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喬一煜沒聽到老板的回聲, 也沒看見他動,直愣愣地站那像塊大木樁子一般,他奇怪地走到老板身邊, 看他一眼, 順著視線看向前方。

一時間心髒都“咯噔”了一聲。

隻見前方人來人往的茶間遇攤位的隔板外,樓老板和一男子站在一處說說笑笑, 不僅如此, 關鍵是那個男的居然給樓老板銀行卡?

他沒看錯,就是一張銀行卡塞給樓老板,而樓老板居然,也收下了。

收下了……收下了?

他飛快扭頭去看自家老板的臉色, 果然沉的不能再沉。

就中午那會兒, 老板還在問他,為什麽樓老板不收轉給她的錢, 也不給回個消息。

那時候的喬一煜就默默嘀咕, 問他他哪裏知道,鐵定就是不想收唄,還能是咋。

但肯定是不能那樣回的,他安慰道:“這幾天正是樓老板最忙的時候, 那肯定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怎麽來得及看手機?”

謝淮謙當時一想也對,麵對展會上那麽大的人流量, 肯定會很忙,來不及看手機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緊接著下一秒就看到顧墨蓁發的朋友圈。

滿滿的九宮格, 正中那張就是樓晚跟她的合照。

這叫忙?

謝淮謙緩緩掀起眼皮看他,眼裏的冷氣匯聚成一把鋒利的刀, 揮舞著朝他砍下。

喬一煜頭皮發麻,靈機登時一動,摸到手裏的茶間遇小樓商鋪的購買合同遞給老板,直言去當麵給,既見了麵又給了一個大大的驚喜。

再說了墨蓁小姐人家也是自己跑過來找的樓老板,他老板想見人,那還不是得自己過來。

誰知道來了居然看見這樣的場景。

喬一煜默默地後退,瞥見老板捏著文件袋的手背青筋直冒,又再退一步。

謝淮謙站了片刻,眼見他們笑得越發刺眼,周身的氣場也隨著越來越冷,無數個路過身邊的遊客都紛紛避開他。

喬一煜看著再次後退了一步。

幾秒鍾過去,他正要提醒一下他家老板,前方的身影忽然轉身,用比來時的速度還要快地往外走去。

喬一煜愣了一瞬,扭頭再看一眼前方還在說笑的兩人,深深歎了口氣,跟著自家老板走了。

樓晚把卡放進包裏,心裏想著今年一定要努力了,到年底一定要把錢還給姐姐和姐夫。

而後抬眼看向姐姐的背影,說:“那麽遠趕來餓了吧,一會兒一起去吃個飯。”

薑宇說:“問你姐的意見去,她最近的口味怪得很。”

樓晚笑著點點頭,轉身要往茶間遇攤位走的時候忽然一頓,轉身朝著過道上看去,往來遊走的都是遊客,沒有那個身影。

薑宇走了兩步也跟著轉身,奇怪問:“怎麽了?”

樓晚搖了搖頭,看著人來人往的過道,微微擰了下眉梢,錯覺嗎?

怎麽剛剛那個目光,跟之前他看向她的時候一模一樣?

再次看了眼,往更遠處也瞅了瞅,確實沒看到。

樓晚轉身往攤位走去,邊走邊摸出手機看了眼,除了中午顧墨蓁問她在哪個地方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新消息進來。

看著那個被壓到下麵的聊天頁麵,樓晚抿了抿唇,點開,注視了片刻上麵那一串零和那兩條消息。

幾秒後,她點出鍵盤,打打刪刪,最終回了個:【謝謝謝先生,不過我的錢夠交房租的。】

他給的已經夠多了,再收下這筆錢才是真正的扯不清,也賠不起的。

且人心不足,會得寸進尺的。

謝淮謙坐在車上,單手撐著下巴,唇角斂得平直,冷淡的目光直直覷著前方。

車裏的冷氣流比開空調還要凍人,喬一煜一句話都沒敢說,就怕觸在老板的黴頭上。

他快速地掉了個頭,正要駛出私人泊車廊時,突兀地響起一聲微信聲,緊接著老板的一句:“等等。”

喬一煜踩下刹車,安靜地等待著。

謝淮謙捏著手機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這才收回視線,垂眸,緩慢打開微信,果然是樓晚給他發的。

看完信息的那幾秒,他的臉色越發的沉,周身的冷氣不要命地往外散開。

食指輕點著膝蓋,冷淡的目光覷著手機頁麵。

什麽叫她的錢夠交房租的?

那她還收那個男人的錢做什麽?

她家裏,他隻聽顧墨蓁說過有個親姐,根本不可能是親人的。

有說有笑,也不見得她對他有說有笑的。

微微眯起眼睛,謝淮謙看著隻有這麽敷衍的回複,半晌,舌尖頂著上顎要笑不笑地輕嗤兩聲。

打發叫花子都不是這麽打發的。

跟別的男人倒是有說有笑,有什麽困難也會跟別的男人傾訴,別的男人給的錢也毫不忸怩地收下。

反觀他這個合法的丈夫倒像是她的局外人一般。

啪地關掉手機丟在一邊,他轉頭看著泊車廊巨大的落地玻璃,腦海裏忽然浮現去年的春天,她和顧墨蓁站在另外一座商場的私人泊車廊時的畫麵。

那時候的她穿著一襲奶白色的短款連衣裙,不是很長的頭發紮成高高的馬尾,一股子朝氣活潑的青春氣息,他一眼就認出了她,也記住了她。

不僅僅是因為她是顧墨蓁的朋友,不然他妹那麽多朋友他怎麽可能記得過來。

其實在那之前他早就知道有她這麽個人,也見過了一次。

那時候她和顧墨蓁都還是大二,他剛回國沒多久,也還沒近視到需要戴眼鏡的地步。

元旦那天,他們三個約著一起回別院去跨年,他去學校接的顧墨蓁。

去南大的路上,天空飄起鵝毛般的大雪,顧京墨給他打電話,讓他先繞去京八園給他帶一盒秘製的蜜餞。

京八園的蜜餞聽說是由十八種果蜜釀製而成的,對於顧京墨這個嗜甜的人來說,一天不吃饞得慌。

一般的糖果含糖量太高,吃多了不好,但是純手工釀製的蜜餞就很適合。

謝淮謙都已經過了京八園,不得已又轉了回去。

他到達時天色已經很晚了,寒風簌簌下,雪花飛得滿天都是,入目都是雪折射出來的白光。

他將車停在路邊,撐著黑傘下車,剛要進京八園所在的小巷子時,從裏麵出來一輛很小的小電瓶車。

騎車的是一個女生,青澀臉頰上五官靚麗,白皙的臉蛋卻被冷風吹得發紅,像是化上一層淡緋的胭脂,漂亮的眼睛緊緊盯著路麵,騎得小心謹慎。

他撐著黑傘靠邊讓開,電瓶車路過身邊的一瞬間,鼻尖嗅到了甜甜的味道,不知道是什麽,但是那一瞬間裏,口腔裏忽然就分泌出一絲唾液。

他偏頭看向她的背影,見她穿得很單薄,騎車連一副手套都不帶,耳尖更是凍得紅彤彤的。

電瓶車很快出了巷子,他收回視線繼續往巷子裏走了一百米,隨後走上台階,敲了敲一家胡同院子的大門。

等了片刻,大門咯吱一聲被一個穿著羽絨服的小孩拉開,小腦袋瓜子探出來,看見他脆生生道:“謝先生,今天的蜜餞已經被人提前預定咯,奶奶老毛病犯了就不再做蜜餞了,你們等個幾天再來。”

謝淮謙頷首,看著大門在眼前被關上,他從兜裏撈出手機,給顧京墨打去電話。

撥號期間,身後忽然傳來一聲清冷的女聲,“這位先生。”

他撐著傘轉身,昏暗的燈光下,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的麵容,但那陣淡淡的香甜的味道再次襲來,謝淮謙就知道了這人是誰了。

他出聲:“怎麽了?”

她說:“您是要買京八園裏的糕點嗎?”

糕點?

他看向不遠處停著的電瓶車,這才看清原本的後座上放置著一個箱子。

他摁斷電話,邁步下台階,聲音淡淡:“不買糕點。”

她跟在他身後,“京八園賣的東西我都會做的,我是關奶奶的門外弟子,您可以先看一看的。”

清冷的聲音裏壓抑著一絲顫抖,或許是被天氣凍的,或許是第一次那麽努力推銷東西。

他往前走的腳步頓住,剛好就停在小小的電動車旁,她看見,立馬小跑上前,掀開箱子裏的蓋,急急忙忙摸出隨身帶著的小手電筒照進去。

“先生您看,都是新鮮的剛出爐的糕點。”

中式糕點的出眾之處就在於它獨特的形態和極具東方韻味的古樸。

保溫箱裏白紗布下是一屜四個方塊不同類別的糕點,有淺藍色的藍莓山藥糕;有淺粉剔透的春水生琉璃果;

有紫色漸變的紫薯芋泥糕,還有奶白色的蜜浮酥萘花奶糕。

他原本隻是隨意一看的眼神頓住,糕點熱氣蒸發在冷空氣裏,光線朦朧中,他看見她捏著手電筒的手指都被凍得通紅,二十多年沒有過的惻隱之心漸漸鬆動。

他比了比糕點,聲音清淺,“有禮盒嗎?一樣給我包一份。”

“全部嗎?”她的聲音裏帶了一絲驚喜。

他點頭,臉被傘簷遮住,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那時候的小姑娘莫名就知道他肯定是要的,立即出聲:“好的,您稍等一下。”

她把手機電筒夾在肩側,雙手快速地從前車兜裏摸出一個喜慶紅的禮袋,隨後再摸出糕點夾子,每一份糕點都會夾上兩三塊。

寒風冷冽地刮著,雪花自她身後飄下,呼出的氣體都成了白霧,白茫茫的、銀裝素裹的大世界裏一時之間就隻剩下他們倆人。

她手腳麻利地裝著糕點,他安靜地等在一邊。

風雪從他身邊飄過,落到她的身上。

他看著糕點的目光漸漸轉到她泛紅的指尖上,片刻,她把所有糕點分類包裝好,再次抽出一個硬殼紙質的禮袋,將糕點放進去。

她抬起臉,微笑著說:“先生您好,一共是一百二十三塊錢。”

很便宜。

要是顧京墨知道他給他從路邊帶了這麽便宜的甜食,鐵定跟他鬧。

他垂下眼眸,伸手從大衣口袋裏撈出錢夾,順手把圍著的羊毛絨圍巾給解下來。

她收了他兩百塊錢垂頭找零時,他提起放著糕點的禮袋,將圍巾放在她蓋上的糕點箱麵上,撐著傘轉身往巷子外走去。

她剛摸出五十塊,一抬頭看他已經離開,急忙喊住他,“哎,先生,您的圍巾和找零……”

他走得有些遠了,冷冽質感的聲音在飄著雪花的黑夜裏若有若無。

“天很冷,賣完就早些回去。”

等她抱著還有溫熱的圍巾跟著跑出巷子時,他已經上了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車燈閃了兩閃,漸漸遠去。

她站在昏暗的南郊巷子的街頭,寒冬冷冽的風和雪花毫不留情地砸下,但手裏抱著的圍巾卻異常的溫暖。

一場來自陌生人的關心,讓那時走街串巷叫賣糕點的二十歲小姑娘滿心溫柔,而後熱淚盈眶。

“老板,我們還走嗎?”喬一煜的聲音從駕駛位傳來。

謝淮謙回神,冷淡頷首,“走。”

他不後悔那時候留下的圍巾,他隻是有些遺憾。

遺憾那時的他沒把人從雪巷裏帶走,從而早早珍藏護在羽翼之下,免她受這幾年的風風雨雨。

他甚至,比顧墨蓁還要更早地認識她,卻是最後一個跟她熟起來的人。

黑色邁巴赫駛出QMO商場的私人泊車廊,泊車廊一側的大門被保安推開,中午剪彩的那位QMO高層急匆匆走出來,“謝總呢?”

保安看了一眼泊車廊,說:“剛剛走了。”

高層也跟著看過去,扯開領帶喘了口氣,暗自嘀咕:“謝總怎麽來了也不說一聲,還這麽快就走了呢?”

保安聳聳肩,他哪裏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