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恰逢席散,賓客開始陸陸續續辭別。

得知二人相看間出的岔子,承宣使夫人帶著陳朗麵帶愧色地向陶知影致過歉,也起身回了府。

陶知影去找陶孟扶,見其正與吳尚書站著敘話。

吳尚書已近花甲之年,他蓄著五綹銀白色胡須,胡子不長,也並不太濃密,卻修剪得體,頗有風度。

他感慨地對陶孟扶道:“大齊此番得相公歸朝,社稷幸甚,還望陶相公莫忘今上聖眷,日後亦當謹言慎行才是啊…”

陶孟扶忙回道:“蒙公不餒相助,下臣得幸還朝。今見官家睿智聖武,撫定內外,勵精圖治,有太—祖之威誌,且擇得儲君盛德寬仁,實乃我大齊之幸。想來不久便可得見這天下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吳尚書欣慰點頭:“甚好,老夫今觀公已愈加穩慎,須知言方行圓亦是為官之道…”

陶孟扶連連稱是。

陶知影靠在一株銀杏樹下,望著從容談笑的大伯,隻覺恍如隔世。

當年大伯本與這位戶部的吳尚書之幼妹有過婚約,但那位娘子卻於年少時不慎染病逝世,癡情的大伯為此終身未娶,吳尚書本就與之交好,後更是感念他對自己妹子的一片癡情。

在大伯遭事時,他為保住大伯,也沒少從中斡旋。上世因著大伯一直自我封閉,從不回複他的書信,導致這位吳尚書連人去了都不知道,仍在朝中一直為大伯複官之事奔走,這兩世大伯得以複官,正是有賴於他的極力相幫。上世她前來相謝,也得了其不少照顧的,故而今日特意跟了過來賀壽。

“何時回府?”

身側冷不丁傳來一道靠得頗近的男聲,讓正在沉思中的陶知影嚇得打了個激靈。

見她如受驚的雀兒一般突顫,沈同晏好笑道:“何事想得如此入迷?”

陶知影有些羞惱:“沈世子下次能不能從正麵走出來?”

沈同晏一臉無辜:“我也不是自你後麵走出來的,倒是你想事太入神,竟是連餘光都不打一個。”

頓了頓,又一臉曖昧笑道:“這麽快就想著與我的下次見麵了?”

陶知影見他眼若桃花流水,春夜清波,忽然就想見他方才在亭中的邪肆一笑與二人的眼神勾纏,不覺有些抱赧,轉頭離了與他的對視:“世子可是尋我有事?”

沈同晏聳聳肩:“替真姐兒今日的事為你陪個不是,畢竟…攪了陶小娘子的好事。不過…聽聞那位陳小郎君可已有心上人,恐怕你二人此次的相看…有些懸。”

他作出一臉可惜的模樣,複又道:“陶小娘子將將到盛京,便如此迫不及待地為自己挑選夫婿了…可需某為你薦上幾位好郎君?”

陶知影木著臉:“不勞世子費心。”

沈同晏搖頭,關切道:“陶小娘子初到盛京,對這京中哪家兒郎的家世人品可不甚了解;陶相公亦整日忙於公務,想來亦是無甚空閑的…某在此相勸一句,陶小娘子於挑選夫婿時,須得擦亮了眼睛,萬一被哪個品行不端的騙了去,說不定…正頭娘子的日子可比作妾還要難熬呢。罷罷罷,你我好歹相識一場,今後若有相中的郎君,且說與我便是,我可著人暗中替你打探打探,想來就算沒有十分的準頭,八、九分還是差不離的…如何?可需我幫你掌掌眼?”

陶知影咬牙,這廝竟然當她麵咒她。

她帶著幾分薄怒笑諷道:“世子自是慧眼如珠。隻是那豐六娘子雖俏麗多姿,卻似乎不是個好相與的,世子還是自求多福罷。”

今日見那沈三娘子也是個肆行無忌的,真不愧是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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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長。”

尚書府門口,豐嘉玉正心不在焉的與沈念真敘著話,忽見她露出有些惶然的神情,對著自己身後喚人。

豐嘉玉驚喜轉身,一眼便瞧見寬袖錦袍,高冠博帶的郎君正步出府門,下意識就要迎上去,隻往前踏了一步,又似想起什麽似的,矜持的立在原在等他。

她愛極沈同晏。

麵對如此倜儻英奇的郎君,她不可自拔地沉溺在對他的愛慕當中。

為了這份愛慕,她愈發的跋扈不講理,皆是為了將那些覬覦沈同晏的小娘子推開。誰教他那般惹眼,又生就一幅風流之相,京中多少小娘子隻消被他看上一眼,便神魂搖**,盼能近之。

她既恨他博浪跌**,又愛他風流蘊藉,楚楚不凡。

此次他自北地回京,自己更是日日引頸而盼,甚至巴巴地到忠武侯府去尋他,卻幾番撲空。

聽得他會來這壽宴,自己早早的便起來梳洗裝扮,傅粉施朱,席間更是時刻整衣斂容,可是今日在亭中遇見,他卻連從頭到尾都未曾搭理於她,甚至還當眾與那陶姓小賤人眉來眼去…

沈同晏淡望著立於馬車旁的豐嘉玉。

見她梳著紺綰雙蟠髻,左鬢處還鑲著半圈圓潤的珍珠。腰間懸玉,窄袖羅衫,衣裙華貴,首飾燦然。

他不禁回想起陶知影今日的穿扮。

似乎高挽著烏蠻髻,發上簪著雙蝶金步搖。內裏一襲纏著百蝶穿花的淺綠挑絲雲緞長裙,外套著素紗直襟長褙,領緣處鑲著同色門襟,兩腕還懸著一條青白相間的直條披帛,行動間隨風飄飛,纖步間自是窈窕多姿,如姣花照水,弱柳扶風…

想到陳朗呆看著她的場景,沈同晏不禁心下憋悶,不帶情緒地問:“六娘子為何還不回府?”

豐嘉玉心下羞怯,盈盈地向他施了一禮,盡量放柔聲音道:“與真姐兒也許久未見了,今日短暫會麵,未曾盡興,便趁著這空檔與她多敘幾句話。”

沈同晏隻看了一眼沈念真,便不甚在意地平聲道:“宴飲傷神,六娘子還是早些回府罷。”

豐嘉玉見他行完禮便徑直向後側的馬車行去,竟連話都不欲與她多說幾句,自己明顯是巴巴地在這裏等他,卻遭此輕視,一口惡氣頓時堵在了胸口,她脫口而出質問道:“二郎,何故如此?可是為了那陶姓小賤人?”

沈同晏腳步一頓,卻連頭也未回,仍然抬步欲走。

豐嘉玉見狀,惡氣瞬間直衝頭頂,她憤然道:“那賤人一幅煙視媚行之態,想來也不是什麽正經的小娼婦,二郎可不要被她那張皮打了眼!”

沈同晏攸然止步回頭盯著她,眼中帶了幾分陰鷙:“那位陶小娘子與你不過初次相見,便得你這般赤口毒舌辱罵。德容功止,豐六娘子或許還需勤加修練才是。”

說完,他轉眼望沈念真,肅聲道:“真姐兒還不上車?”

沈念真平素最是畏他,連忙應聲跟了上去。

隻剩豐嘉玉獨立於原地,一雙銀牙幾欲咬碎,手中的巾帕也被扯得變了形,帕子上的芙蓉花已是麵目全非。

沈令真望著靠在對向車壁閉目養神的沈同晏,鼓起勇氣,小心翼翼道:“兄長,你方才為何那般對待六娘子,我瞧她直眉瞪眼的,整個人似要攛起火一般…”

沈同晏仍是未睜眼,隻開口道:“與我何幹。”

沈令真抿了抿嘴:“她在外都快以沈家婦自居了,現下都沒有小娘子敢近你的身…我瞧著她可隻一心待嫁你了,且娘也頗為喜愛她,一直將她當未來兒媳…”

她俄而瞪大了眼睛:“你莫不是要始亂終棄罷?”

沈同晏嗤笑:“始亂終棄?一直都是她主動巴著我,我可曾說過要娶她?”

沈令真認真想了想:“你雖未說過,可大家都是默認了的…”

沉默半晌,沈同晏語氣不善道:“你今後少與她往來,性子都學歪了,誰教你張口汙人,一言不合便要動粗的?那般跋扈張牙,可有想過我忠武侯府的體麵何在?當真壞了名聲,我看你日後如何能尋得好婆家。”

沈令真嘟嘴:“再好的婆家也抵不過皇家。”

“我勸你還得死心,太子殿下對你並無意。”沈同晏漫聲道。

沈令真有些著急:“可是…殿下對太子妃也無意,還不是娶了她。我隻要能陪著太子殿下,日久天長他一定能對我產生情意的。你與太子殿下那般交好,隻需你提一提,殿下定會迎我作側妃的,今後殿下登基,我便也是宮妃了,若能為殿下誕下一兒半女,今後自是享不盡的富貴榮華…兄長,你便幫幫我好是不好?我得了富貴,忠武侯府便又多了一份聖眷啊!”

沈同晏不耐:“我忠武侯府的榮耀,用不著你操心。你也少從我這兒打主意,我斷不會向殿下提半個字的。”

沈令真一噎,有些賭氣道:“你若是不幫我,我便讓娘去求官家,左右官家欠我忠武侯府一條命,想來他定會應承我。”

空氣一滯,沈同晏睜開眼盯住她,一字一句說道:“沈念真,你若敢去,我便叫你躺著被抬進東宮。”

被他眼中的狠厲懼到,沈念真不由縮了縮脖子,正巧馬車到了府,她急急忙忙要掀簾子下車,卻聽沈同晏懶洋洋的警告聲傳來:“今後見了那陶小娘子,再敢言行不敬,你就給我去莊子上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