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袁召被一嚇,後背都是白毛汗。他瞪大了眼,結結巴巴道:“你母……母親亡故時,我才幾歲大,我怎麽……怎麽知道。”

江漓也不逼問,一揚眉,朝袁召身後的黑衣人看了眼。

黑衣人得了授意一擁而上,鎖住袁召的肩膀,撬開他的嘴,塞進了一顆黑漆漆的藥丸,強行讓他咽了下去。

又朝他的膝蓋踢了一腳,將人踹翻在地。

袁召被著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反應了大半天才劇烈地掙紮。

黑衣人見他已吃進了藥丸,也不拘著他,鬆開了手,又齊齊往後站著,擋住巷子唯一的去路。

袁召怒目看向另一側好整以暇看著他的人:“江漓,你給我吃了什麽?”

“放心,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江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手中把玩著一瓶解藥,“若你何時想要告訴我江氏的死因,再來見我不遲。”

說完,她又示意黑衣人讓開一條道:“袁召哥哥,妹妹今夜就不留你了,請——”

就這麽輕便的放了他?

袁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信半疑地盯著江漓手中的藥瓶,心思已經過了千轉。

江府這件被遮掩了十多年的醜事,不僅事關兩府的聲譽,而且還牽扯到了那戶京都的高門大族,萬一被揭露出來,後果比陳氏命案還要嚴重上百倍!

身為袁氏中人,他不會、更不敢將這明晃晃的把柄遞到江漓手中。

江南多名醫,他不信解不了這娘們給她吃下的毒,相反,要是泄露了當年換女的密事,他會立刻被牽連致死。

孰輕孰重,他腦子裏還是分得清的!

見江漓似乎並無逼問的意思,竟還叫那幾個嚇人的黑衣人退開,袁召想也沒想,跌跌撞撞地就衝了出去。

見袁召身影徹底消失,幾名黑衣人拱手抱拳,上前朝江漓行了一禮。

江漓平靜道:“勞煩回去時告知舅舅,陳家慘案與江袁二府有關,讓大理寺往陳氏田產上查。”

幾名黑衣人利落應下,飛身跳到了高牆之上,退隱到了夜色中。

巷子裏,隻剩下江漓和靈心二人。

靈心看著姑娘沉思的模樣,以為姑娘因為逼問失敗而不甘,忙上前道:“姑娘,這袁氏公子油鹽不進,都這樣了還閉嘴不肯說,這背後定然隱藏了大秘密,姑娘若追下下去必定有大收獲。”

“的確是大秘密,”江漓眸子望著巷子盡頭半明半滅的花燈的光芒,悠悠道,“今夜他若輕易說出真相,我倒還有些不信,見他今夜反應,心中的猜測便篤定了。”

前世與袁召夫妻幾載,她太了解這個草包欺軟怕硬的本性了。

靈心有些聽不懂,“啊”了聲:“姑娘何意?什麽篤定了?”

明明袁召什麽都沒承認,姑娘篤定什麽猜測了?

江漓卻不打算在巷子內久留,拉著靈心一路往外,囑咐道:“回去吧。這幾日記住不要出門,不出七日,袁召定會求到長安藥鋪。”

——

離開了巷子,江漓並未直接回長安藥鋪。

她在江府長大,因受袁氏苛待,並無多少機會出門看這等繁華的景象,是以帶著靈心邊逛邊看,倒真的有了閑心逸致欣賞起了街邊各種各樣的花燈。

突然,靈心指著街尾的一家書肆,道:“姑娘,這不是江南有名的‘江韻書肆’嗎?奴婢聽說裏頭的書籍很多,各種種類的都有呢。”

江漓鍾愛看話本,對‘江韻書肆’也早有耳聞,聽到靈心如此說,便有些走不動道。

她調轉身子就往‘江韻書肆’的方向去,道:“走,咱們今晚多淘幾本誌怪話本瞧瞧。”

江漓看話本的偏好比較奇特,她愛的風花雪月必要帶點誌怪靈異,雖然看時會有些害怕,但那種怕中又帶著強烈好奇的感覺讓她覺得十分刺激。

見到二人進內,書肆小童殷勤上前,道:“這位姑娘,可有想好要些什麽樣的書?”

江漓禮貌一笑,道:“這裏書多,我們瞧瞧再挑選。”

那書童十分有眼力見,“哎”的一聲,在距離江漓幾丈外的地方跟著,也不出聲打擾。

直到江漓將一層的書籍全都掃過,那書童才開口問:“姑娘對這些書似乎並無興趣。小的敢問姑娘,平時都偏愛什麽樣的?”

這一層都是些中規中矩的書籍,要麽是講授女子之道的沉珂舊書,要麽是供男子趕考的學問書籍,僅剩的一些話本也隻講書生閨秀的情愛故事,乏善可陳得緊。

江漓的確對這些都不感興趣,便如實道:“我愛看些男女情愛帶著誌怪靈異的話本,書肆中可有?”

書童沉思半晌,手一側,將人往樓上引,道:“有的有的,不過這些書受眾不多,都歸在三樓的小箱子內了,姑娘若感興趣,小的帶您去看看?”

江漓心中一喜,笑著說有勞。

要知道在江府時,這類書籍江漓接觸得也少,手頭符合她口味的話本被她翻了不知多少遍,早就看厭了。

書肆中既然有,她定要多買幾本回去好好細讀。

江漓提裙正要往上,身後忽然一道輕蔑的女聲傳入耳中:“嗬,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江府那位妖言惑眾、陷害主母、毀人清白、心思歹毒的嫡長女呀?”

這一連串的帽子扣下來,讓跟隨在側的靈心倒吸一口氣,忙打量了四周,確定除了那名書童外,並無其他人在場,這才將懸著在半空的一口氣落下。

她並非是怕了對方的胡謅,而是人言可畏,萬一這些話被愛搬弄是非的人聽去嚼舌根,又會惹來麻煩事。

姑娘好不容易脫離了江家,可再不能被江家沾染上半點汙穢。

江漓聽身後人口中所言似乎指得是自己,且對江府內被壓下的密事知道得十分清楚,杏眸一眯,回過了頭。

隻見書肆門內,一襲翠綠裙衫的女子正怒目瞪著自己,一手由身邊婢女扶著,一手搖著團扇,下巴抬得十分高,態度傲慢極了。

江漓此時已經走上了台階,站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綠裙女子。

對視半晌看清了來人,她忽然笑了。

哦,眼前這一位,也算是她前世“交情頗深”的老朋友了。

此女是袁召嫡親的妹妹袁珊。因是袁府嫡幼女,府中上下對袁珊十分寵愛,也養成了她嬌縱跋扈的性子。

江漓尚在閨閣時,袁珊就頻頻入江府陪伴袁氏。

袁珊十分自傲,見到江漓容貌比她出挑許多,且江府靠著袁氏水漲船高,江漓因此短短幾年成了縣令嫡長女,竟一躍壓過了自己的地位,心中恨得咬牙。

憑什麽一個名不見經傳,死了生母的小賤/人,風頭卻壓過了她?豈有此理!

故而袁珊每每進入江府,總要和江漓在各方麵一較高下,比不過便大發脾氣,言語刻薄地奚落江漓是個沒了娘的可憐蟲。

前世江漓嫁入袁府後,因著閨閣裏的這場舊怨,沒少受這個性子跋扈、頭腦簡單的小姑子的欺負。

一開始袁珊上門挑釁時,江漓尚且能將人懟得氣憤而歸,但是後來薑芸兒入府,慣用陰險手段哄得這位渾身冒著傻氣的小姑子打頭陣,加上袁召不分青紅皂白的偏心護短,江漓經常受氣吃虧,甚至遭到毒打。

過往種種重現眼前,江漓袖中的拳頭便微微握緊了,她麵不改色,甚至還帶了點和善的笑,問:“不知袁姑娘說的是誰?”

袁珊冷笑:“江漓,有膽子害人,沒膽子承認嗎?”

她姑母這麽多年穩坐江府主母之位,表姐江晚嬌貴出挑再過兩年就要議親,本有大好前途等在前方,卻被眼前這個沒權沒勢,蹭了個嫡長女身份的小賤/人毀了一切!

因著這件事,袁府上下都是諱莫如深,不敢提半句,現在罪魁禍首就在眼前,怎能讓她不恨。

江漓也笑,一雙清澈的眸子帶著水光,在燭火下柔美極了。她饒有興致道:“好啊,那便問問袁姑娘,我因何事陷害的主母?因何事毀了人清白,又是毀了誰的清白?若你能說個明白,且事情屬實,我便認了。若說不明白,這莫須有的髒水潑過來,我可是不會接的。反倒是袁姑娘你,平白構陷親族姐妹,在外囂張跋扈給家族蒙羞,是要受家法的吧?”

“江漓,你,你少得意!”袁珊氣得滿麵通紅,在原地跺了下腳,“蹭蹭蹭”上前幾步,怒道,“要不是因為你故意設局,買通了柴房的下人通風報信,我姑母怎麽會在那碗……”

幾乎是同時,袁珊身後的兩名婢女開始用力地扯她的袖子,身側的兩名又臉色大變地在她耳邊附言幾句,其餘人半扯半拉地將人拉回了原來的位置。

袁珊到底聽進去了幾分婢女的勸說,口中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臉色依舊漲紅,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江漓靜靜看著這一幕,覺得十分好笑。

玩味地看著朝自己怒目而視,恨不得吃了自己的袁珊,唇角上揚——

她終於知道為什麽每次袁珊出門,袁府都要給她安排這麽大排場了。

原來是怕零星幾個婢女拉不住這位姑奶奶的倔驢般的傻憨脾氣,是以多指派了幾位近身伺候,好在要緊關頭將人抬回府去啊……

瞧這幾名婢女一個個身強體壯的,也是難為他們幹這場吃力不討好的體力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