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此言一出,院子內的所有人紛紛抬眸。

就見一個衣著簡陋的婢女從院門外跌跌撞撞地進來,身形嬌小,模樣膽怯。

正是秋林。

江漓見到她單薄的身影,不免想起昨日午後,她局促地來自己院子請她去赴那場家宴的情景。

秋林這一環並不在她的計劃之內,但這樣一個膽怯畏懼的女子,竟然能夠因為她的幾句安慰的話而選擇挺身而出……

江漓心頭一暖,杏眸中湧出幾分淚意,兩世為人,這是她第一次被除靈心之外的人,如此重視地對待。

她忍了哽咽,問道:“你如何證實?”

秋林聞言,朝江漓的方向很快地看了一眼,而後走向院內站立的江城,跪倒在地,道:“老爺明鑒,奴婢昨日午後受常嬤嬤吩咐,請大姑娘赴夫人處的晚膳。奴婢膽子小,起初並不敢去,常嬤嬤就威脅奴婢,若不去便要將奴婢發賣,且勒令奴婢一定要設法讓大姑娘答應赴晚膳。”

“大姑娘為人良善,爽快答應了赴晚膳,但奴婢回去後左思右想,覺得常嬤嬤此舉很是不對勁。夫人不喜大姑娘全府下人都知道,這回怎麽會非要讓大姑娘赴宴呢?現在發生了下人玷汙主子的事,奴婢便明白原因了,定是夫人早就設下此局,為的就是玷汙大姑娘清白!此事畢竟與奴婢有關,奴婢不敢瞞著老爺,特來稟報。”

話畢,她重重朝江城磕了個頭,長跪不起。

江城看著匍匐在地的秋林,再看一眼冷眼旁觀、麵無表情的長女,最後將視線落在了已經麵如死灰的繼室身上。

他咬牙切齒地上前,狠狠扇了袁氏一耳光,怒道:“心思歹毒,手段陰狠,你這個賤/人!”

袁氏心知此時板上釘釘,再無轉圜,也絕了狡辯的心思,麵色灰敗地癱坐在地上。

江城對她怒目而視,到底還存著些理智,他命人將玷汙了江晚的下人和受命下藥的張大廚關押入柴房,而後走到了江漓的麵前。

江漓垂著頭,神色看起來很傷心,道:“父親。”

江城遲疑了一會兒,低聲對江漓道:“阿漓,此次是袁氏心思歹毒差點汙了你清白。”

江漓不說話,安靜等著下文。

江城話風一轉,又道:“可到底你沒有受到傷害,江晚代母受罪也是袁氏自食惡果,我會將江晚和袁氏一同送到庵堂思過避開風頭,他們二人到底是縣令的妻女,若是鬧開了有辱江府門楣。”

又是為了他身為縣令的麵子!

江漓心中冷笑連連,對江城厭惡到極點,袁氏如此歹毒的心思,即便是她早有準備,讓江晚喝下了那碗下了藥的百合蓮子湯,可袁氏的罪責就這樣輕輕放過了嗎?

等到風頭過去,江城將妻女接回,這事是不是就這樣輕輕揭過,當作從未發生過一樣?

江漓不想再忍,冷道:“父親,袁氏雖沒有真正害了我,但她心思歹毒,女兒不願與她同處一宅,也不會再尊她為夫人。”

“阿漓!”江城未料到在此事上始終乖順安靜的長女會反駁自己,壓下心頭的不快,他耐著性子道,“袁氏畢竟是江府主母,她的名聲不重要,可此事如果鬧出去,傷的是江府的臉麵。”

江漓轉了臉,沒再回應江城。

江城還想再勸,院門外忽然傳來小廝的稟報:“老爺,京都大理寺林殷林大人拜訪。”

林殷……

京都林氏之子,他原配夫人的親弟弟,江漓的親舅舅林殷?

這個節骨眼,林殷突然來到江南意欲何為?

江城心口窒悶,腦中更是亂成了麻,眼前還有副爛攤子沒法收場,原配娘家嫡出之子卻來了。

且,對江府表明的身份不是江漓舅舅,而是專屬辦案的大理寺丞。

他心中已知道不好,強行緩了緩神,吩咐道:“請林大人去花廳。”

沒等小廝應聲,林殷已經踏步而入,高聲道:“聽聞江府今日出了件大事,事關我外甥女,我林殷便不請自來了。”

他走到江城麵前站定,拱了拱手,客氣道:“江大人不會介意吧?”

林殷官至從四品,而縣令則屬七品,江城又稱他為“江大人”,江城無論如何也不敢受此大禮。

他忙也拱手回禮,戰戰兢兢道:“林大人不必見外,大人來江府,是讓我等蓬蓽生輝啊。”

林殷笑了笑,視線落在江漓身上,他朝江漓招手:“阿漓,到舅舅這裏來。多年不見,你長大了,也瘦了。”

這句平平無奇的關切話語,落在江城心裏激起了驚濤駭浪。

江漓是林殷親妹的唯一女兒,這幾年許是顧全他的麵子,並沒有多加幹涉後宅之事。今日一來,見到江漓卻說她瘦了,這是拐著彎在斥責他這個作父親的養女不力啊!

江城臉色發白,平日在官場裏巧舌如簧的一張嘴,怎麽也蹦不出半個字。

江漓依言走到了林殷的身邊,對於這位幾年未見的舅舅,她其實很陌生,但看著那張與自己眉眼有幾分神似的臉,心中沒來由的倍感親近。

她乖順朝林殷行了一禮,道:“舅舅安好。”

林殷仔細端詳著江漓,確認外甥女並未受到傷害,往前一站,將小姑娘護到了身後。

他沉了神色,掃視了一圈院子內的情景,看向江城:“江大人不妨說說今日之事?”

江城哪裏敢再瞞,簡單講述了一遍剛才的事,又為袁氏找補道:“此次定是袁氏的錯,她用計歹毒,幸虧江漓不願與江晚爭搶湯羹,讓江晚喝了下了藥的百合蓮子湯。如今她們母女自食惡果,也算是……也算是遭了報應了。林大人放心,下官這就將二人送到庵堂去思過!”

林殷冷笑:“江府的家事,我身為江漓舅舅,倒也的確不好幹涉太多。”

江城聞言,神情一鬆,以為林殷不會再計較此事。

誰知,林殷話頭一變,提起了另外一樁事,他似有疑惑道:“我從京都取道江南的路上,聽聞了許多江大人繼室的傳聞,聽說,她在嫁入江府之前,曾育有一女?江大人的那名繼室,似乎經曆頗多啊。”

江城猛地抬頭,脫口而出:“怎會,袁氏嫁入江府前,尚是待字閨中的閨秀。”

話畢,他隱約想起了什麽,臉色就是一變。

十幾年前,袁氏嫁入江府,洞房花燭夜時卻沒有落紅。

他曾疑心過,追問過幾次,每次袁氏都矢口否認,且淚眼汪汪地控訴他為人丈夫卻不信妻子的清白。

他被袁氏說得慚愧,便不再追問。

沒想到袁氏成婚前真的不貞,還和別的狗男人育有一女!

他未起勢時就重視名聲,當初要是知道袁氏閨中和人廝混失去了清白,即使袁氏族中能夠為他仕途助力,他也絕不會忍了這頂綠帽子迎娶袁氏進門。

更別說他現在已經貴為一地縣令!

這不知廉恥的女人竟然誆騙了他十多年,這事要是鬧大出去,他這張臉還往哪裏擱?

想到這裏,江城快步走到摔倒在地的袁氏麵前,怒聲道:“你說實話,在嫁入江府前,是不是曾生育過一女?”

袁氏自然不肯認,慌張否認道:“老爺,他胡說的,他胡說的!”

江城與袁氏相處十多年,從前不揭穿袁氏拙劣的演技是給袁氏一族幾分薄麵,如今揭開的往事將江城氣得心裏最後僅剩的夫妻之情也消磨殆盡,他上前狠狠揪住了袁氏的頭發,將人拖到了花圃中。

袁氏布滿淚痕和怨毒的臉被摁到了泥裏,她掙紮著求饒:“老爺,饒了我,他真的是汙蔑……”

江城忌憚地看了眼作壁上觀的林殷,目光回落到袁氏狼狽不堪的身上。

他發了狠,整個人壓住袁氏,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惡狠狠道:“死到臨頭你還要狡辯,大理寺的林大人難道還冤枉你不成?你誆騙嫁入江府,給長女下藥,我這就掐死你!”

話畢,江城下了死勁去掐,袁氏被掐得翻起白眼,四肢陷在泥裏拚命掙紮著。

“爹爹,你怎能這麽對待母親!”江晚衣衫淩亂,頭發披散在肩膀,跌跌撞撞地從屋內跑出來。

她發了瘋似的推開江城,抱住倒地哭嚎的袁氏,怒目而視:“爹爹,你能成為縣令,外祖父出了不少力。現在,你因為外人的挑撥,這樣責打母親,不覺太過分嗎?”

看到江城無動於衷,甚至臉上的怒氣更甚,江晚氣急,手指著一旁靜默不言的江漓,忿忿道:“江漓隻是一個沒了娘的孤女,爹爹為何允許她站在這裏看笑話。要不是她呆在府中礙我們的眼,母親也不會一念之差在晚膳時下藥!”

“你!”江城被這番言論氣得渾身顫抖。

袁氏接連受到刺激,此前苦苦隱瞞的密辛也被揭露,神誌已經不清。

見女兒衝出來維護自己,她淒厲地笑起來,哭喊道:“是我下了藥,是我隱瞞育有一女的過往,可那又怎麽樣,難道你沒有從這場婚事裏得到好處嗎?當初你原配剛死沒幾個月,就故意找機會靠近我,難道真是看上了我的才情?哈哈哈哈……”

袁氏滿目赤紅地盯著眼前曾對自己柔情蜜意的丈夫,道:“江城,你隻知道在外風光,隻顧及自己麵子,以為成為縣令就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了?你放任我在後宅磋磨江漓十多年,今天她做高官的舅舅來了,你又要上演父女情深……哈哈哈,你才是真正的下/賤。怎麽,今日在林寺丞麵前,你要殺了我嗎?”

江城一張老臉,因為憤怒漲成了豬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