伺候的宮人便退散得差不多,她終於到感覺鬆快了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向四周張望了一番,正準備下榻抻抻腿卻,便聽得有沉穩的步履聲漸近,接著便是宮人恭敬的請禮聲。
她頓時全身僵硬起來,如石像般凝坐不動。
嘉憲帝徐徐地踱著步子進了殿中的內室。
室內旃檀輕拂渺,燭影搖曳,鸞賬側束。
秦婉薑身著朱紅綃金喜裳,玉容清肌敷著美人妝,鬢撐金鳳,麵貼珠鈿,眉目清雅,秀麗絕俗。
嘉憲帝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往前幾步,走出陰影。
秦婉薑餘光瞧見,更是全身梗住,斂聲摒氣,呼吸都放輕了許多。
待嘉憲帝要走到眼前,秦婉薑才手忙腳亂地下榻伏地叩首,嘉憲帝俯身攙起她,溫言問道:“可用過晚膳了?”
秦婉薑在他的攙扶下全身緊繃,隻能幹巴巴地回道:“回陛下,妾身已用過了。”
嘉憲帝輕輕一笑,順手虛挽了她的腰,將她往桌邊帶去:“既如此,你我不妨再用些茶果。”
見秦婉薑一直低垂著眼,且在他的靠近下身子越來越僵硬,抗拒之意明顯,嘉憲帝問道:“你很怕朕?還是…心中怨朕?”
秦婉薑長睫不停輕顫:“妾身不敢。”
嘉憲帝托起了她的下巴,直視道:“你可有心悅的郎君?”
秦婉薑瞳孔猛的一縮,兩手下意識緊扯了帕子。
嘉憲帝眸色沉沉,難辨喜怒,須臾後開口道:“朕說過了,今後會好好待你,你安心待在這宮中便是,日後有什麽想使想用的,朕都著人為你尋來。”
又著眼打量了她一番,嘉憲帝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香囊上,那是一枚葡萄花草紋香囊,通體鏤刻葉狀紋飾,上下半球各飾鎏金團花六朵,分別為四蜂、雙蜂和折枝花,口沿處飾蔓草紋,亦施鎏金,散發著沉靜、隱蔽的幽香。
那是前朝的製樣,也是令福公主唯愛的香囊。
她從不像其它帝姬一般乖乖習書畫女紅,亦從不做護蘭煎茶,焚香詠絮的雅事,甚至連個絡子都不會打,更談不上親自繡製香囊了,可大齊人無香不聚,她又有一程子迷上工械器具,這類銀囊藝精工湛,無論怎樣轉動,內裏的香盂始終向上,香料自然也就不會撒出來,於是她便托了懶,去尋人製了這銀囊。
實際上,若非太後全力阻止,她甚至想在先帝的支持下去習武。
太後常和先帝打趣,說她若生在民間,便是那整日招貓逗狗的小頑貨。
嘉憲帝手指一勾,便取下了那枚香囊,細細嗅了嗅便笑了,喃聲說了一句:“是她最愛的降真香。”
秦婉薑見嘉憲帝將那香囊攣在虎口,抵在鼻間闔了眼,一呼一吸間,不知在想著什麽。
月上中天,清風過亭,夜草染露,凡鳥不鳴。
好半晌,嘉憲帝才從沉思中睜了眼,轉過頭見秦婉薑仍是挺直地坐著,扯著巾帕一動都不敢動。
他不禁又笑了,輕歎道:“在去那觀中前,除了歇息睡著外,她這一輩子怕也沒有像你這麽安靜的時候。”
聽他說到歇息二字,秦婉薑的心劇烈跳動起來,那股子□□感深深懾住了她,她甚至有些**發抖。
畢竟眼前的這個人,是她名義上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