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豪門世界(已修)
王叔本來以為, 陸家這個出身偏遠地區、從沒見過世麵的年輕人,應該很容易被輕飄飄幾句話威脅住,乖乖去找雲曳求情才對。
偏偏這次他走了眼。
眼前這個年輕人身形挺拔如鬆入如竹,語氣不卑不亢:“我會想辦法籌錢, 希望王叔能給一段寬限的時間。”
王叔一眯眼:“什麽意思?”
陸燃灰:“意思是, 我不會去找雲少要錢,我會自己還。”
“自己還?”
王叔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 哈了聲:“就憑你, 還兩千萬?你拿什麽還?”
陸燃灰還是很淡定:“隻要給我時間, 我還得完。”
王叔簡直要氣笑了,重重放下茶杯, 咬牙切齒:“給你時間?還敢在這裏和我討價還價,你就不怕我到時候把你的家境宣揚出去,讓你的同學老師都見識見識?”
當然會怕。
原主辛辛苦苦維護了這麽長時間的名譽,最怕的就是被人看不起, 這是他的弱點。
但燃灰不可能放任他這麽威脅自己, 冷冷一笑:“王叔可以盡管試試,大不了魚死網破。”
他狐假虎威, 緊握的手心裏冒出了黏膩的汗, 眼神卻決絕:“你也知道我可以去求雲少,我隨時都有退路。把我逼急了, 到時候直接從你家門口吊死——反正爛命一條,沒什麽好在意的。”
“要是我真的出了什麽事, 你猜猜看雲少會不會幫我報仇, 給你們找麻煩?”
……倒是讓他給反將了一軍。
王叔一時間看不透陸燃灰的底細, 麵色陰沉, 心道這小子還有幾分膽識。
僵持半晌, 最後他還是鬆了口,表示可以給陸燃灰一段時間,畢竟兔子逼急了都會咬人。
至於陸父,被暫時押在王叔這裏,什麽時候還夠了錢,什麽時候放人。
雖說讓了步,王叔心中仍然輕蔑:一個初出茅廬的、毫無經驗的年輕人,除了最後乖乖去找雲曳求情以外,哪裏還有什麽其他籌大筆錢的法子?
最後還是會如他們老板料想的那樣,讓雲大少爺出馬,區別不過是時間早晚而已。
-
回想起宿主和王叔的交鋒,002憂心忡忡:【宿主,不靠男主,你真的能還完兩千萬嗎?】
那可是兩千萬!
沒想到燃灰淡淡反問:【我為什麽要幫他還錢?】
002傻了:【啊?可是你不是對王叔說,你會想辦法籌錢……】
燃灰勾勾唇,笑意不達眼底:【人設分的要求罷了。】
他垂下眼,遮住了眼底淺淡的陰翳,是一種令人心驚的漠然口吻:【一個咎由自取的人渣,我管他斷手還是斷腳。】
002驚了,宿主竟然是這麽想的,它還以為宿主不會放著陸父不管呢。
它想勸什麽,又閉了嘴,心道就陸父那種人,確實沒什麽幫忙還錢的必要。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宿主好像很討厭賭鬼陸父……這還是他頭一次帶上個人情緒,真情實感地厭惡某個配角。
想了想,002小聲道:【那、那宿主你不還錢,到時候債主去學校裏揭你老底,該怎麽辦啊?】
燃灰語氣篤定:【他們不敢。】
【就像我說的,那個……叫什麽,雲渡?他針對的是男主,不是我。如果真的讓我魚死網破了,對他們沒什麽好處,所以這隻是句威脅罷了。】
【當然,雖然不至於直接撕破臉,這群討債的應該也少不了威脅和糾纏,磨到我心理防線崩潰,主動去找雲曳,才是他們想看見的。】
002聽得雲裏霧裏,很費力地試圖理解人類這複雜的心理博弈。
察覺到了它的艱難,燃灰驟然一笑,剛剛的沉鬱之色盡數褪去,桃花眼微彎,說不出的俊美柔和:【你急什麽?】
他懶洋洋道:【最重要的是,這陰謀一看就是衝著男主來的,雲曳可是世界的氣運之子,化解這點小問題不是手到擒來?】
【身為一個既沒有背景又沒有抗衡能力的炮灰,我隻用拖著,安安靜靜地拖到雲曳發現,然後出麵幫我擺平就好。】
這句話002聽懂了,大為震驚:【所以宿主,這才是你的真實目的?】
繞了這麽大一圈,合著就是打算等雲曳出麵,自己躺著等事件解決啊!
燃灰輕飄飄反問:【不然呢?】
他毫不愧疚的模樣,歎了口氣:【反正就算我自己擺平了,你們也不會給我加班費。】
【所以我一直說,主係統是真的摳。】
002:【……】
它很想代替主係統問一句:所以我們之間,一定要用冷冰冰的金錢交易衡量嗎?
不過既然知道宿主心裏是有數的,那002也懶得再糾結,心安理得地躺平。
自打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係統的死機概率直線上升,還是不要再為難自己的代碼了。
-
安撫好小係統,燃灰回到宿舍,翻出了很久沒用的侍應生員工服。
雖然打定了主意不還錢,但必要的麵子工程還是要做的,起碼得擺出一個正在努力工作積極還錢的態度。
隻可憐分手後,他還沒休息幾天,就又要重新回到解放前,開始打工了。
侍應生小陸重出江湖,一傳十十傳百,零度酒吧的業績一晚上猛衝了二十個百分點。
下班後,老板王哥感動得眼淚汪汪,拉著陸燃灰的手,深情款款:“小陸啊,提成我給你雙倍!你要不就別走了,以後直接在我這裏幹多好!”
燃灰不著痕跡地抽出手來,微笑著拒絕:“多謝王哥,但還是算了。”
“處理完最近的一些事,我大概就要走了。”
王哥一愣:“去哪?”
燃灰溫柔一笑,沒回答。
涉及到隱私,王哥也不好再問。又沒能成功把人留住,他失魂落魄地摸著自己的光頭離開了。
等燃灰收拾好一切,準備交接班,已經是將近十二點。
他獨自在更衣室裏休息,拿出關機了一晚上的手機開機,迎麵先蹦出來幾條陌生號碼的短信。
有三四條是催債的,內容不堪入目,燃灰看都懶得看,熟練地刪除拉黑。
在看見最後一條短信時,他目光微頓。
這條信息隻有很簡單三個字,沒署名沒落款,燃灰卻知道發信人是誰。
——想你了。
說起來,自打那晚,喝醉的雲曳給自己打過電話之後,倒是再也沒來找過燃灰。
他好像突然大徹大悟,徹底消失在陸燃灰的視野裏,如同真的死心了那樣。
但現在燃灰還不能退出世界,就說明雲曳並沒有死心,隻是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幹什麽。
這短信就是證據。
誰能想到,矜貴倨傲的大少爺隻敢偷偷發一條匿名短信,連署名都不敢。
燃灰輕歎一口氣,心如止水地想:出了陸父這檔子事,也不知道男主什麽時候才能反應過來,有所動作。
萬一他動作不及時,真的被反派得逞,那可就丟了大人。
但燃灰也不可能主動去向雲曳說明情況——畢竟對“陸燃灰”來說,他隻會因為王叔的暗示誤會雲曳,對他徹底心灰意冷。
垂下眼,他手指微動,幹脆地刪掉了這條短信。
處理完了各種各樣的消息,燃灰剛想回宿舍,這時候卻有人打來了電話,又是一個陌生號碼。
這麽晚了,誰會和他打電話。
猶豫兩秒,燃灰接起來:“你好。”
那邊的呼吸聲有點亂,但可以很明顯地聽出是個女性,排除掉了雲曳或者是債主的可能。
半晌,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同樣帶著西北腔,忐忑不安:“是……是小燃嗎。”
燃灰微微一怔,心跳亂了半拍。
遲疑片刻,他試探性地道:“……媽?”
女人幾乎是急切地答應一聲:“哎!”
燃灰舉著手機,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一直按照原主的行為往家裏打錢,卻從來沒有打過一個電話,更別說和他的家人有什麽交流。
所以隻好沉默。
陸母卻很激動,在得知電話這邊的確是自己兒子後,她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恨不得把這幾年缺失的關心和母愛全都補回來。
燃灰這才知道,原主之所以不和家裏人聯係,是因為他的父母都沒有手機座機。
今晚這通電話能打過來,還是姑媽來幫忙照看下不了床的陸母,好心把手機借給她用用。
他毫無和年長女性相處的經驗,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隻能陸母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平時很能說話一個人,這時候難得顯得沉默。
002內心:甚至還有點乖是怎麽回事。
但這種話它當然不敢當著宿主的麵說,隻敢在心裏吐槽兩句。
絮絮叨叨問了十幾分鍾,陸母終於從喜悅中冷靜下來,語氣小心:“小燃,你爸他……找到你了嗎?”
看來她也知道陸父此行的目的。
燃灰停頓兩秒,沒有瞞著她:“嗯,找到了。”
想了想,他補充:“你放心,我會幫他把債處理好的。”
女人驟然沒了聲。
半晌,突然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像極了悲鳴的嗚咽。
這聲音來得突然,燃灰沒說話,安安靜靜地聽著陸母的啜泣,以及電話那邊另一個女人模糊的安慰。
好半天,陸母的情緒才穩定下來,又湊近了話筒:“小燃啊,我聽你姑媽說,你們那個大學,是能辦什麽暫時退學的,是不?”
燃灰一怔:“你說的是休學?”
“對對,反正是那麽個意思。”
陸母一疊聲地答應,然後一咬牙,急促地低聲說:“要不你先休學吧,別管你爸了,找個地方先躲起來。等這事兒風頭過去了,再回來繼續讀書,以後找個沒人認識你的地方工作,再也別回來。”
她深深歎了口氣:“你還小呢,不能為了你爸那個畜生,就把一輩子給搭進去。”
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燃灰頓在原地。
好半晌,他看著腳下的地板,輕聲問:“那你怎麽辦。”
陸母語氣平緩下來,故作輕鬆:“他們能把我怎麽樣?我一個女人,癱在**,他們拿我沒辦法的,你顧好你自己就完了。”
“以後也不用寄錢來,你越是寄,你爸那個孬種越是賭……”
她輕輕說:“連自己兒子都拖累了,還配得上做爹做媽嗎。”
掛了電話,燃灰在更衣室裏坐著,眉眼安靜,不知道在想什麽。
002有些擔心他的情緒波動:【宿主……】
好半天,它才聽見宿主的回答:【我沒事。】
燃灰表情還算平常,輕輕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隻是有點感慨。】
沒想到原主這個曇花一現的惡毒炮灰,背後會有這麽深的故事。
如果不是因為男主帶來的一係列劇情變動,那燃灰直到任務結束也不會知道。
002:【宿主是在同情她嗎?】
燃灰目光微動,半晌出聲:【差不多吧。】
原主的母親雖然是個很明顯的拖累,但起碼她是真的愛護原主。
對這種真摯的感情,燃灰向來尊重。
他心道:看來,原本的打算要變一變了。
不管怎麽說,陸母都是個可憐的女人。
在脫離這個世界之前,還是給她留下點什麽東西吧。
-
過了幾日,京城的天氣越發寒冷。
氣溫降到零下,在萬千期盼中,今年的第一場雪終於落下來了。
窗外雪花旋轉著落下,屋內卻溫暖如春,熱得可以隻穿短袖。
雲曳卻穿了一件純黑色高領毛衣,渾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襯得那張臉越發蒼白。
投屏電視上正播報著一條重大新聞:“近日,警方接到詳細的匿名線報,突擊掃除一座特大地下賭場,進而發現一條灰色產業鏈……”
看著這條新聞,雲曳眉心刻痕越發明顯。
突然一個電話打了進來,雲曳接起來,對麵的蘇展劈頭蓋臉一通問:“雲曳你他媽瘋了?你好端端的,和王家杠上幹什麽!”
王家同樣是老牌世家,在京城盤亙了這麽長時間,甚至能摸到核心的灰色產業,它的勢力當然不容小覷。
其他世家不管私下裏怎麽想,是豔羨還是鄙夷,都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遠觀,誰也不打算強出頭。
但現在,這條暴富的路被雲曳切斷了。
和上次對賀家的針對不同,這次雲曳的做法,是徹底斷了王家的財路。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個道理任何人都懂,像他們這種人更該懂。
雲曳眉頭皺得死緊,冷不丁道:“不是我。”
他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我確實想做什麽,但還沒來得及動手。”
雲曳又不是傻子,當然清楚,賭場的水混且深,背後的勢力盤亙複雜,即使是他也不準備隨便踏進去。
大少爺做事習慣於十拿九穩,沒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話,不會貿然動手。
但他還沒正式開始動作,王家就出了事,被警察一窩端了所有賭場。
現在元氣大傷不說,好幾個涉事人員都要去吃牢飯。
王家人恐怕已經對雲曳恨之入骨,要不是看在他的身份上,現在雲曳恐怕已經出了意外車禍。
“不是你?”
蘇展震驚到失語,呆呆道:“但王家那邊一口咬定,肯定是你,隻有你有理由……因為陸燃灰。”
雲曳薄唇抿緊,視線在桌麵的資料上飛快瀏覽,神情冷冽如刀:“我被陰了。”
或者說,這場看似針對陸燃灰的陰謀,其實一開始就是衝著他來的。
雲曳沒道理說謊,蘇展自然是相信他的,聞言更摸不著頭腦,焦急問:“那你知道是誰陰的你嗎?”
麵對如此嚴峻的形勢,雲曳卻依然保持淡定。
他冷冽地垂著眼:“拖魏巡的福,這段時間,我查到了不少東西。”
指尖劃過文件,邏輯縝密流暢:“王家的賭場向來隻針對那些初來乍到的暴發戶,宰肥羊冤大頭,一直做得很隱秘。”
“兩個月前,卻莫名其妙跑到一個偏遠鄉鎮,在那裏開了家賭場分店,日常營業額幾乎為負。”
“在那裏,陸燃灰的父親欠了兩千萬債務,隨後帶著他來到京城,找陸燃灰要債。”
蘇展一聽就明白了,猛拍大腿:“不是我說,這指向性也太強了!要不是為了整你,誰閑著沒事跑那地方去開賭場,還逮著陸燃灰他爸的羊毛薅?”
頓了頓,他又納悶:“但王家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對你耍陰招?”
“還能因為什麽。”雲曳冷冷道,“無非是有利可圖。”
他的視線落在一張薄薄的紙上:“我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事。”
“你可能不知道,四十多年前,王家曾經有個私生女。”
“而這個女人在二十多年後生下來的孩子……”
他聲音古怪地歎息一聲:“叫雲渡。”
蘇展那邊傳來東西碎裂的聲音,他咬牙切齒:“我就知道你那狗屁私生子哥哥不是什麽好東西!”
“但是如果他和王家有這層關係,王家又為什麽會遭難……等等。”
蘇二少腦子難得活絡一回,大驚:“難道是他狗咬狗?!”
舉報了自己的盟友,反手栽贓給雲曳,讓他直接百口莫辯。
雲渡和王家可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近親,所以王家肯定不會懷疑到他頭上,隻會堅定不移地記恨雲曳。
……心是真的髒啊。
想起那張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八風不動的溫和笑臉,蘇展簡直想吐。
雲曳表情也不好看:“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半晌,蘇展沉沉歎了口氣:“但現在手裏沒有證據,隻能靠猜測,口說無憑,王家明顯不會信你。”
雲曳手裏轉了會兒筆,冷不丁道:“證據倒是有。”
“隻不過現在,還需要一點收集的時間。”
“畢竟雲渡這事,做得也並不是完全幹淨。”
他唇邊隱隱勾起個很冷的笑來,眼中寒芒一閃而過。
自己平白無故吃了這麽大一個虧,怎麽可能會讓雲渡舒舒服服。
現在想來,恐怕之前賀立陽告密那件事,也少不了雲渡的推波助瀾。
雲曳驚歎於他的能藏——要不是因為王家這件事露了點馬腳,恐怕他也不會聯想到雲渡身上。
見大少爺說得篤定卻隱晦,蘇展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卻怎麽都問不出來。
沒辦法,他歎了口氣:“算了,你心裏有數就好……這件事必然會鬧到老爺子那裏去,你做好心理準備。”
“王家確實不能拿你、拿雲家怎麽樣,但梁子也算是徹底結下了。”蘇展的聲音飄渺,“他們不可能讓這事輕飄飄過去,卻又動不了你。”
“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去報複另一個很容易報複的人。”
大少爺的瞳孔驟然縮成一點,那個名字呼之欲出。
一股強烈的不安和恐慌湧上心頭,雲曳霍然起身,再也顧不上其他,抓起外套,就大步出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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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十點,雪不知道什麽時候下大了,天地間紛紛揚揚一片。
進了宿舍樓的大門,燃灰收起傘,拎著一袋子生活用品,慢慢走上樓。
卻在走到樓梯口時,看見自己的宿舍門前,站了一個高大的黑影。
他一愣,等走得更近了,對方也聽見動靜,頭一轉,露出那張熟悉的臉。
雲曳當然是來找陸燃灰的。
沒動身前恨不得瞬息移動到陸燃灰麵前,等真的到了他的宿舍門口,卻陡然生出了某種近鄉情怯的畏縮。
他踟躕著,不敢上前去敲門,卻恰好撞上了從外麵回來的陸燃灰。
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愣住。
雲曳瘦了——這是燃灰的第一反應。
他一身款型優越的黑色羊絨大衣,大衣的肩頭暈染開了深淺不一的痕跡,想來是雪化後剩下的殘骸。
大少爺的身姿本就挺拔如刀,現在刀刃越發削薄鋒利,深邃麵容陰影愈重。
眉宇間壓著沉沉的霧靄,陰翳在眼底鋪開。
雲曳看陸燃灰的目光,則堪稱貪婪。
外麵天冷,燃灰穿了件厚實的白羽絨服,頭發稍微長了一點,襯得那雙桃花眼越發柔和。
對雲曳來講,陸燃灰可算不上一段時間沒見。
畢竟,他每天要麽會看偵探拍來的陸燃灰照片,要麽直接親自上陣,跟在他身後走上好長一段。
但還是看不夠。
一輩子都看不夠。
大少爺的視線流連在他的眼尾唇邊,極盡克製地藏起了那點剝皮拆骨的凶狠。
最後還是燃灰先回過神,放下手裏的塑料袋:“雲少?”
雲曳被這聲疏離至極的“雲少”震回了神,垂落在身側的手指下意識攥緊,“嗯”了一聲。
像是隻猛獸,竭力收緊了自己的爪牙,向人類展示出了自己最溫柔無害的一麵。
燃灰笑容淡淡,他一直很擅長控製表情:“雲少這麽晚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我……”
雲曳不著痕跡地深呼吸,保證自己的嗓音平穩:“我有點事,要來找你。”
燃灰:“什麽事。”
雲曳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你最近,看新聞了沒有?”
燃灰認真回想了一下,搖頭:“看了,沒什麽大事。”
一聽就是沒怎麽關注京城本地新聞。
這正好可以讓雲曳給他一個驚喜,薄唇微勾,露出一個小小的笑:“我來就是想告訴你,你爸欠的債,已經不用還了。”
“王家現在已經差不多垮了,他們自顧不暇,你爸的賭債就此一筆勾銷。”
頓了頓,雲曳補充:“至於你爸,我已經讓人幫忙撈出來了。”
他眼中憎惡神色一閃而過,很快垂眼掩飾:“他畢竟是你爸,身體還健全。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處理好,讓他以後不能出現在你麵前,不會再來幹涉你的生活。”
這話說出口,多多少少帶了點邀功的心思。
大少爺抬起眼,目光中的期待怎麽也藏不住,定定看著青年。
如果他身後有條尾巴的話,恐怕已經搖起來了。
想看見陸燃灰高興,哪怕笑一下也好。
但青年卻沒什麽其他情緒,半張臉埋在圍巾裏,目光如水,平緩無波,靜靜地注視著他,等待下文。
沒得到想要的回應,雲曳挫敗地抿抿唇,繼續道:“但是……王家人可能會狗急跳牆拉人下水,最近你會很危險。”
至於王家為什麽會狗急跳牆,他沒有細說,陸燃灰也沒有追問的意思。
他終於出了聲,語氣平淡:“所以呢?”
察覺到了陸燃灰態度的軟化,雲曳鳳眼亮起,喉頭滾動,心跳猶如鼓擂。
幸好經過一段時間工作的洗禮,現在的他沉穩了不少,明明緊張到了極點,反而越發不顯山不露水。
宿舍走廊的白熾燈光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朝著陸燃灰伸出,停駐在他麵前。
高高在上的大少爺,此時的姿態像是低到了泥土裏,神色中滿是小心翼翼的懇求。
這還是陸燃灰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這種表情。
“你現在一個人住在這裏,沒人保護,太危險了。”
“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個絕對安全的地方暫時住下。”
“……好嗎?”
雲曳的手蒼白,漂亮得可以去做手模,食指額外的長。
燃灰曾經見過人看手相,說食指代表著欲望、野心、自尊心與支配欲。
現在想來,還真是挺準的。
說實話,雲曳能做到這個地步,是有點讓他驚訝了。
畢竟還在不久之前,大少爺喝醉了找他哭哭,都得先嘴硬一陣子,那張嘴好像就不會說什麽人話,淨隻會氣人。
哪裏能和現在一樣,說話都要看人眼色。
燃灰心裏暗歎一聲。
該說不說,他甚至對男主生出了一點同情。
但凡換個人來,麵對這天之驕子俯首稱臣的一幕,心裏恐怕都要觸動幾分。
不過真是可惜,雲曳很倒黴,碰上了他這樣鐵血無情的天選打工人。
莫得感情,一切隻為了下班服務。
陸燃灰抬起眼,迎上大少爺期待、忐忑與局促交織的目光。
他輕輕嗬出一團白霧,溫聲問:“如果我去了,還能回來嗎?”
雲曳一怔,聽見陸燃灰繼續問:“等風頭過去,如果我想搬出來……你是會痛快答應,還是會想方設法地拖延,讓我留下?”
大少爺另一隻垂在身側的手收成拳頭,攥得死緊,麵上幹脆否認:“怎麽可能?我從沒這麽想過——你當然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嘴上說得好聽,但實際上,連雲曳自己都不信。
陸燃灰的問題輕輕巧巧,卻恰好戳中了他心中最隱秘的妄念。
……怎麽可能沒幻想過。
對青年的占有欲在陰暗處席卷著瘋長,他當然無數次陰暗地窺探覬覦,設想著陸燃灰從頭到腳都完全屬於自己,滿心滿眼都是雲曳,再也不見其他人。
曾經的陸燃灰就是這樣,但他把他弄丟了。
這次如果有機會,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陸燃灰對雲曳的小心思一清二楚。
他彎了彎眼尾,弧度很淺,輕聲說:“雲少,你能幫我解決掉我爸的債務,我很感謝你,真的。”
“但是……”
目光落在雲曳微微發抖的幹裂唇瓣上,他慢慢說出紮心窩子的話:“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你,我根本不會背上兩千萬的債,也不會被那些債主盯上。”
“你說要帶我去個安全的地方,你錯了。”
他一字一句,神態堪稱漠然無情——
“隻要我離開你,那我在哪裏都是最安全的。”
“所以,不要再來找我了。”
“哢噠”一聲細微的響。
那扇老舊的、一腳就能踹開的宿舍木門,在雲曳眼前輕飄飄地闔上了。
卻又重若千鈞。
“……”
伸出來的手沒有得到回應,終於失了最後一絲力氣,重重地墜落。
來的時候有多充滿希望,現在希望破滅的絕望就有多難熬。
情緒崩堤,雲曳用盡最後的力氣,顫抖著抹了把臉,慢慢扶牆蹲坐下來,再次把自己縮成一團。
是個很沒安全感的姿勢。
昂貴的大衣下擺落在滿是泥雪的地麵上,染髒了一片,也渾然未覺。
……陸燃灰說得對,是他的錯,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是他做事太不周全,從一開始就抱著玩玩的心思,從未盡善盡美地隱瞞陸燃灰的存在。
卻完全沒想到有一天,這個人會成為他的軟肋。
現在這根靠近心髒的軟肋被大咧咧暴露在外,成了無數別有用心之人攻殲的對象,又是誰害的呢?
……怪不了其他人的。
是你自己,把最珍貴的寶貝弄丟了。
肺裏生疼,呼吸不上來,雲曳痛苦地揪開衣領大喘氣,好忍過這一陣子難捱的心悸。
良久,他掏出手機,低著頭撥了個號碼,聲音低低,滿是疲憊:“按我說的……以後跟在他身邊,保護好他。”
“要是讓王家人近了他的身,那你們全都完蛋。”
掛斷電話,雲曳坐在地上,好一陣子沒力氣起身。
他閉上眼,後腦勺枕著冷冰冰的牆麵,有一瞬間,真的很想就這麽睡過去。
睡在和陸燃灰一牆之隔的地方,這樣他明天出門時,肯定會被自己嚇一跳吧。
因自己苦中作樂的想法,雲曳有氣無力勾了勾唇角。
他還想再坐一會兒,卻被電話鈴聲殘忍打破了最後一絲寧靜。
摸出手機看了眼來電人,雲曳閉了閉眼。
該來的還是要來了,隻不過沒想到會這麽快。
清了清沙啞的嗓子,雲曳接起電話,語氣恭敬,周身氣場一片冷冽:“喂,爺爺。”
電話那頭有怒吼聲傳來,他的表情卻不為所動,垂著眼,鴉羽般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神色:“……我知道了,我會馬上回來,當麵給您解釋清楚王家的事。”
掛斷電話,雲曳看著手裏的手機屏幕,胸膛微微起伏,像是下了什麽莫大的決心。
再抬起眼時,那雙狹長的鳳眼裏多了些說不清看不明的情緒。
他扶著牆壁慢慢起身,膝蓋酸麻,腰背卻筆直。
目光無限眷戀不舍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大門,雲曳大步往外走,越走越快,衣角帶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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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曳一踏進雲家的老宅,迎麵就是一聲蒼老的厲嗬:“跪下!”
聲如洪鍾,夾雜著蓬勃的怒火。
雲曳邁入門檻的腳步一頓,緊接著片刻不停地徑直跨過去,揚起一個意氣風發的笑來:“爺爺,好端端的,這是怎麽了?”
雖然這段時間完全沒注意身體,導致他瘦削蒼白了不少,但猛一看過去,還當真是個天之驕子,上位者氣場非普通出身可比。
雲渡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隨即溫溫柔柔地垂下了眼。
老爺子並沒有被最引以為傲的孫子這副模樣給糊弄過去,大力一掌拍向桌子,沉聲道:“我讓你跪下,你是不聽我的話了是不是!”
雲曳撇嘴,一邊嘀咕著“至於麽”,一邊幹脆利落地撩起衣擺,跪了下去。
膝蓋與大理石地麵相接,一陣鑽心的痛,他卻狀似未覺,勾起唇混不吝道:“這麽著行了吧,爺爺?您消消氣,不就是一個王家麽,咱們家還看不上跟他們的合作……”
話沒說完,一根拐杖帶出呼嘯風聲,重重抽在他肩背上。
雲曳毫無防備,悶哼一聲,卻立刻穩住了身型,脊背筆挺如刀。
雲夫人瞳孔一顫,塗著大紅色指甲油的手指捏緊了茶杯。
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即使精神矍鑠,剛剛這一下也耗盡了他的絕大部分力氣,被雲渡攙扶著,呼哧呼哧喘粗氣,厲聲道:“一個王家?好好好,你說得倒輕巧!”
“你說實話,是不是就為了一個男人,把人家的生意給斷了!”
雲曳訝異地挑起眼尾:“怎麽可能?”
他像是反應了一下,才把老爺子說的兩件事聯係到一起,不可思議地揚眉:“難不成是您真信了那個傳聞,說我為了一個男人把王家給整垮了?”
老爺子陰沉沉瞪著他:“難道你不是?”
雲曳“哈”了一聲:“別開玩笑了爺爺,這話您也信?”
他聳聳肩:“我確實是玩了個男人,但也隻是玩玩而已,怎麽可能犯得上為他做出這種事?他難道是什麽禍國妖妃蘇妲己不成?”
“至於王家就更可笑了,純純的栽贓陷害,那匿名舉報信的事根本和我半毛錢關係沒有,我也想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我有理由懷疑,是有人知道了我玩男人的事,借這個機會故意往我頭上潑髒水,為的就是讓您老人家動氣。”
老爺子:“玩男人你還挺驕傲?!我說出去都嫌丟人!”
但不管怎麽說,火氣總算沒有剛剛那麽大了。
畢竟單純地玩男人,和為了男人拋棄江山之間,他還是分得清哪個更嚴重的。
雲渡照舊是溫溫柔柔的一張臉,彎腰扶著老爺子的手,溫聲道:“爺爺您消消氣,別被氣壞了身子。”
雲曳銳利的眼神在他那張狐狸臉上冷冷剜過,懶懶笑了一聲:“對啊爺爺,您別被我氣壞了身子。”
“玩個男人而已,在我們圈裏那是再常見不過的事,嚐個新鮮而已,您得接受點新鮮事物啊。”
老爺子怒極反笑:“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個老古董?”
雲曳立刻做了個拉拉鏈的動作:“我可沒這麽說啊,是爺爺你自己說的。”
老爺子又是一陣怒火,但說實話,在確定孫子隻是“玩玩”,並沒有因此耽誤正事之後,這陣火怎麽也沒之前燒得旺了。
但雲曳挑戰他不接受同性的權威,這同樣不能忍。
老爺子閉目道:“既然你說王家的事和你無關,那就去查,別讓髒水潑到我們雲家人頭上。”
雲曳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稍放鬆:“知道了,爺爺。”
“至於你說的玩男人……”
雲曳表情照舊是一片漫不經心,脊背卻不著痕跡地緊繃起來。
老爺子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拄著拐杖轉過身,丟下一句:“既然你那麽想玩,就去思過房裏繼續跪著吧,跪到不想玩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