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沒錯, 早在和林之南一起動身前來上京城之前,蕭楚就已經推演並且安排好了後續一切事情,他早預料到此番西秦使節團不可能安安分分前來慶賀, 必定存著試探之意,再過分一些, 說不定他們之前就已經往北齊皇城安插了為數不少的探子,此番冊封典禮, 若是北齊內亂, 皇宮變故突發,他們就可以借此機會直接出手,占領整個北齊皇城,同時北境大軍南下,內憂外患之下,何愁北齊不主動繳械投降?

做了這番最壞的打算之後, 蕭楚就將自己的推測告訴了陳正陽和言明道長, 並且直接指示了陳正陽率領部分軍士悄悄前往望北關協助守關將軍應對西秦軍隊,為了讓陳副將名正言順地接管北境軍,他甚至還拿出了虎符。

虎符!?

當看到這個少年從懷中取出的物件時, 就連一貫淡定的言明道長都微微睜大了眼,陳正陽雙手接過虎符,望向這位曾經金尊玉貴的小太子時的目光更是驚疑不定。

據他們所知,這位太子殿下當年明明是非常狼狽地被逐出上京城的, 這樣的情況下, 他是從哪裏獲得的虎符?

等到他仔細觀察手中那半枚虎符時, 才愕然發現這並非是能調遣北境軍的虎符, 而是屬於南境軍的那半枚!

那半枚虎符原本應該跟隨平南王一起埋葬在了南境,如今——

他和言明道長都立刻明白過來, 望向了蕭楚身旁與他並肩而立的笑著的少女,顯然,那半枚南境虎符,是小郡主帶來的。

按理來說,南境的虎符是調不動北境大軍的,但是這枚虎符原本的擁有者是平南王,以他在軍中的聲望,即便是沒有虎符,隻要他本人出現,就不會有將領會違抗,在軍隊之中,他的話語權甚至已隱隱淩駕於皇權之上。

——這也是他一直留在南境不再經常回京的原因,但是這依舊無法消減齊王對他的忌憚。

有了南境虎符,之後就一切好辦了,雖然阻攔冊封典禮迫在眉睫,但是應對外敵入侵卻更是頭等大事,大皇子成功冊封,北齊不過是麵臨王權更迭,西秦大軍若是成功**,那北齊就是真的要亡國滅種了。

孰重孰輕陳正陽自然分得清,他當即不再遲疑立刻領命點兵準備出發,與此同時,蕭楚又讓言明道長立刻飛鴿傳書給上京城的鎮國公府,言簡意賅地做了指派,他寫信時言明道長就在旁邊看著,這位太子殿下的遣詞用句非常簡潔且毫不委婉,完全就是上位者的語氣,仿佛絲毫不怕收到書信的人會拒絕執行他的指派。

這位清瘦羸弱的少年在將書信遞給他時,身上的氣勢與那雙深黑眼眸中透出的從容,讓言明道長感到了某種壓迫感,也讓他真切感受到了這個在他記憶中天真單純的孩子,實際上是這個國家最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

但是做完這一切,蕭楚轉頭朝林之南笑時,那種壓迫感又瞬間消失了,他白淨麵頰上唇角揚起,兩個小小的酒窩浮現,黑眸明亮浮起碎光,卻又是一派少年人的青澀純真。

言明道長歎了口氣,最後望了一眼牽手離去的這對少年男女,還是領命去完成自己的任務了。

……

北齊皇宮

聽到蕭楚虛弱但絲毫不慌張的回答,西秦使節眼睛瞪大,麵孔煞白,他粗喘了幾口氣,不願相信:“不可能……”

蕭楚不再理會他們,做了個手勢,那些影衛立刻將人押解起來。

蕭楚抱著懷中少女艱難站起,金陵見狀要來幫忙,他搖搖頭自己把林之南抱起來,他自己都站不穩,搖搖晃晃地還是抱起了林之南。

躺在地上的薑熾看著這一切,發出嘶啞的笑聲,仿佛在嘲笑在場所有人,這樣的笑聲之後變成了大笑,引得所有人望向他,他癱軟在地上,望著天空大聲嘲笑,一邊笑,唇角一邊不斷溢出血,沒過多久,笑聲戛然而止,他雙眼大睜地依舊望著天空,呼吸卻徹底地停止了。

“死了。”

白芷彎腰檢查了一下,雙手一攤。

一隻旁觀的阿耶身影突然一閃到了院中一棵樹後,其餘人看向那個方向,下一刻,阿耶的劍架著一個年輕人的脖子把他從樹後押了出來。

“啊呀,別這麽粗魯,我投降我投降!”

雙手上舉,一隻手裏還握著把折扇的正是之前不見蹤影的西秦小王爺段琤,他笑嘻嘻地討饒,額上卻又有一層薄汗,嘴角笑容稍顯僵硬。

“喲,這不是西秦的小王爺嗎?”

白芷打趣,目光自上至下打量一番,嘖嘖歎息。

“我是無辜的,”

段琤擺出一副極度誠懇的表情,“你們看我剛才都沒動手,我隻是被父王拉出來的箭靶子,你們就算抓了我也威脅不了西秦。”

說罷他還非常認真地望向蕭寧,語氣懇切:“就我個人而言,此番來北齊,是當真真心誠意地求娶公主的。”

蕭寧還沒說話,金陵已經黑了臉:“把他給我押下去!”

“哎!讓我把話說完呀!”

段琤一邊嚷嚷一邊被帶走了,金陵還是一臉不爽,蕭寧看他,金陵嗖一下扭開了頭。

白芷在旁邊哼了一聲。

蕭煜一言不發地抱起貴妃娘娘的屍體轉身離開,眾人看到了,蕭寧想說什麽,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這場鬧劇就這樣結束了,北境那邊終究是沒有打起來,西秦在發現望北關大將換人之後就意識到了不對,之後前往上京的使節團遲遲未有回複,從前安插在上京的探子們也沒有傳回任何情報,這更使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事情結束後的第二天,齊王蕭弘就恢複了清醒,他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將蕭楚叫去密談,誰也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麽,因為不放心而守在門口的陳遠和金陵依稀聽到殿內傳出蕭弘憤怒的聲音與砸器皿的聲響,陳遠幾次想衝進去,都被金陵攔住了。

金陵知道現在的蕭弘即便是醒了,也不過已經是一位行將就木且全無實權的皇帝了,他已經完全威脅不到蕭楚了。

陳遠之前是同林之南他們一起入京的,後來協助鎮國公府的袁武他們一起處理上京城的探子沒有入宮,待外頭一切穩定了之後,才擔心宮裏情況急匆匆進來,好在一切順利,他也徹底放了心。

沒過多久,吱呀一聲,緊閉的大門打開,蕭楚自昏暗的內殿中緩緩走出,他神色平靜,清瘦的少年背脊挺直,明明還很年少,神態步伐卻異常穩重威嚴,他從那幽深的宮殿裏走出來,一步步回到明亮的天光下,金陵看著他,突然有了種不敢直視的敬畏。

“他發怒了?”

甩頭丟掉那種感覺,金陵快步上前,仔細看了看蕭楚,“傷著沒?”

“無妨。”

蕭楚笑了下,他又回頭望了眼幽深的內殿,“他隻是無法接受如今已無能為力的自己而已,待過段時日便能平靜下來。”

他語氣平靜地陳述著事實,絲毫沒有加入任何個人的情緒。

過往對父親的敬畏、孺慕,和後來對這個人的恨意與失望,全部都沒有了。

他閉了閉眼:“看好這裏,在他冷靜下來之前,誰都不準進入。”

陳遠愣了下,沒反應過來蕭楚是在對誰下命令,就聽到不知何處傳來的冷漠機械的嗓音:“是。”

兩道黑色身影從房梁上落下,單膝著地出現在殿門口,蕭楚點了點頭,對金陵和陳遠道:“我去看南兒。”

兩人立刻跟上他。

林之南現在就在東宮她從前住過的房間,由蕭寧親自照顧,為了照看林之南,金陵拜托了白芷留在東宮,以至於如今東宮的氣氛很有些詭異,每次金陵來看望林之南,都要在門口做半天的心理建設才能提起勇氣。

林之南一直未醒,雖然白芷說她的傷口正在以常人沒有的速度自我愈合,脈搏也很正常平穩,但她卻依舊遲遲未醒,蕭楚隻要得空就會過來陪她,晚上也一直陪在她房間裏,大亂初定,宮裏一片混亂,宮城之內的人可以說幾乎死絕,他要聯絡朝臣、安撫民眾,要重新掌控皇城,還要拔出上京城裏隱藏的他國奸細,更要與四方邊境的駐軍將領們取得聯係,以防在如今北齊最虛弱的時刻被人乘虛而入。

他再是成熟穩重,如今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縱使有鎮國公府作保,有昔日紀太傅門人和朝中幸存的文官們協助,要控製局麵依舊需要耗費巨大的心神,這些事沒有人能幫他分擔,更無人能傾訴,唯有夜深人靜時,他趴在昏睡的林之南床畔,握著她的手時,臉上才會顯露出真實的疲憊和煩憂。

就這樣又過了十多日,朝政終於漸漸穩定,承乾殿那邊也遞來口信,說蕭弘冷靜下來,想要再與他談談之後的事。

上一次談話不歡而散,蕭弘在被貴妃控製心神的這三年間一直有自己的意識,所以他一直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剛醒時急怒攻心,不僅要將已故的貴妃挫骨揚灰,還要牽連蕭煜與北齊所有的南楚遺民,並瘋狂地下令要把所有南楚人趕盡殺絕。

蕭楚自然是拒絕了,向來說一不二的蕭弘被自己的兒子頂撞之後更是怒極,這才有了後來單方麵的爭執與狂怒,蕭楚讓他自己冷靜,期間再沒有出現在他麵前,而通過這十多天的“冷靜”,蕭弘終於絕望地接受了現實。

他早已不是三年前擁有絕對皇權的齊王了,他現在甚至已經淪落到要仰仗自己的兒子來苟延殘喘,內心再是憤怒再是充滿恨意,他也已無力挽回,隻能妥協。

這一次從承乾殿出來,蕭楚手裏多了一道聖旨,眉眼間也多了一絲輕鬆。

守在外麵的金陵見他神色,就知道事情順利,也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個宮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喊:“殿下!殿下!”

金陵一看就認出那是蕭寧的貼身侍女無雙,這段時間她都陪著蕭寧一直守在東宮照顧林之南,見狀他趕緊立刻問道:“可是南兒醒了?”

無雙跑到蕭楚麵前趕緊行了個禮,然後搖頭道:“不、不不,郡主還沒醒。”

金陵失望,蕭楚本來亮起的眼眸也又暗了下去,問:“發生了何事?”

無雙道:“剛才來了一位……呃,一位公子,自稱是郡主的師兄,說要來帶郡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