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謝頤帶人在江陵建的工坊已摸索出較為穩熟的切割與粘製技藝,這種雲母石切成薄片後既透光,亦堅韌有彈性,重要的是還可作觀賞用,且碾下的雲母粉還可賣予紙坊製紙箋;謝頤甚至著人試製了幾款雲母屏風。

這一消息讓陶知影喜不自勝,她迅速與謝頤先行派來的管事在京中尋了鋪子與工坊,與謝頤信間商定過了,取了雲瓦作這窗紙的名字,並以此定下了鋪名:雲瓦堂。

在盛京呆了小半年,陶知影已通過餘味齋結交了不少仕宦家的女眷。

她出手大方,極會籠絡人,餘味齋每每出新品,便著人挨個送到府上,卻從不肯收錢,隻說請她們幫著試味;大小節日時,也會特製一些果子,精心選了禮盒裝好相送。漸漸的,這些官眷夫人除了平日采買,府上若有宴席,總會遣人提前列了單子送到餘味齋,約好了時間再去取,甚至在酒樓中辦宴時,也會特意挑餘味齋的果子端上桌。

京中官員好宴飲,餘味齋便幾乎每日都能接到宴會的大單子,且挑的都是製作精美,價錢不低的果子,陶知影盤算著,長此下去,約莫再有幾個月,她便可以在盛京開多一家餘味齋了。

待謝頤安置完江陵的一應事務到得盛京後,已是仲夏時節,五月將將過了一旬,陶知影便從大伯處探得了朝廷修建官廨的消息。

文德殿常朝後,東宮僚屬齊聚宣慶殿內議事。

被幽禁的五皇子據稱日日責躬省過,連番書信於湧金清泰觀,信間字字泣血,句句愧悔,泣求令福公主原諒他因一時邪念而犯下的大逆之過。

如此持續月餘,令福公主親筆回信,言已不咎其過,唯盼皇家子侄和睦,大齊保泰持盈。

五皇子這才排愁破涕,恭稱將謹遵姑祖母教誨,今後必規行矩步,悔過自新。

潘國公等官屬亦上表為其求情,望聖上體其年少之失,赦過宥罪。

據聞,令福公主的手書被呈入大內,嘉憲帝久閱默然,摩挲數遍,收藏之。

東宮僚屬皆憂心忡忡,但眾人心中亦清楚,自古儲君難為。帝位的競逐,不可能因立儲便得以停止。

莫論父子嫌隙,兄弟鬩強,便是來自權臣與宗室的挑戰亦不容小覷,這其中的任何一項都教儲君時刻自危,不敢懈怠。故而五皇子此次按捺不住的自救,亦在眾人意料之中。

議事完畢,其餘僚屬各自歸位上直,宦侍端來了幾碟甜食果子,皆形製精巧,令人垂涎欲滴。

沈同晏不著痕跡地多看了幾眼,裝作漫不驚心問道:“殿下自何時開始嗜甜了?”

齊修似乎費勁想了片刻,才簡短地回了一句:“此乃陶小娘子相贈。”

沈同晏好奇:“她如何得進大內?”

齊修言簡意賅:“洪詹事夫人與她交好。”

沈同晏直瞪眼,這就完了?

齊修似乎有心逗他,轉而討論起官修築的事,從營造到工期,從花費到用料…

沈同晏便也若無其事的跟著隨論。憋了半晌,終於敗下陣來:“她…到底所為何事?”

從北地回京時,他就暗暗告誡自己放下某些可笑的想法。

知道陶相公複官,她來了盛京,他從未去看過一眼。可那日在吳尚書府上時,聽到臨席的陳朗被喊去與陶家小娘子相看,他便有些坐不住了,按耐了好半晌終是跟了過去,卻見她正妖妖嬈嬈地走向陳朗,且擰腰扶鬢地與陳朗說話,他全身便繃得緊緊的,又見豐嘉玉與真姐兒要對她動手,忍不住衝了上前,待聽得陳朗話中對她的維護,差點就忍不住要對陳朗發難…可是她主動上前與他搭話,擺出的是對陳朗一般的體態笑貌,甚至還故意挑釁地看了豐嘉玉一眼,他當時氣就散下來了…確實如豐嘉玉所說,她迷了他的眼…

可是他心中憤憤不平,她拒絕了自己兩次,卻轉頭就開始與人相看…

忍不住又去刺了她幾句,自然…也被那伶牙利嘴的小娘子不客氣地回敬了…

此後他一連好幾天都睡臥不寧,甚至暗暗捶牆搗枕。

後來的這段時間,偶爾經過她的鋪子時,他會遠遠地看一看她有沒有在店中,他知道她不是總在前間待客,有時也會在後院忙碌。

她言笑晏晏地接待客人,親切和順,有些郎君為了見她一麵,不惜放下身段親自入鋪中挑選采買…

聽說每每有新的果品出來,她都會派人送去給交好的官家夫人,每逢時節更是有禮盒相送,他也算與她相識一場,可他府上卻從來沒有收到過一次,他又覺得挫敗感極強…

前段時間再經過她的鋪子,卻接連幾次都沒有看到人,他便與自己較上了勁,再沒去過…

齊修見他到底沉不住氣,無奈笑道:“陶小娘子此次來,正是為著這官廨之事。”

沈同晏明顯不解。

齊修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陶小娘子總是能給人驚喜的,她給吾帶來了佳訊,此次修築官,朝廷可省下一筆不小的窗紙開支。據說她尋製了一種新式窗紙,名曰雲瓦紙,欲無償供給此次修築的官…”

沈同晏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他不禁扶額感歎:“倒是確有幾分經商天賦。”

那雲瓦紙若能得朝廷廨舍修築選用,則可獲推廣之機,屆時必遭盛京百姓渴慕…

而盛京之於整個大齊,甚至其它蕃國皆影響巨大,自宅製風物到行姿作態,皆酷愛相仿於盛京。此雲瓦紙亦將在盛京人的帶動下被爭相采買,繼而名享天下。

此次無償的供給,卻可獲得難以估量的收益…

齊修好心解惑後,又開始苦口婆心的勸誡:“子居,陶相公乃骨骾之臣,況我大齊不比前朝,現今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你若真心悅之,便當去追慕於她,隻是切記需得改改你王孫子弟的架子,別總是端得足足的,連關心二字也不識得好好說,女兒家麵皮薄,哪禁得起你兩句刺?”

繼而又道:“況待你成婚後,自該襲爵,屆時你我便可順勢將那三司使的位子收下…”

沈同晏好笑地用眼睨他:“太子殿下不愧為飽學之士,堪當人師,隻是似乎言深行淺,說得這般頭頭是道,自己卻連個堪施所學的人都未曾找見,殿下倒也找一位小娘子試上一試…”

沈同晏暗訝於陶知影一個弱女子,到底哪來的旺盛精力,竟暗中盤桓了這許多事…

很快,他便知曉了其中答案,並非她有三頭六臂,而是有幫手——謝頤。

為了親眼瞧一瞧她那“雲瓦紙”,沈同晏特意去了修築之地,卻見她與那謝頤正湊作一處,對著一片於日光下微微發亮的薄片相互討論著什麽,他二人靠得實在太近,手肘都幾乎碰到了一處,沈同晏甚至望見了他們相視而笑的一幕。

而從遠處望去,二人如同一對正在竊竊私語的夫婦。

沈同晏被這一幕激得眼前發黑,他緩緩攥實了拳…

雲瓦紙的製藝很好,江陵的匠人們無師自通,偶然間尋了些貝殼、羊角壓混在一處,竟使這雲瓦紙更為堅固,嵌入窗中後,不僅可經日曬雨淋,與精雕細琢的花窗亦相得益彰,即使是在日間,房中亦是一片朦朧風雅,頗有一番意境。

陶知影展眼舒眉,想著雲瓦紙的大好前景,回府的路上不禁規劃著,長此以往,她便是再買下幾座府宅也夠了,還有田地鋪子…想到今後的美好生活,陶知影不禁雙眸明亮,桃腮覆霞,一派嬌俏可人的模樣。

馬車忽然停下,簾外傳來一道熟悉的問候聲。

秋照掀起車簾,陶知影也看了一眼,原來是長落。

她自然有些驚訝:“郎君為何在此?”

長落恭敬道:“我家世子爺想請陶小娘子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