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為了去花燈會,江漓特意換了一身蘇荷白的長裙,發間用海棠釵簪著,烏黑的發潑墨般披散在肩頭。

自從離開江府,她秀眉間的沉鬱之氣消散不少,如此打扮雖簡單,但讓人看著更顯嬌憐絕色。

秋林站在妝鏡前,看到大姑娘如天仙下凡的一張臉,眼睛都忍不住微微瞪大了,由衷讚歎道:“大……大姑娘好美啊。”

靈心最後梳了一遍江漓烏黑柔順的長發,江簪花木梳放下,朝秋林打趣道:“這就讓你看呆了?姑娘今日打扮得素淨,隻著了清冷的蘇荷白色,若是換上鮮亮的紅,保管迷暈你的眼。”

秋林原本微張的唇張得更大了,不解道:“今日是花燈節,正是該穿得鮮亮些的日子,姑娘為何不著紅色呢?”

靈心壓下心中的緊張,神秘一笑:“自然是有正事要辦,你在院子裏好生等著我們的好消息。”

秋林原本是江府廚房裏受盡欺負的小婢女,是江漓將她帶離了火海,來到了安靜和氣的長安藥鋪。

可她到底是被多年欺負狠了,這兩日一步不離跟在江漓身邊尚且還好,一旦聽聞自己要獨自留在院中,不免心中犯怯,整個人不知所措地看著靈心,想說什麽又不敢。

一雙瓷白的手握住了秋林放在身前雙手,江漓溫和地看著她,道:“別怕,你已經離開了江府,沒有人會欺負你了。如果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膽敢欺負你,便用盡全力,想盡所有的法子去反擊。”

秋林唇瓣囁嚅幾下,清秀的眉眼中膽怯並未退去:“可是,姑娘,我還是……”

江漓仍舊笑著:“還是很怕對嗎?”

秋林點點頭。

“從前,我也是這般膽小地不敢往外踏出一步,以為江府就是我的歸宿,是永遠也掙脫不開的命運,甚至以為隻有我委曲求全,才能在這世間留有一線喘息之機。但是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地離開了那令人作嘔的地方了嗎?”江漓鼓勵地看著她,“別害怕,你害怕什麽,就更要有膽氣去克服什麽。如此,才能自立自強,立於不敗之地。”

秋林未讀過書,也從未有人跟她說這些大道理,她似懂非懂地看著江漓。

大姑娘身陷囹圄時,還不忘將她帶離江府這個磋磨人的地方,她這條命都是大姑娘給的,大姑娘說什麽都是對的。

想到這裏,秋林不再遲疑,緩慢但堅定地點了點頭。

……

一盞茶後,靈心伺候著江漓來到了長安藥鋪的門口。

元山正在門口等著,他早已準備好出行的馬車,又派了好幾名武功高強的私衛暗中保護。

見到江漓出來,他上前恭敬抱拳道:“姑娘,花燈會附近已設了許多我們的人,屬下又選了幾名武功高強打的私衛暗中隨行,姑娘可放心前往觀花燈。若中途遇到危險,藏在暗處的私衛會立刻出現。”

江漓點頭:“多謝元叔。”

元山受寵若驚,老臉一紅,連連說了幾句“不敢當”,內心卻是歡喜得很,常年拉平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揚。

此時夕陽落下,夜幕四合,去花燈節已經有些晚了,江漓想到一會兒的正事,不敢再耽擱轉身就要離開。

可甫一轉身,一股淡淡的鬆木香氣縈繞鼻尖,她差點撞上了迎麵入內的人。

一隻大掌虛虛托住了江漓的後背,將慌忙後退的她穩住了身形後,隨後便收了回去。

旋即有沉穩的嗓音在她頭頂落下:“姑娘小心。”

江漓驚魂未定,一張燦若桃李的臉帶上了點蒼白,抬眸往前看去——

隻見麵前的男人通身的玄色錦衣,身量很高,矜貴清冷,氣度不凡。隻是冷凝的眉宇間略帶有病態,看著像是來長安藥鋪診治的。

因男人衣著舉止實在太過出挑,江漓不免多看了此人幾眼,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竟然覺得對方很是眼熟。

似乎見過,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玄衣男人已將視線落到了她清澈水潤的杏眸。

兩相對視,陸淩霄寒潭般的一雙鳳眸深不見底,默默注視著眼前一襲白裙的小姑娘,眸中一頓,沉聲道:“姑娘也是來藥鋪診治的?”

江漓自然不是,可眼前的男子她並不認識,自己萬萬不會將自己的底細告訴陌生人,便垂了視線,疏離道:“並非如此。方才,多謝公子。”

說罷,她禮節性地朝對方一福身,匆匆離去。

陸淩霄看著小姑娘垂頭時露出的白皙的天鵝頸一閃而過,直至那抹纖柔脫俗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外,方收回了目光,若有所思。

元山見是前幾日被大姑娘救下的病人,上前客氣道:“公子上回的藥可吃完了?李大夫正在後院等著您,請隨我來。”

陸淩霄微一頷首,道了聲“有勞”,便跟著進入了院子。

李大夫已經在脈桌前等著,閉眸給陸淩霄號了許久的脈,方睜眼開口道:“公子近日可是多慮多思?公子的外傷雖有好轉,但內傷尚未好全,如果思慮過多恐怕會傷了根本啊。”

陸淩霄沉默一息,道:“身有重擔,不可不思慮,李大夫可有良藥可治?”

李大夫看陸淩霄的確身不由己的模樣,歎了口氣,隻好道:“公子這般情況,若真心想治好身上的內傷,需在療善院中住上十日,老夫每日調整湯藥,才能徹底治好。否則,恐怕會落下病根啊。”

其實幾日前這位公子重傷來藥鋪時,李大夫就說過這個提議,但對方似乎有了不得的要事在身,隻求了藥,當夜便離開了藥鋪。

這回這位公子隻剩內傷未愈,身體已經比上次好了許多,恐怕更加不會答應。

李大夫心懷慈悲,但生性溫和,遇到這樣不顧惜身體的病人,也隻能搖頭歎息。

沒想到,陸淩霄聞言,隻是略一思索,竟然爽快地點頭應下了此事:“如此,便有勞李大夫在我身上浪費十日,一應診金我會加倍酬謝。”

李大夫一愣,萬萬沒料到這位固執的病人竟一改態度答應留下了。他連聲說了幾聲“好”字,露出了笑容,忙招呼著元山去打掃療善院安頓病患去了。

——

另一邊,江漓帶著靈心在馬車上坐定,長安藥鋪並未設在鬧市,必經之路的步西街人煙稀少,四周靜謐一片。

等到馬車行過一段距離,靈心問:“姑娘,剛才您為何跟秋林說那話呀?”

跟隨江漓多年,她不覺得主子是個交淺言深的人。

且,秋林這丫頭老實又膽小,不像是個能成事的。相比較姑娘剛才語重心長提點秋林的話,靈心更好奇姑娘為何要在江府救下秋林。

江漓看破了她的疑惑,白皙纖細的手指撩開馬車的簾子,看著外頭漆黑一片的夜色裏,隻亮著零星的幾盞燈。

她悠悠道:“你看這一片濃重的夜色裏,尚且有幾盞燈照亮,雖然不夠多也不夠亮,但足以讓黑夜中獨行的人得到幾分慰藉。”

“救下秋林,一是因為她在處處受困的境地裏,竟還能心有正義,肯挺身而出為我作證的真性情。二是因為,看到她,我便想起了從前的自己,那樣懦弱,那樣自甘受辱卻不懂反抗。”

“也許是曾經淋過雨,便也想為人撐傘罷。秋林性子憨厚,老實善良,但也能夠鼓起勇氣奮力為她人一爭,足可見她也是個有膽氣的女子,如果加以指引,一定可以脫去怯懦,自強自立。”

靈心聞言,若有所思地點頭:“聽姑娘這麽一說,奴婢倒真覺得秋林那丫頭孺子……孺子不教了。”

江漓笑出了聲,長指點著她的額頭:“哪來的‘孺子不教’,是‘孺子可教’。平時偷懶不肯看書,這下露了真麵目了吧。明日開始,我要監督著你識文上進了。”

靈心頓覺絕望,十分懊悔剛才為何要從嘴裏蹦出個文縐縐的詞,還說錯了!

她生平最害怕看那些枯燥乏味的書,看到書頁上一個個排得整整齊齊的大字,就忍不住想要打瞌睡。

她忙舉手求饒道:“姑娘,您饒了靈心,您讓奴婢做什麽都成,就是不要讓奴婢看書。奴婢一看到那些書,就想要去見周公。”

江漓見靈心一臉的苦大仇深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兩道柳眉彎彎,襯得那雙清澈溫柔的眸子都瀉出了璀璨碎光。

隨著這一聲笑,馬車內緊張的氣氛一掃而空,靈心也跟著笑起來。

此時,馬車緩緩停住了,外頭花燈會熱鬧的熙攘聲傳入車內,讓主仆二人都斂了笑顏。

車夫的聲音在外響起:“大姑娘,前頭就是花燈節的主街岩溪街,裏頭人多,馬車進不去了。”

江漓前段時間因與袁氏周旋,哄騙著袁召帶自己來過一次,所以對岩溪街的布局了解一二。

她心思飛轉,朝外頭道:“勞煩將馬車停到附近隱蔽的地方,最好是街巷拐角。”

車夫應了聲“是”,馬車緩緩動起來,最後在一處極隱蔽的角落停下。

江漓囑咐車夫好生看管馬車,便帶著靈心一路朝岩溪街去了。

許是因為今夜是花燈會最後一晚,岩溪街上的百姓少了大半,稀稀落落的,連街道兩邊的花燈也少了不少。

和上次相比,顯得十分蕭條。

這正合了江漓的意,她帶著靈心徑直往不遠處的秋月樓走。

半個時辰前,舅舅送來確切消息,袁召今日腿傷初愈,剛被大夫允許下地就迫不及待地去了秦樓楚館。

所去之地,正是秋月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