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可惜
孩子們平時上學,裴霜是不管的。
不過考慮到大著肚子的蘇瑜,今天會來辦公室找她,她還是免為其難的下來轉了一圈。
“裴校長,您來了。”值班老師看見裴霜,臉都笑僵了。
裴霜在外麵一向很持得住,此刻單手背在身後,輕輕頷首,確實很符合“校長”這個身份,不過,相比較起來她更喜歡別人稱呼她為“裴老師”。
“孩子們出勤率高嗎?”裴霜接過考勤本。
“還可以,和平時差不多。”值班老師殷勤的湊過來。
他們學校的出勤率比周邊縣鎮好很多,主要因為送來的大多是軍區的孩子,家裏沒有田地要忙活,周邊的農村娃,該請假務農的,照請不誤。
裴霜每回想起這些,心裏很不舒服。
孩子們可都是上學的好年紀......
正想著,就見老遠走過來一串孩子,五個蘿卜丁手裏拎著一模一樣的網兜,兜裏裝著飯盒。
值班老師見裴霜盯著孩子們看,解釋道:“都是趙家的孩子,有三個是今年剛轉來的。”
裴霜愣了愣,瞬間明白值班老師說的“趙家”就是趙時年家。
可不就是趙時年家?
領頭那個孩子,長得仿佛縮小版的蘇瑜。
裴霜衝著孩子們招手,“你們家大人呢?”
孩子們一齊喊了句裴老師,趙深道:“不知道,早起就沒看見。”
裴霜心說蘇瑜這是辦事去了吧?
等辦完事,應該會來學校找她的。
“行了,你們快去教室吧。”
“老師再見。”
小家夥們對老師有著一種天然的畏懼,幾乎是裴霜一說,拔腿就跑。片刻的功夫,哪兒還看得見孩子們的身影?
裴霜搖頭失笑,決定去辦公室裏等著去。
蘇瑜肯定快來了,說不定等會兒就到。
值班老師見到點了,把學校鏽跡斑斑的大鐵門關了起來,才轉身上課去。
*
“我就是來工作的,真沒開玩笑。”
麵對師徒倆的凝視,蘇瑜不緊不慢的說。
她明明穿著最普通的衣裳,挺著肚子,在國營飯店裏麵是處於弱勢的一方。卻很沉得住氣,完全不像處於弱勢。
這時候女服務員放好碗筷,湊過來說,“同誌,你要是想吃東西找我就成,要是來工作還是算了。你挺著個大肚子,能幹什麽?洗碗還嫌你手腳慢呢!”
劉健聞言點點頭,廚房分工明確,他負責洗菜切菜,還有另外一個大娘專門洗碗。
在他看來,至少要跟那個大娘似的,胳膊粗、勁兒大,才能一下子端起那麽多碗筷。眼下這女同誌,細胳膊細腿不說,還挺著個大肚子,真沒啥活能給她幹。
“同誌,你別鬧了,早點回家帶孩子去吧,站這兒沒用,我們不招人。”李大廚說著語氣嚴厲了幾分,“你要是再鬧事,我可就報公安了!”
他們這裏是什麽地方?國營飯店!
是方圓好幾裏之內,唯一營業的飯店,而且是直接歸政府管的。
招不招人他們說了也不算,得看經理的意思。
退一萬步說,就算招人也不會要個孕婦過來,這不是給自己找事呢麽!哪個單位能要挺著肚子的女同誌?
蘇瑜在來之前就預料到大師傅的反應了。
以往在任何時候,國營飯店的大師傅從來都是受人尊重的,她冷不丁的來這麽一出,簡直在挑戰對方的權威。
蘇瑜笑笑,不止沒覺得害怕,反倒還找了個位置坐下。
“你們既然覺得我是來吃東西的,就當我是好了。正好我還沒吃早飯,大肉包還有嗎?來一份吧。”
李大友本來氣得厲害,覺得這人真沒事找事,如果蘇瑜要是和他硬剛的話,說不定他就真叫人找公安去了。偏偏對方及時收手,還這麽春風化雨的坐了下來,還開口說要吃肉包子......
李大友心裏那股子氣,瞬間撒不出去了。
想說沒有,又覺得和個大肚婆計較挺沒勁。
於是他冷著臉,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等著。”
轉身進了廚房。
脖子裏係著紅絲巾的女服務員見蘇瑜想開了,悄悄鬆一口氣。
這會兒店裏沒什麽人,她索性也在蘇瑜邊上的位置坐下。
“得虧我們李師傅是個好人,要是遇上脾氣差的大師傅,你可有苦頭吃了。”
蘇瑜點點頭。
可不是因為看著這個大師傅人好麽,要換一個脾氣差的,不上道的,她才懶得給自己找麻煩。
過了一會兒,劉健端著一個大肉包從裏頭出來,“哢噠”一聲,重重放在蘇瑜身前,惡聲惡氣道:“你老老實實吃,吃完了,把錢票一交,回家帶孩子去,別給你自己找麻煩!”
蘇瑜抬眼看他,輕笑道:“我不是正帶著呢麽?隻有小孩子才會把脾氣發到顧客身上。”
“你——”
“行了,你小子少廢話,滾進來幫我切菜。”李大友喊了一聲,順帶瞪了蘇瑜一眼。
哼,他可不是心軟好說話,也就對方大著肚子,他懶得計較。
蘇瑜遠遠地衝著李師傅感激一笑,李大友翻了個白眼,將遞菜的窗口“唰”地關上了。
劉健怕師父真有活等著交給他幹,哼一聲,進灶間去了。
“我也去忙了,等會兒要交錢,你直接過來找我就成。”吳曼曼說了聲,起身去櫃台忙活去了。
蘇瑜暗暗點頭,這家國營飯店氛圍確實好,服務員沒有狗眼看人低,大師傅做事也公道。
正因為這樣,她就更堅定了留在這裏的決心。
蘇瑜捧起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
知道此刻李大友幾個正偷偷看著自己呢,蘇瑜故意大聲歎口氣:“唉,可惜了。”
可惜什麽,她偏偏不肯說。
越是不說,越是撓的人心癢癢的。
過了一會兒,蘇瑜又咬了一口肉包子,接著歎氣:“真的有點可惜。”
李大友心裏氣極了。
他一向是個爽快性子,有什麽說什麽,但蘇瑜卻給他一種渾身都癢,但總是撓不對正地方的感覺,不止不解癢,還越來越癢。
他有心想問個清楚,總覺得自己出去了就好像認輸了。
蘇瑜仿佛一無所覺,仍舊咬一口歎一口氣。
李大友拳頭都硬了,他瞪著眼睛,氣鼓鼓地從裏頭出來,“說話說一半,吃飯沒有蒜!你有話就說,可惜什麽?我這肉包子做的有什麽問題?”
李大友學廚多年,當大師傅也有幾年了,對自己的手藝相當自信。
這個女同誌,他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先是說要來工作,又對著他的包子歎氣,後者比前者還要讓他惱火!
他咬著牙,說:“你說,你要是能說出一個一二三來,這頓包子就當我請你,你要工作,我也可以幫你!但你要是什麽都說不出,別怪我不客氣。”
劉健湊過來:“你這女同誌太不識趣。我師父都不和你計較了,你還故意歎氣做什麽?我師父的手藝無人能及,但凡來咱們飯店的,哪個不說我師父做菜好吃?就你吃的這個肉包子吧,可是我師父的絕活!別的地兒想吃出這種口感,還沒有呢!”
劉健對自己的師父有一種盲目的崇拜。
他長這麽大,見過最厲害的人就是李大友,不止做飯厲害,樣樣都厲害。
他們都說,他能拜李大友當師父,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劉健自己也這麽覺得。
蘇瑜無可無不可的點頭,悠哉哉的將包子吃完。
抬眼見李大友瓦光鋥亮的腦門上,青筋一跳一跳,瞬間明白這回是真戳中對方的死穴了,一時心情大好,笑道:“我吃我的,歎我的,其實你們根本用不著生氣。”
她說著起身,從兜裏掏出錢票交給服務員,轉頭就要走。
李大友沉聲道:“不行,你不說清楚,不能出這個門。”
“啊......可我又不是飯店的人,吃飽了就走不是很正常嗎?你們要是非要攔我的話,小心我報公安哦。”蘇瑜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眼眸沉靜地回望過去。
李大友瞬間明白,對方是在氣他們剛才的態度和語氣。
他做不出來道歉的事,但又實在心癢想知道。
別看李大友光著個頭,其實他才三十出頭。
當初學廚的時候,帶他那個師傅就說,他特別有天賦,還努力,以後當大師傅一定沒問題。後來果然應了他師傅這句話,李大友二十六歲就當大師傅了。
別覺得二十六歲當大師傅有什麽了不起的,李大友如今帶的徒弟,很多二十六歲能把菜切好就已經算優秀了。
李大友熱愛做菜,每回看見食客們將他做的飯菜全都吃光,就有種超乎尋常的滿足感。
越是熱愛,就越是抓肝撓肺的想知道蘇瑜在可惜什麽。
“我承認剛才我態度不好,你——”
“你們態度不好,我也不好,那我們就說好都不叫公安啦!”蘇瑜連忙打斷他的話道。
她是來找工作的,不是來和人結仇的。
適可而止,對雙方都好。
李大友臉色有點紅,摸了摸光頭問:“你現在能告訴我,可惜什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