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同晏剛自東華門出了禁中,便於宣祐門外遇著了豐嘉玉。

她死盯著馬上的沈同晏,目光如炬:“沈世子好生威風,竟為了一女子威脅平民百姓。”

沈同晏並不看她,隻把玩著馬鞭,漫不驚心道:“豐六娘子何故扭是為非,明明是你為著一已私欲便害人性命,隻是不知那銀錢花得是否虧心?”

豐嘉玉嗔目切齒道:“二郎當真是全無心肝,怎就做了那負心薄幸之人,如此棄我如敝履?”

沈同晏漠然道:“豐六娘子紅口白牙,倒是說的煞有介事,莫不是患了那囈想症?沈某何時與你有私?”

豐嘉玉臉一白,他確實未曾與她有私,一向都是她借著沈念真主動靠近他,而他連話都很少跟她說。

可是,既然他對自己無意,為何不拒絕她的靠近?

豐嘉玉柳眉倒豎,她厲聲道:“沈同晏!你怎可如此汙我?莫非就不怕我祖父為難於你?還是你真以為三皇子的位子就坐穩了?我且告訴你,五皇子已經暗中找過我祖父了。”

沈同晏手一頓,扭頭居高臨下地俯視她:“豐六娘子如此肆言如狂,可見豐相公馭下甚嚴,朝堂大事就叫你這般口無遮攔的說了出口…沈某奉勸你一句,小心禍發齒牙,害了自己不算,還無端連累府中上下,你的罪過可就大了。”

說完,他輕輕夾了夾馬腹,繼續向前走。

未行幾步,又勒了韁繩打馬回轉,盯著豐嘉玉警告道:“陶小娘子乃沈某未婚妻,今次豐六娘子無端發難,我且當你一念之差,再有下次…沈某定不輕饒。”

豐嘉玉氣得渾身哆嗦,眼中滴滴熱淚如斷珠般溢落。

淚眼淒迷間,一張月白巾帕遞到了眼前,她眨了眼去望,一名溫恭而雅的少年郎君立於她身前,對她淡然一笑:“六娘子先擦擦眼淚,仔細哭壞了身子。”

認出這是安平伯府的嫡次子,肖培之,豐嘉玉皺了皺眉,此人最近因著謀害兄長一事而被京中仕宦子弟唾棄…

豐嘉玉頓時心生警惕,她語氣不善道:“你有何事?”

見豐嘉玉並不接他的巾帕,肖培之收起帕子,悠然道:“六娘子對沈世子情深意篤,盡人皆知,此番卻因著一個孤女而被他無情拋棄,還出言諷刺六娘子。肖某見六娘子被這薄情人所傷,心下不忿,故而想給六娘子獻個法子出了這口惡氣罷了…”

豐嘉玉心念一動,卻沉默不語。

肖培之勾唇一笑,走近了一步,用隻有二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若非三皇子,他這個世子的名都是虛的!想毀掉他,就得先毀掉三皇子…”

豐嘉玉腦中震動,不由得順著他的話去想…

未幾,她狠狠咬住下唇,是了,祖父一向最為疼愛她,若知她被沈同晏所欺,定要想法子幫她。

沈同晏為了那陶姓小賤人如此欺她,自己定要教他抱恨終天,後悔無及。

豐嘉玉如此想著,麵容漸漸扭曲起來。

七月,聽聞固城已有子民遷回故土,嘉憲帝借探視之名出宮北巡,命皇太子代為監國。

已解禁月餘的五皇子重歸朝堂。似乎真的灑心更始,一改前非。不僅與太子齊修一幅兄友弟恭的模樣,且變得行之有綱,恭儉仁恕。

婚禮頭一日,循俗跟著去侯府掛帳鋪房的秋照興衝衝地去,氣衝衝地回。

陶知影心知肯定是吃了侯府排仗,便沒在意。

秋照卻藏不住話,一定要說。

她憤忿道:“欺人太甚了!那些個下人都不拿正眼瞧我們的,指個道都用鼻孔哼哼。我們幾人去世子爺房中布置時,一排丫鬟婆子早就在裏麵了,還以為是來搭手的,結果人家就杵在那死死盯著,像是生怕我們順走房裏物件似的!”

廳中氣氛凝滯,半晌無人開口。

向來寡言寡語的向寬忽然起身回了一趟房,再進廳時手中多了一遝交子,他伸手遞給陶知影,聲音平直又僵硬道:“那侯府刁奴甚多,你少不得要使錢多方疏通,婿家勢高,別的我也幫不了你,這些先拿著使罷,等回了平州我再給你匯一些。”

陶知影定了定,摁下心頭酸澀,她抬手阻道:“謝過舅父,我會多加當心的。隻是若用錢收買刁奴,隻會把刁奴的胃口越養越大,且活像我懼了他們似的。舅父且安心,外甥女省得如何對付他們。”

向寬皺眉,隻固執地將交了放在了桌上,便轉身出了廳。

聞氏也對她笑道:“影姐兒且收下罷,這是你舅父的一片心意。他早就想給了,我不肯替他轉交,他今兒也是得了個機會與你囑上幾句話,你就不要拂了他的麵罷。”

末了又歎道:“你那個婆母侯夫人,恐怕也是個不好相與的,你嫁過去後,還是多存幾分小心罷。”

陶知影無奈,隻得示意秋照收下。

心下還補了一句,何止婆母,那個小姑子也不是個善茬。

隻是她這人可公平務實得很,從來不做以德報怨之事,別說刁奴了,若想她好好地孝母事姑,也得母慈姑善才是。

八月初六,宜嫁娶。

陶府喧鬧好半日,陶知影拜別父母靈位與伯舅長輩,便入了喜轎。

轎夫們紛紛笑嚷著要喜錢,聞氏也樂嗬嗬地各給了沉甸甸的一把,他們這才呼喝著叫上轎杆,打杵穩肩,起了擔子。

浩浩****的迎親隊伍蕭鼓齊鳴,一路大吹特奏。

到了忠武侯府正門前,一身喜服的沈同晏接過長落遞來的係著紅彩綢的長弓,慢慢取箭拉弦。

靜了半晌,隻聽得弓弦的咻聲響起,一支羽箭便穩當當地射在了轎門橫框,不偏不倚落於正中間。

四周開始呼喝起來,長落接過了長弓,沈同晏便邁著長腿掀開轎簾,伸手牽了陶知影出來。

陰陽先生拿著一隻盛滿穀豆錢果的鬥,口中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抓起鬥中物向門前拋撒,小童們紛紛爭先搶拾。

陶知影身著黃羅銷金裙,裙正中墜著一條銷金飛帶,繡著“長命富貴,金玉滿堂”,外披著段紅的對襟大袖,頭戴銷金蓋頭,行走間頸上的霞岐飄逸,胸前的瓔珞垂**間亦發出盈耳的碰撞聲。

她踏著長長的青布條向前走,一人捧鏡倒行,引著她從馬鞍、草墊及一杆秤上跨過,隨後便被領進了新房坐富貴。

未幾,分開去中堂行禮的沈同晏也被領了進來,陶知影手上搭了同心結,與倒退著走的沈同晏一同到了家廟前參拜。

參拜過後,二人回到了新房中行了互拜禮,之後便於喜**左右分坐,待媳婦子往**拋撒過金錢彩果後,便到了合髻禮。

沈同晏在一陣陣的哄鬧聲中慢慢揭起了陶知影的蓋頭——

眾人屏住了呼吸,眼也不錯地盯著新婦的麵容。

蓋頭一寸寸向上掀開,露出一張端麗冠絕的臉來。

隻見她柳眉如煙,絳唇映日,雲鬟峨峨,眼似波浪起伏,光耀瀲灩,秀魘豔比花嬌,玉顏豔堪春紅。

再看新郎亦是眉如墨畫,眼若點漆,勾人攝魄,風姿濯然,容止可觀。

眾人心下無不讚歎,好一對容色傲人的壁人。

沈同晏見陶知影也抬了頭,隻對著她吃吃的笑,直將陶知影臊得雙頰如霞,星眸微嗔,她羞惱地輕瞪了他一眼。

喜娘上得前來,各取了二人一縷頭發,紮係在一處後,又端來兩盞以彩帶相結的酒杯,待二人喝過交杯酒後,將酒杯擲到了床下,兩個酒杯分別仰扣在地,乃大吉之照;房中眾人連聲道喜,喜娘掩好喜帳,隨後帶了房中眾人出門,喧鬧聲漸遠,房中漸漸靜了下來。

陶知影頭上的花冠璨然,珠翠滿頭,她微微動了動脖子,果不其然有喀嚓聲傳來,沈同晏噗哧笑了一聲——得了陶知影毫不客氣的一個飛眼。

他摸摸鼻子,心道真是夫綱不振,成婚頭日便被她瞪了兩次。

陶知影摸索著要下床,沈同晏上前輕輕摁住了她,柔聲道:“我替你取下來。”

沈同晏立在陶知影身前給她取著花冠,勾著並蒂紋的大紅婚袍隨著他的動作小幅度擺動,二人誰也沒有說話。

陶知影上世是被一頂小轎抬入了安平伯府,她雖不是第一次嫁人,卻唯有這次才是被明媒正娶。原來這一套禮下來真的既繁瑣又磨人,旁人隻需看著,可身為正主之一的她真是累到要呆滯了。

好不容易取下了花冠,她的頭瞬間輕盈了不少,可是肩頸被壓了半天,酸痛不已。她不由自主地開始左右側頭,試圖緩解這份酸痛。

剛放好花冠,沈同晏便被喊去了前院宴客。

秋照叩了門進來,手上端著的漆盤中放著一碗撒了芝麻和蔥花的餶飿兒與一碟餘味齋的果子。ΗTtΡS://ωWw.kαNSHúsHΙ.℃ōm/

她對陶知影笑道:“夫人,世子這一去要到晚上才能回房,您先用點兒墊墊肚子。”

陶知影正餓著,取勺子舀了一口湯喝,隨口道:“改口倒是挺快,隻是怎麽開始用“您”了?”

秋照撇撇嘴,低聲道:“這侯府裏頭規矩多,不想讓別人笑話。”

陶知影隻點頭道:“學規矩可以,私下和我就不用尊稱了。這侯府不是什麽吃人的地方,不會吃了你我間的情份。”

秋照聞言,眉開眼笑地“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