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馬車粼粼而行,很快就到了長安藥鋪。

林殷下了馬車,朝江漓伸出掌心,歉意道:“阿漓,長安藥鋪是林氏在江南設下的暗樁,你且安心住下,地方雖小了點但比外頭的客棧要安全得多。舅舅在江南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等處理完手頭的事就帶你回京都。”

江漓聞言,乖順地點了點頭,將手放到了林殷的掌心,由他帶著下了馬車。

雙腳落地的那刹那,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抬眸看到麵前的“長安藥鋪”四個大字,再回想自己過去十多年乃至前世呆在江府仰人鼻息的屈辱生活,江漓有種終於解脫了的輕鬆感。

再世為人,她終於離開了那個讓她厭惡的江府,也不用再重蹈前世的覆轍,更是截斷了與袁召成婚的可能,算是朝逆轉前世命運邁開了一小步。

但,絕不是結束。

記憶中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再次湧上腦海,她厭惡地蹙了眉心,袁氏雖然被江城一怒之下送到了莊子上,可和她前世今生作下的孽,這樣的懲罰未免太過輕巧。

還有苛待□□了靈心的袁召,用盡手段算計於她、今生尚未出現的薑芸兒……這些人都尚未付出代價。

“阿漓,長安藥鋪雖然明麵上隻有一家鋪麵,裏頭卻別有洞天。最外側的療善院是供身份貴重的病人養傷住的,而西側則是藥鋪中的大夫和小廝住的東林院。東側的臨安院最寬敞舒適,還是你母……”說到這裏,林殷不自然地卡頓了下,又繼續道,“還是你母親閨閣時住過,後來十多年都空置著。我已命元山徹底打掃過,一應用具都已備齊,你安心住下,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元山提。”

江漓聽了這番安排,心中又是一暖。

她怎麽也沒有料到,這位十多年來都未見過的舅舅會這樣體貼周到地安排好了自己的起居。

她斂了麵上流露出的感慨神色,點頭道:“多謝舅舅對阿漓的照顧,舅舅放心去辦事,阿漓會好好呆在藥館等您回來。”

“你這孩子,”林殷聽到外甥女懂事的樣子,心中不覺得欣慰,反而滿是憐惜心疼。

想起離開林府前,自己正豆蔻年華的幼女拽著他的袖子不肯放人,纏著他帶回江南的好玩好吃的玩意兒的嬌蠻模樣,再對比眼前這個處處懂事妥帖的外甥女,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單憑她孤身一人就能抓住袁氏和江城痛點,趁機溜出江府向元求救,又和他裏應外合布下這一局,足以看出這小姑娘心智通達、聰慧異常。

她該在自己父母身邊受盡寵愛,率性自在地度過一生。

過去這十多年來,江漓在江府無依無靠、仰人鼻息地生存,這才養成了這般隻會委屈自己,不願依靠任何人的獨立性子……

可,小姑娘家家,又何需成為這副堅強獨立的樣子。

林殷歎了口氣,緩聲道:“這長安藥鋪是你外祖父專為你留下的,你是這裏的小主人。除了療善院偶有貴人留宿有些不便,其他地方都可隨意走逛。若想上街走走也可以,不過你身邊的靈心和秋林不會武功,出門前記得讓元山派幾名護衛隨行。”

江漓聞言,自是點頭應下,她眉眼彎彎,露出了笑顏:“舅舅對阿漓真好。”

林殷拍了拍江漓烏黑的發頂,心中也是暖融融的,道:“傻丫頭,我是你親舅舅,這些好都是應該的。”

說完,林殷因手頭還有事務要處理,約定好與江漓一同用晚膳,便匆匆離開了藥鋪。

江漓坐在臨安院主屋中的矮榻上,看著眼前一應嶄新且精致的陳設,和在江府的粗糙用度簡直天壤之別,她不免陷入了沉思。

林殷方才那聲“親舅舅”,如雷霆之厲擊碎了她的幻夢。

長安藥鋪是林氏一族為江府外甥女留下的暗樁,這裏所有的一切都屬於江府原配所出的嫡長女。

可萬一,她不是呢?

按照前不久袁召被激怒,和袁氏起口角時的信息來看,她的確是被袁氏用了手段掉包的京都大員之女。

袁氏用私生女換下了她,又用她換掉了江府的嫡長女,那真正的江府嫡長女如今身在何方?

還有,她又是京都哪家的大員之女?

細細一想,江漓又發現了詭異之處。

如果自己真的不是江府的嫡長女,她為何會和林氏出身的江府原配夫人長相如此相似,就連林殷的眉眼間也與江漓有許多神似之處。

若無血緣關係,為何會這樣?

萬千的思緒占據了心頭,產生了無數未解的疑惑。江漓越想理清楚,思緒卻像一團亂麻,越理越淩亂。

但在那一團混亂與疑惑中,一個念頭漸漸變得清晰。

不管她身世如何,林氏一族救了她,便是對她有恩。而按照前世自己臨終前,袁氏囂張袒/露是她用穿腸散這味毒謀害了原配夫人的性命。

這就足以說明,在江城原配亡故之前,袁氏就下定了決心要嫁入江府成為繼室。

如此歹毒的心腸,陰毒的謀算,即使如今袁氏成為棄婦趕到了江氏的莊子上,也絕不能輕輕放過。

袁氏平時最會偽裝,在外裝出一副仁善寬和的主母樣子,騙得江南的夫人們對她讚賞有佳。

這一次,她偏偏要撕開袁氏陰狠歹毒的嘴臉,將真相大白於天下,以慰母親在天之靈。

江漓正思索如何才能將袁氏一擊入地獄,元山恭敬的聲音在屋外響起:“小主子,今夜是花燈會最後一晚,您是否要外出賞燈?”

元山心中慚愧自己在江南十多年,都未能察覺小主子在江府受盡欺負的事,又想起前段時間江漓尋借口偷跑到長安藥鋪求助的畫麵,猜測那日小主子是無暇賞燈的。

小主子大好年華,正是愛玩愛鬧的年紀,要不是身陷困境,定然是喜歡花燈會這等熱鬧的場麵的。

正巧今夜是花燈會最後一夜,就想著來問問以彌補遺憾。

江漓聞言,下意識就要拒絕。這幾日專心謀劃終於逃離江府,她實在也沒有閑心逸致去看什麽花燈。

猛地,她似想到了什麽,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被咽了回去。

原本沉悶的心緒豁然開朗,她朗聲回答道:“去,這最後一晚的花燈,必定好看。”

——

晚膳十分,廚房準備了江南最出名的十八道菜式,由元山親自在側伺候著一一端上了桌。

林殷亦準時到了臨安院陪外甥女用晚膳。

林殷開口道:“阿漓,方才私衛來報,你父親已經將袁氏和江晚送到了偏遠的莊子,他們二人要想回江府是不可能了,這毒婦也算是自食惡果。”

江漓執筷的手一頓,清澈的杏眸望向林殷,道:“多謝謝舅舅,阿漓知曉了。”

沉默了會兒,她又道:“阿漓有事跟您說。”

林殷一愣,旋即明白了江漓的言外之意。

他屏退了左右,獨留元山在旁伺候,問道:“何事,阿漓盡管說。”

江漓垂了視線,放下了手中的銀筷,道:“母親在阿漓幼年時就亡故,不久父親就迎娶袁氏進門,舅舅是否覺得父親迎繼室入門的時間太快太短了些?”

聞言,林殷麵有怒色,一拳捶在桌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江城薄情寡義,袁氏恬不知恥,當初你外祖父也是看錯了人,竟將你母親嫁給江城這個渣滓!”

江漓給林殷沏了杯茶,待他麵上的怒氣穩住了,才又道:“袁氏口中所言,是父親喪妻後主動勾搭的她,可袁氏一族行事向來以利為先,僅憑短短幾月,冒著不顧先夫人剛逝的風口,如此草率地答應了婚事?”

林殷沉思片刻,倏然看向江漓,目光凜冽:“阿漓的意思是?”

江漓道:“阿漓猜測,早在袁氏懷有私生女時,她就有了鳩占鵲巢之心。而母親,並非江府對外稱的意外病故,而是袁氏設計害死。”

“你可有證據?”林殷畢竟是大理寺丞,心思縝密異常,細思之後,很快又道,“如果袁氏早有謀害你母親的打算,為何等到生下私生女後才動手?”

那時袁氏懷有身孕,急需找人掩蓋,那就必須在顯懷之前嫁入江府才行。

可他妹妹的確是在生下孩子後幾個月才亡故。

江漓並未給出解釋,隻道:“此事目前尚無確切證據,等今夜阿漓花燈節回來,應當就有答案了。”

林殷看著外甥女篤定的神情,既讚賞又擔憂,道:“可會有危險?若危險,舅舅不願你去冒險。”

“不會出事的。”江漓一笑,眸子裏光華流轉,“舅舅放心,今夜等阿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