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季春三月,乍曖還寒。
鳳山門外,北運河岸邊的柳枝開始抽條,桃花也星星點點地爬滿枝椏。
陶知影主仆乘車經過鳳山門時,北運河早已開始繁忙起來,河麵上商船雲集,桅檣林立,岸邊則店鋪眾多,街市繁華。而鳳山門內的慶春街,也早就開始了一天的喧鬧,到處都是人煙浩穰,熙熙攘攘的樣子。
餘味齋剛開門不久,店內正在選購的顧客還不太多。
見到陶知影,店裏管事的趙嬸子連忙笑盈盈地迎上去見禮,領著陶知影在鋪子裏巡了一圈,向陶知影交代著近來的生意狀況,又細細答過她的問詢,二人才一同進了後院的製食間。
照著譜子取了料後,陶知影教了一道滴酥鮑螺,趙嬸子試了味,正連連誇好時,本在鋪中覓食的秋照撩了簾子進來,將一張紙箋遞給趙嬸子:“嬸子,這是卻才客人下的單子,說是今日未時就來取,要新鮮現做的”。
又撇了撇嘴道:“咱們餘味齋的點心哪天不是新鮮現做的,怎的要求這麽多。”
趙嬸子也是心中疑惑,接過一看:“喲,這要的還不少,得虧是未時來取,不然架上怕是要空一些。
陶知影望了眼紙箋,是蜀中的凝霜紙,底麵還施了些金銀粉,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她沉吟道:“想來是城中哪位權貴筵席上要用的。如此,我再做些滴酥泡螺,到時一起裹了給他們,就說是咱們的新品,還沒上過架的,特意送給他們嚐嚐鮮。”
趙嬸子是個機敏的,不然陶知影也不會抬了她做管事娘子。
她當即反應過來,忙起身附和道:“東家聰慧,要是此番得了貴人青眼,少不得以後設宴都要給咱們下單。我這就著人去備料,一定把味道都掐好了。”
陶知影點點頭,好笑地看了看正大快朵頤吃著滴酥泡螺的秋照:“還不快來幫忙。”
臨近薄暮,北運河岸邊也是一片風光綺麗,碧波粼粼的河麵也被罩在了晚霞織成的金色羅網之中。
姚知州領著江陵的大小官員和一幹仆從垂手立於岸邊,正恭謹地望著十數裏開外正駛來的一艘熟褐色的槐木大客船。
秋照嚇了一跳,一邊回身扶著下車的陶知影,一邊小聲道:“不知是哪位貴人要來,竟如此大陣仗。”
“無妨,我們離遠些就是,接了林哥兒便回。”陶知影漫不經心地係著帷帽,輕聲回道。
沈同宴望著岸上的一片青黑色襆頭,不覺輕輕“嘖”了一聲。身後的小廝長落也抽了抽眼角:“公子,這姚知州倒是消息靈通。”
“無妨,他是唐東興的人。唐東興去年的考評被秦侍郎給了個中,眼看著要被扯下來了,急著要扒上三郎,這是在向咱們納投名狀。就是…確實誇張了一些。”
沈同宴負手憑欄,好笑地搖了搖頭。
水麵的風吹動他鈷藍色的博袖颯颯作響,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正交疊著背在身後,劍眉舒展,斜斜飛入鬢角落下的幾縷烏發中,略彎上翹的桃花眼角堆著點點風情,給人似醉非醉的朦朧感。
船甫一靠岸,姚知州便急忙帶著身後的官員往前挪了幾步,拱手擺好了禮。
船上的乘客本在將將靠岸前都歡歡喜喜地收拾好了行囊,但一見這陣勢,便知有貴人與自己同乘,一時都躊躇著不敢先下。
沈同晏向身後轉了轉頭,長落會意,忙清了清嗓子對同船的船客喊道:“諸位不必相讓,自下船便是。”
船上眾人聽罷,這才開始陸續下船,隻仍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候在岸上的一眾官員。
姚知州摸不清沈同晏的意思,一時有些惶恐,僵硬了身子不敢動。
待同乘拉拉雜雜下得差不多了,沈同宴這才邁開長腿,閑閑地踱著雍容雅步走下了船。
“讓諸位相公久等。”
姚知州等人忙俯身見禮。
沈同晏虛扶了他一把,麵帶愧色,清朗慵懶的嗓音中卻摻著股玩世不恭又不加掩飾的虛偽勁兒:“三皇子殿下現正於壽州奉旨分巡鹽鐵司,某隻是久慕江左風光,又聞此地節物風流、人情和美,有心想躲個懶,才趁機就著為殿下分憂的名頭討了個巡檢的虛名,實則隻是前來遊瞻一番而已。本不欲叨擾,怎想卻勞得諸位如此興師動眾前來相迎,還行此大禮,委實讓某好生羞慚。”
姚知州的臉上一直堆著恭聽的笑容,因笑容保持時間太長,臉部肌肉有些緊張,突突地輕跳著,像是要抽搐起來。
聽沈同晏說罷,他忙執禮回道:“世子此番光降,實乃江陵之幸。今日江陵官員自發前來相迎,卻是我等唐突,有擾民之嫌,合該向世子請罪才是。”
“小娘子,小娘子”。
秋照小聲喚著身側的陶知影。
她正因找不見人而納悶,卻見自家小娘子正望著立於江陵官員們身前的郎君發怔,不覺有些好奇,卻才那位風姿灼灼的郎君走下來時她也看了一眼,隻覺通身氣度非凡,叫人不敢逼視。
陶知影從恍惚中回過神來,才發現船上的人都下得七七八八了,卻還未見胞弟陶知林的身影,這才開始有些心急。正低頭暗襯自己是不是記錯時辰時,忽聽得前方傳來朝氣響亮的喊聲。
陶知林正在船艙中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巡艙的船工叫醒,才驚覺船已到岸多時,連忙抓起包袱和佩刀跑出艙房,正欲下船,也被岸上一眾著青綠官袍的給嚇了一跳,但轉頭見到立於不遠外的陶知影,不覺興奮起來,一躍而下便咧開嘴奔向陶知影,欣喜的喊著“阿姐!”
陶知影取下帷帽,忙迎了上去。
姐弟二人已有大半年沒見,十三歲的胞弟已隱隱長成了氣度瀟灑、眉清目秀的少年郎,手腳也已長得無處安放。
沈同晏正不鹹不淡地應著江陵官員們的恭維與問候,忽見船上一少年輕身躍下,扯著嗓子往前跑,眼神不由隨著他掠向前方,隻見一位小娘子正迎上少年。
小娘子約莫十五歲,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端的是方桃譬李,瑰姿豔逸;款步間,高挽的青絲上一隻金色步搖正隨行輕晃,更襯得她柔美飄逸,豐姿盡展。
沈同晏不覺間呼吸都滯上了一滯。
姚知州正垂眼與他搭話卻不見回應,抬眼望沈同晏,見他怔望著自己身後,便順眼轉頭去瞧,卻隻見得一名少年正在一輛犢車旁打著簾,一位身著湘妃襦裙的小娘子背著身,正在女使的攙扶下彎腰進入犢車。
姚知州不由愣了愣,心道聽聞這位忠武侯世子去年已弱冠,卻一直未行婚娶,莫非是愛好獵豔於民間,恐被家室所拘。
這麽一想,不禁對他方才一番遊玩之說篤信了幾分,心下開始盤算起要為沈同晏搜羅女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