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謝淮謙垂眸, 捏了捏酸澀的鼻梁,腳塞進拖鞋裏,這才站直身體。
他懷疑是他喝了酒後產生的幻想, 不然她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裏。
下午六點多, 時遇禮突然約他喝酒。
往常他是不會去,時遇禮喜歡泡在酒吧、會所等一些熱鬧的環境裏喝酒, 而他喜歡安靜。
沒結婚前他更喜歡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坐著小酌, 結婚後他連酒都不喝了,天天往老城區跑,時遇禮約他十次十次都是跑空的。
而如今呢,好像什麽事都沒意思了。
他不聯係她, 她永遠也不會主動聯係一下他。
哪怕他們隻是協議上的夫妻……
可是, 他們不應該是這樣的。
人心都是肉長,石頭捂久了都會熱, 更何況是人心。
可她好像是沒心一樣, 不管他做得再多都無濟於事,她認定了打從一開始他就是有所圖才跟她結婚。
可他自始至終,圖的,不都就隻是她這個人。
……
他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在江北區行駛著, 來往下班的車輛裏多多少少都是趕著回家見老婆孩子的。
隻有他無所事事,所以時遇禮一約他就去了,也不管那是不是他不喜歡的環境。
時曰會所的二樓包廂裏。
時遇禮見他真來還詫異了一瞬, 站起來清了個場,提著酒瓶給他倒了杯酒。
“今天是吹哪門子的風把你給吹來我這了?”
謝淮謙不說話, 接過他的酒, 示意了一下,端起酒杯一口喝完。
時遇禮愣住, 細看他臉色,走過去攬住他肩膀拍了拍。
“這又是怎麽了?”
謝淮謙沒說話,扯下他的手丟在一邊,坐在沙發上,仰頭靠在沙發背上捏了捏鼻梁骨。
時遇禮抿了口酒,看著他這副模樣挑了挑眉,調侃:“怎麽像個怨夫一樣?”
“還是江北跟陸家的項目讓你頭疼了?”
謝淮謙瞥了他一眼,提起酒杯一口喝完,灼烈的酒水進入到胃裏,燒灼著五髒六腑。
他無所謂道:“陸家的項目還不值得我頭疼。”
時遇禮覷著他,遲疑道:“上次你不是說有想結婚的對象,我聽觀洲園的朋友說你那邊的別墅近段時間都在裝修。
“怎麽?人小姑娘不跟你結婚啊?”
“不結婚都還好了……”謝淮謙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結了婚跟沒結婚一樣,有什麽意思?”
時遇禮剛喝下去的一口水硬生生被他嗆出來,邊咳邊看向倒在沙發上有些頹廢的人影,詫異出聲:“你……結婚?”
謝淮謙偏頭瞥他一眼,五顏六色的燈光晃得他眼睛也疼了,從兜裏摸出手機丟給他。
時遇禮接住,剛按亮屏幕就看見大大的結婚證照片,立馬去看新娘,持證人是:樓晚。
樓晚?
怎麽這麽熟悉?
他轉過目光去看照片,越看越熟悉。
片刻,腦海裏靈光一閃,驚訝出聲:“這不是你妹妹的那個好友嗎?在老城區古街開店的那個?”
謝淮謙兀自按著腦袋,沒回話。
時遇禮再看一眼照片,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他和顧京墨已經算得上夠了解他的,之前還信誓坦坦地說他不會在南城結婚來著,誰知道轉頭這才沒多久的吧,他居然還真就把婚給結了。
“我他媽……真有你的。”時遇禮把手機丟還給他。
謝淮謙沒說話,提起酒瓶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
喝著酒,亂哄哄的環境吵得他頭疼,一天沒怎麽進食的胃更是**到難以忍受。
這是怎麽了?
往常餓個一天兩天都沒這麽難受,這次怎麽才餓一天就受不了了?
加之心髒莫名其妙地隱隱憋悶,他實在受不了,給喬一煜打了個電話,火速離開會所。
坐上車後,喬一煜問他要回去哪裏。
他還能去哪裏,哪裏都不想去,讓他自己看著辦隨後閉目往後一靠就窩進了椅背上。
等喬一煜說到了的時候,他捏了捏鼻梁骨戴上眼鏡下車,抬眸一看才發現助理給他送回了觀洲園蘭山居。
他站了片刻,轉身想走,哪知身後空****的。
喬一煜早已經開著車撤離了,悄無聲息的。
喝過酒,夏晚晴天的悶熱密密麻麻圍住他,本就不愉的心情越發煩躁,他脫掉外套掛在手上,走進大門。
誰成想一進家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聽到AI電子音,樓晚把百合釀蝦滑放在餐桌上,看了眼今晚的菜。
一道京醬肉絲,考慮到他從北城來的,這道菜成了她開始做飯時的首選。
一道酸湯肥牛,因為看他上次吃得下番茄牛腩,所以她這次還是牛肉,隻不過換了個做法。
一道清淡的白灼蘆筍,一道糖醋裏脊,最後就是剛剛端出來的百合釀蝦滑。
擺在餐桌上還算是豐盛,樓晚擦了擦手,杵在原地躊躇片刻,從餐廳出去,站在遊廊旁往玄關處看去。
謝淮謙抬眸,看著從廚房裏出來的女人,遊廊上的暖黃燈光照在她身上,給她整個人都鍍上一層金色的光。
倆人都沒說話,整個別墅一時間安靜下來,靜到遊廊裏的錦鯉遊動的水聲都聽得到。
片刻,謝淮謙往裏走了一步,腳步有些飄。
樓晚原本都要轉身進餐廳了,看見他腳步虛浮,緊接著聞到一絲淺淺的酒味兒。
她猶豫幾秒,走上前想扶卻又不好扶,隻能開口問:“你喝酒了?”
“嗯。”謝淮謙冷冷應了一聲,要直接上樓的腳步因為側頭一瞥看見餐桌上的豐盛晚餐而頓住。
他身上一股子生人勿進的冷漠,跟剛開始見他時一個姿態,樓晚要跟著往前的步子停住。
謝淮謙看著兩秒,到底是抵不過胃裏的**,扭頭看向身後,冷淡說:“你來做什麽?”
樓晚被他淡漠的態度刺到,抿了抿唇,說:“這裏也是我家。”
“……嗬。”謝淮謙輕笑一聲,點點頭,轉身往外,“對,這裏是你家。”
樓晚看著他的身形,直言道:“謝先生,你在發酒瘋嗎?”
謝淮謙往外走的動作頓住,一瞬間裏也覺得自己有些幼稚了。
這二十八年來,他做下的出格的事再沒有比最近這段時間多了,像是有個第二人格附身一般,處處都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閉了閉眼,他轉身看她,鏡片後的眼尾微微泛紅。
“你到底來做什麽?”
樓晚筆直地看向他,目光裏帶著道謝的真誠。
他偏開頭不跟她對視。
樓晚看了會兒,抿了抿唇,說:“謝謝你把茶間遇店鋪買下來,讓我以後不用再跟德哥打交道。”
謝淮謙等了幾秒沒等到她的下文,沒忍住轉回頭,抬了抬眼皮。
樓晚捏緊雙手,微揚唇角,說:“我做了晚餐,你還沒吃晚飯的吧,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吧。”
她記得之前就是在這裏,他想要跟她一起吃個晚飯,那種低聲的姿態。
謝淮謙沒回答,沉靜的目光放在她身上。
寂靜,漫長的寂靜彌漫開來。
樓晚受不住他的視線,眼睫垂了垂,有些躊躇地說:“要是吃了的話……”
“沒。”他打斷她的話,把手裏的西裝外套丟在一旁,單手解開右手上的暗扣,隨手放在外套上,邁步走進餐廳。
樓晚心底鬆了一口氣,他冷起臉的樣子她還真是適應不了,盡管剛開始時她印象裏的他就是這個樣子的。
或許是最近這段時間裏,他在她麵前都是溫和的,以至於她都快忘記他原本的模樣。
見他進了餐廳,樓晚鼓起一口氣跟著進去。
謝淮謙挽著右手上的袖子,目光放在桌麵上的每一道菜品上。
聲音清淺,“專門給我做的?”
樓晚應了聲,嗓音有些輕,“你幫了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能拿得出手也就是讓你能好好吃上一頓飯。”
謝淮謙沉默片刻,“我幫你不是為了這一口飯。”
樓晚也沉默。
偌大的餐廳一時間沉默到空氣都是靜止的。
半晌過去,他突然出聲,反問:“你呢?”
“也還沒有吃的。”樓晚回。
“怎麽不跟你店裏的小夥伴一起吃了再過來?”
這話怎麽聽著都有股陰陽怪氣在裏麵,樓晚有些不確定地側目瞥了他一眼,回:“想著過來一起吃,就沒跟他們去。”
謝淮謙看著菜的目光定住,心潮湧動了一瞬,五味雜陳翻滾著。
幾秒後,他轉頭看她,唇角抿了抿,拉開椅子坐下,“吃飯吧。”
樓晚應了聲,說:“我去拿勺子。”
謝淮謙抬起眼眸看著她進廚房的背影。
呆在會所裏那種煩躁到快要爆炸的情緒在看見她的那一刻穩住,到如今不知不覺中已經消散得一幹二淨。
他垂眸看著餐桌上的四菜一湯一飯。
這是有生之年第一次,他回到家,餐桌上擺滿了一桌子好飯好菜,有人在等著他回來吃飯。
心底的陰鬱也隨之消散,轉變成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和壓抑。
他怎麽都不願意放她去別的男人身邊,但是如果那才是她真實快樂的笑顏,他又怎麽忍心看她在他身邊的不快樂。
樓晚把勺子拿出來放在酸湯肥牛的碗裏,剛要像之前一樣給他一道一道介紹時,他端起碗,夾了一箸菜埋頭吃起來。
湧到嗓子口的話統統咽回去,樓晚看向他。
他垂著頭吃飯,隻能看見打理得整齊的頭發和飽滿的額頭,還有架在鼻梁上的那副銀邊眼鏡。
今天的他跟之前在她麵前時的完全不一樣。
具體哪裏不一樣她說不上來,但是這樣的氛圍並不是她喜歡的,她更喜歡他在她麵前時那種恨不得向全世界宣示她是他合法妻子的霸道。
之前,他們在一起時哪怕是不說話,也是很輕鬆的氛圍,她甚至都忘記了他是手握幾十億資產、出身豪門的商業貴公子。
而不是現在這種,連呼吸都能感覺到壓抑。
要是像之前一樣就好了,大家都能輕鬆自在一些……
樓晚頓住,被自己突然冒出來的想法怔住,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愣愣地在椅子上坐下,毫無知覺地端起碗吃飯。
倆人誰也沒說話,吃完飯,謝淮謙站起來把剩下的菜倒去,盤子和碗都收進洗碗機裏。
樓晚幫不上一點忙,隻能拿著抹布擦幹淨桌子。
等她在廚房裏看著洗碗機把碗筷盤子收放好,她洗幹淨手轉出廚房時,餐廳裏已經沒了人影。
樓晚抿唇,穿過流水的遊廊進入到大廳,空****的大廳裏也沒有人影,隻有二樓走廊的昏暗燈光照著主臥。
樓晚輕歎,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又或者是她哪裏得罪到他了。
明明之前都是好好的,昨天是他自己說的下午過來找她也沒過來,把商鋪買下來也不跟她說一聲。
想到商鋪的事,樓晚還是上樓,想再跟他道一聲謝,然後把房租轉給他。
二樓就一個房間亮著燈光,就是之前他們一起進去過的主臥。
樓晚走上前,房間門半關著,輕輕一推就隨著風開了。
她往裏麵看進去,屏風雙開,陽台上的躺椅裏身影綽綽。
男人撇開長腿坐著,一手端著一個透明的白蘭地酒杯,旁邊的圓桌上放置著兩瓶威士忌。
一股濃鬱的酒味隨著風飄進來,樓晚抿了抿唇。
幾秒鍾後,她敲敲房間門,出聲道:“謝先生。”
謝淮謙輕搖酒杯的動作微微一頓,片刻,聲音清淺冷淡:“有事兒?”
樓晚沒回答,而是走進去。
今天觀察一圈下來她敢肯定的是,這裏也是她的臥室,因為二樓走廊上再沒有其他臥室了,連一間客臥都沒有。
洗手間旁邊其實還單獨給她做了一個梳妝間,一切不都是說明了他在布置時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那她可就明目張膽進去了。
謝淮謙沒聽到聲音,剛要扭頭,清淺的香味自旁邊傳過來,他一怔,扭頭看去。
樓晚站在小圓桌的旁邊,垂首看著他,見他掀起目光,她從兜裏摸出手機,說:“謝先生,小樓你買下來了,那你就是我的房東,按照之前簽合同的時間,我應該今天給你轉房租的。”
謝淮謙轉回頭,目光覷著遠處在燈光下波光粼粼的池塘,聲音清冷:“我不是你房東。”
樓晚正在往轉賬上輸數字的手指一頓,看向他的側顏,“什麽……意思?”
謝淮謙把白蘭地酒杯放在藤木小桌上,冷靜陳述事實:“茶間遇在昨天就已經轉到你名下了。”
樓晚心尖倏地一顫,“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
謝淮謙緩慢側開頭,銀邊鏡片閃過一絲清冷的光,他問:“告訴你有什麽用?”
樓晚說:“有用的,最起碼讓我知道一下。”
“然後好讓你不收別人的錢?”他掀起眼皮冷冷覷著她。
樓晚愣了一下,“我沒收別人的錢。”
“所以我才是那個別人……”
謝淮謙說著舌尖使勁頂了頂上顎嗤笑一聲,坐直身體,提起酒瓶再倒了一杯酒。
樓晚蹲下,伸手握住他端著酒杯的手,“謝先生,我早就想說了,你胃不好不能過度飲酒。”
“別人的胃好不好關你什麽事呢?”他反問,垂下的眼皮皺成兩層,沉沉的目光盯著她。
他真的是喝多了,說話夾槍帶棒,一股子陰陽怪氣的。
既然喝多了,那樓晚就有勇氣了。
她把手機丟在一邊的躺椅上,雙手上去剝奪下他捏著的酒杯。
謝淮謙皺了皺眉,前傾身體去夠,“謝也謝完了,飯也吃了,你該回去了。”
樓晚蹲著不好後退,單手擋住他,“可這也是我的家。”
眼看著他的長手就快要碰到杯子,她一時間沒多想,端起杯子就往嘴巴裏灌。
一大杯火辣辣辛烈的清酒下肚,樓晚險些沒被辣出眼淚。
謝淮謙怔住,直起身體,手放她背上握了握拳又鬆開,片刻,見她弓著背咳了兩聲,這才放輕力度拍了拍。
樓晚緩過那口氣,擦擦嘴巴把杯子放在桌麵上,垂著頭,腦海裏滑過剛剛他說的話。
她收別人的錢?
她連他的錢都沒收,怎麽可能……
樓晚忽然想起昨天她確實是收了姐夫給的銀行卡的。
這麽說來昨天他應該是有去找過她的,隻是恰好看到了那一幕。
難怪呢,她就說昨天那會兒她有那種他來了的第六感,很強很強。
她的第六感果然沒錯,他確實去了,隻是走得也很快,而她沒看見而已。
樓晚有些好氣又好笑,他當時怎麽不像之前一樣了呢。
按他一貫霸道的行事風格,應該上前去跟姐夫強調,她是他老婆才對。
他要是那樣做了,她其實也不會說他什麽的,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居然在吃姐夫的醋,還這麽陰陽怪氣。
不知道為什麽,樓晚心底就一陣泛潮,濕乎乎的,為這個男人身上那難得一見的醋意。
腸胃裏都是烈酒燒灼的火辣,連帶著身體都跟著燥熱起來,她還從來沒這麽猛地喝過酒,更何況是這種烈酒。
她抬起頭,發現倆人這會兒離得特別近,他呼出的氣體裏帶著淡淡的酒精味,像是催化關係的緩解劑。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肘,緊實的臂肌勾得心迷意亂,忽然就有些頭暈。
“謝先生。”樓晚喊了一聲,腳下沒力,滑著坐下。
謝淮謙原本輕拍她的手快速成圈環住她,他彎下腰,雙手穿過她的腰間把她半抱起來,隨後他往側邊挪開一點,讓她在躺椅上坐下。
整個過程樓晚都是歪著腦袋看他,他抬她的手她就配合,乖得不行。
她好喜歡現在這種氛圍。
之前他在她旁邊那種,她說不上來的、很舒服的氛圍又回來了。
她不由自主地靠過去,頭搭在他肩膀上。
陰陽怪氣的謝總她還見到過呢,好想親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