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這圖紙你從哪兒找來的?”
林之南舉著卷軸歪頭瞧上頭詳細的步驟圖, “做個風箏而已,怎的還要畫得如此詳細繁瑣。”
盤腿坐在旁邊用一把小刀削著竹條的蕭楚抬起眼,長長的睫毛下, 烏黑眼瞳閃著笑意。
林之南這時看到了那些圖畫旁邊的注釋,“咦”了一聲, 看向他:“你畫的?”
蕭楚彎起眼睛:“我隻是謄抄過來而已。”
他眼中閃過幾分羞赧:“我不太擅長手工藝,又怕做出的風箏飛都飛不了, 所以就多尋了些書冊參考。”
林之南咋舌:“你忙得連吃飯的時間都快沒了, 居然還能騰出時間來找這些?”
她蹭過去,從他手裏拿過木條和小刀放到地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按到椅子上:“你坐著歇會兒吧,這些放著我來。”
“可……”
蕭楚蹙眉,不大情願。
“今兒是你生辰,自然該是我給你準備禮物, 哪兒有讓壽星自己動手的道理。”
林之南想了想, 有了主意,往書桌上鋪了紙,又把蘸好墨的筆塞到他手裏, “這樣,你來畫風箏樣子,你畫得好,我就不擅長那個, 咱倆分工!”
蕭楚抬臉看她, 她臉上笑嘻嘻的, 燭光映入她明亮眸子, 讓她的笑容越加鮮妍明麗。
他的眉宇也舒展開來,笑道:“好。”
書房內燭火搖曳, 伴隨著毛筆在紙張上劃過的細碎聲音,和小刀削著竹條的響動,蕭楚上身筆挺地坐在書案後頭,林之南則盤腿坐在臨時休息用的塌上,兩人各自做著手上的事,時不時出聲交談兩句。
半個時辰左右,蕭楚擱下了筆,略微呼出一口氣來,林之南耳朵立刻支棱起來,蹦下竹塌躥到了蕭楚身後。
蕭楚揚起唇角,雙手拿起畫好的紙鳶圖,轉臉看林之南:“南兒可還喜歡?”
林之南眨巴著眼睛盯著那畫上的紙鳶,半晌豎起大拇指:“漂亮!”
蕭楚笑得越加明顯了些,林之南瞧他心情好,便也笑,拉著他到竹塌邊,得意洋洋地拿起已經用麻繩綁好,初具形狀了的竹架子:“阿楚可還喜歡?”
蕭楚伸手,指尖輕輕摸過那些削得幾乎同等粗細,打磨得光滑沒有一點毛刺的骨架,想了想,學著林之南剛才的動作,也豎起拇指,笑眯眯說:“漂亮。”
林之南忍不住笑:“那你再等等,我馬上就完工了,等我把骨架全做好,就可以把你的紙鳶圖糊上去,那樣風箏就完成了~”
“嗯。”
蕭楚點頭,他看林之南繼續專注手上工作,便出去吩咐人拿了些點心宵夜過來,然後撐著臉,就著燭光,專心地看著她。
林之南終於把最後一根竹條彎好用繩子係緊,整個風箏骨架都做完了,她高興地舉起骨架,正要宣布這個好消息時,卻愣了愣。
書桌後頭的少年單手撐著臉,不知何時雙眼已經閉上了。
她放下風箏骨架,悄悄走到了他身邊,蹲著撐臉瞧他。
這些時日不見,他好像又瘦了些,本來就帶著病氣過於蒼白的臉上,眼下又多了圈青黑,肯定很少睡覺。
本以為回了宮做回那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他過得能舒坦些,現在看來,反倒是比先前那三年更勞心勞力了。
一個十多歲的小少年,如今卻已早早擔上了一國重任,真是辛苦啊。
就連這樣短暫的休憩,眉毛都是皺起來的。
她伸出手,想去戳戳他嘴角,剛碰到他臉頰,蕭楚突然一個激靈:“南兒!”
他猛然睜大了眼睛,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充滿驚懼,呼吸也很急促。
林之南愣了下,趕緊說:“我在呢。”
蕭楚烏黑的眼眸還有些失焦,他喘著氣,眼睛直直看著她,看了好半天,才閉了閉眼,又睜開,長長呼出一口氣來,揉了揉眉心道:“我好像做了個噩夢。”
林之南瞧著他神態,眨了眨眼,用袖子幫他擦額頭沁出的冷汗:“沒事,隻是噩夢而已。”
“嗯,隻是噩夢。”
蕭楚輕聲重複。
林之南歪頭看了看他,忽然問:“師兄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蕭楚揉眉心的動作微頓。
林之南歎了口氣,她從地上站起來,隨意的雙手後撐著書桌,跳坐到了桌沿邊,抱起胳膊垂眼看蕭楚。
蕭楚抬臉與她對視,過了會兒才搖搖頭:“並未。”
“當真?”
林之南挑眉。
蕭楚點頭,然後才道:“隻是我從師兄的話中,推測了一些……”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眼眸略微睜大,愣怔地感覺到了臉頰兩旁,耳朵上突然傳來的溫熱感。
是林之南湊近,用雙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少女捂著他的耳朵,與他靠得很近地看著他,然後用口型說了三個字:“不要聽。”
他們之前在興遠縣重逢那日,柳雯兒憤怒指責林之南丟下蕭楚,並想要告訴她蕭楚過去三年的經曆時,蕭楚就是這樣突然捂住了林之南的耳朵,並用口型對她說“不要聽”。
如今,林之南同樣是如此對蕭楚說的。
蕭楚抬頭注視她良久,最後也同樣與那日的林之南一樣,點了點頭。
林之南笑著放開了手,拉起來:“快,紙鳶就差最後一步就能完成了!”
……
天光剛剛照亮皇城的時候,蕭寧就迫不及待地往東宮跑來,一邊跑還一邊嚷嚷:“阿楚,南兒,快起床啦,我讓金陵買了上京城最有名的百花樓剛出爐的點心!”
剛進院子,她的腳步就頓住了,她看到蕭楚披著一件厚厚的大氅,揣著手,正站在梅園最大的那棵梅樹下,仰臉不知在看什麽。
蕭寧左右看了看,疑惑地走到他身後:“南兒呢?”
蕭楚回過頭來,笑了笑:“皇姐來遲了,南兒剛走。”
“什麽?”
蕭寧懊惱又有些氣憤,“這丫頭,怎的都不來跟我知會一句!”
“那她可說,何時回來?”
她又問。
蕭楚還是笑,卻搖了搖頭。
蕭寧皺起眉,臉上原本故作的氣惱消失了,轉而變得有些擔憂,她小心地瞧著弟弟的表情,試探問:“南兒她……當真沒事吧?”
蕭楚垂了眼沒作答,過了會兒才又抬起臉,望了望那棵梅樹,“她應了我,說要回來陪我放風箏,想來是不會失約的。”
蕭寧聞言,心下稍鬆:“那就好。”
……
林之南剛爬上馬車,還未坐穩,扶著車廂壁的手指就猛然一緊,她控製不住地吐了一大口血出來,整個人的血色仿佛瞬間褪盡,臉色一下變得無比灰敗。
她大口大口地吐著血,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扣著車廂壁的手指死死摳著,力道之大,就連指甲也被折斷,甲床滲出血來。
“該。”
輕飄飄的聲音傳來,有人拿開了她還死扣在牆壁上的手,他拍了拍她後背,又往她嘴裏塞了幾顆藥丸,然後動作利索地鋥一下拔出鋒利匕首,往她腕間一割。
黑紅色的血汩汩流出,很快染紅了椅座上的軟墊。
“……師兄。”
林之南滿頭滿臉都是冷汗,沾了汗珠的眼睫抖了抖,猩紅色視野裏映出熟悉人影。
“還知道回來啊?”
師兄扶著她讓她背靠著車廂壁,沒好氣地說,“怎的不幹脆死在你那小太子身旁一了百了?”
他一邊說,一邊握緊了她還在往外滲血的手腕,指尖略微用力擠壓那傷口,讓有些凝固的傷口繼續往外湧出血水。
林之南“嘿”了一聲,血色盡失的嘴唇稍稍挑了挑:“那……那不成,會……嚇到……阿楚的。”
話未說完,又是咳出一大口血。
“嘖。”
師兄放下她手腕,又拿起另一隻手,又是一刀割在腕間,“你倒是記掛他,可人家就光惦記他的齊國百姓了,如今還是沒坐上那個位子,就已經抽不開身,等這老皇帝死了,他坐上王位,三宮六院的,妃嬪美人,估計啊,更沒空閑咯~”
林之南全身都在痛,血管裏仿佛都有火在灼燒,要把她的血都燒光,但是隨著手腕上血一點點流出去,那種灼燒感稍微有了緩解,隻是失血帶來的暈眩寒冷和無力卻讓她的眼皮變得沉重。
她又“嘿嘿”地笑了兩聲,聲音虛軟無力,幾乎如同夢囈:“那也……等到……以後再說……罷……”
“我能不能……活到……那天……都不知道呢……”
師兄無語地看了她一眼,她腕間滲出的血的顏色已經逐漸由黑紅變得正常起來,他瞧著差不多了,自腰間取出一個小瓷罐,拔開蓋子從裏頭導出一枚圓圓的黑色東西到掌心。
他催動內息,掌心的黑色圓球表麵突然有了動靜鼓起一塊,沒一會兒,那黑色表皮被撐破出了一道裂口,然後,從裏頭鑽出一對藍紫色的蝶翼。
藍紫色的蝴蝶翅膀抖動兩下,從他掌心飛起,循著血液的味道落到了林之南無力垂下的手腕上,它翅膀晃動,抖落磷粉,那些肉眼很難察覺的磷粉落到了傷口上,漸漸止了血。
林之南眼睛無力地半閉著,看到停在手腕上的蝴蝶,就想伸手去戳,可惜她現在抬一抬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行了,閉眼吧。”
一隻手按在了她眼睛上,她的視野黑沉下來,隻能聽到師兄的聲音帶著些許蠱惑意味地傳入耳中,
“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