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又是個當官的!真是晦氣
良阿嬤疑惑:“何至於此?”
餘母搖頭:“前些日子我收到消息,有不少外鄉人湧入麟南,都是衝著花家去的。我想著,正好阿鯉也回麟南,你伺機而動,偷偷去一趟花家。”
“好。”良阿嬤迅速答應,而後才問道:“種什麽花?”
餘母低聲道:“蕭蔚。”
良阿嬤一怔,眉頭緊蹙反應過來:“可是因為奴婢說他私自扣下二少爺的機關匣一事?難道您懷疑……”
餘母緩緩點頭:“雖然春溪丫頭說那是為了贈阿鯉發簪,但……到底不可大意。此事,先不必告知老爺。”
燭火躍動,將她們的影子映在牆上,勾勒出一幅無聲的驚心動魄。
九月初是好日子,晴空嫋嫋,惠風和暢。春溪與良阿嬤扶著餘嫻上馬車,撩開車簾,蕭蔚抬手撫了撫餘嫻額間飄零的幾絲秀發:“一路平安,等你回來。”
在良阿嬤麵前,餘嫻更不好意思作出羞怯模樣,隻淡然點了點頭,縮回脖子,將簾子放下。車夫駕馬吆喝,抓緊啟程。
路途遙遠又顛簸,良阿嬤時時觀察餘嫻的神色,怕她吃不消還硬撐。餘嫻卻一路興致昂揚,神采奕奕,渾然不見往日裏走一段路便須進食小憩的習慣。良阿嬤放心了許多,看來這蕭蔚也不是全無用處,這些時日餘嫻的性子也肉眼可見地豁達開朗了不少。
陳家是麟南鍛兵世家,有整個端朝最闊綽、最上乘的鍛造工坊,能鍛造出世間最好的兵刃,百年前就有不成文的規定:“更朝替代不改陳家”。陳家雖握有開疆擴土的寶器,但從來也隻造兵刃,無心爭奪,誰當皇帝在他們眼裏都一個樣,照樣製寶打鐵。世代君王無不著人暗訪試探,陳家都以“歸順”為說辭將寶器販給朝廷,安撫君王之心。唯有今朝不同,新帝登基後不久,陳家就真正歸順了朝廷,獲封爵位,常年為端朝的戰士供應武器。
餘嫻作為陳家的掌上明珠,每回來麟南,都有種出嫁的錯覺。陳家人早半個時辰就會候在城門口,待接到了她,便一路敲鑼打鼓地迎回去,路上行人見場麵熱鬧,都衝她招手,小販嗅到商機,也紛紛擠上前喚她買鮮果甜餅、簪花玉佩,一行人堵得街道水泄不通,她要好一陣才能到家門。
幼時外公若是無事,也會拿著鑼鼓來接她,接到後就讓她騎在肩膀上,慢悠悠地走一段再打馬回去,如今外公年事已高,她也長大,城門口是不常來了,但也會等在家門口。
“外公。”餘嫻下馬車,一眼看見門口拿著糖葫蘆串等她的外公,她眉開眼笑,小步跑上前,抱了上去。
陳雄笑哈哈地抱著她拍了拍,將手中糖葫蘆串遞給她:“外公沒能趕去看你成親,還想著你會帶郎君回來見我呢!後來翻到你爹之前來的書信說你郎君是個什麽給事中,要上朝的,我才知道又是個當官的!真是晦氣!”他說著,臉上胡子都氣得抖了抖,用一根玉簪別起的花白頭發也搖搖晃晃。
餘嫻低頭啃著糖葫蘆不敢吭聲。她知道外公一直不喜歡當官的人,說是太壞,專門坑騙女孩子,當然更看不慣將母親坑騙到鄞江的餘父。
春溪蹦蹦跳跳來到陳雄麵前福身:“老家主!奴婢先去收拾小姐的包袱!”
陳雄笑她:“我還不知道你!是想去廚房偷吃吧?春溪丫頭,你跟著阿鯉去新宅受欺負了?新姑爺不給你們吃飯?”
春溪連忙擺手:“沒有沒有!奴婢現在已經不偷吃了!小姐也沒有受欺負!”
這時,良阿嬤背著包袱上前一步,向陳雄請安:“老家主,老奴代夫人向您問好了。”
陳雄臉上的笑意瞬間沒了:“嗯。”
又是這樣,餘嫻偏頭看向外公,自打她出生起,母親和良阿嬤就像是被驅逐出陳家的人,從來不受外公待見。陳家上下跟她說,是因為母親忤逆外公給她促成的親事,非要遠上鄞江嫁餘家,而幫著母親逃婚的良阿嬤也跟著遭了殃。後來母親除了逢年過節帶她看望外公,也不常回麟南了。
“外公,阿鯉的夫君給您送了很多東西,我們進去拆開看有些什麽。”餘嫻適時截斷嚴肅的氣氛,拉著陳雄進屋:“主要是阿鯉坐了好幾天的馬車,腿都累了。”
幾人這才又笑開,前後擁著進門。
夜間,餘嫻用完膳,良阿嬤來給她鋪床。她看著良阿嬤忙碌的背影,突然說道:“阿嬤,白日裏聽外公說這幾日趕巧了,晚上辦了燈會,阿鯉想和春溪去看,您要一起去嗎?”
良阿嬤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柔聲笑道:“阿嬤現在身子不似你們年輕人了,幾日的馬車下來累得慌,明兒便不去了。隻是麟南近日有許多外鄉人趕來看燈會,你們多帶上幾個護衛,別走散了。”
餘嫻鬆了口氣,笑盈盈回道:“好。”
待良阿嬤打著哈欠回屋後,春溪關上房門,悄悄問餘嫻:“明夜咱們就要去?”
餘嫻點頭:“我去,你別去。明晚燈會時我們假意走散,我上花家,你就帶著那群侍衛在燈會隨便轉悠找我。我會找好打手帶我走快路上山的。”
春溪皺眉:“奴婢不跟著您,您一個人真的行嗎?那地方可不是鬧著玩的。”
餘嫻握住她的手:“正因如此你才不能跟著我,你我都不會武,若是同樣遭遇不測,誰來求救兵呢?我若一個時辰還未回來,你就帶著護衛到花家找我,之後我再想個理由和外公他們解釋。你放心,既是種花結果之地,自然有一套自己的章法,否則也不可能有那麽多江湖流仕願意隱居於此,最多不過是被打劫錢財,不會有人壞了規矩。”
春溪思忖一番,覺得可行,這才點了頭。
次夜將至,餘嫻換上一身普通男裝,大方展示給陳雄看:“外公,你看我和春溪打扮成瘦弱的窮小子,既無財也無色,便不怕燈會上有人會打什麽歪主意了。”
陳雄一麵兒誇她聰穎,一麵兒給她安排了十個護衛,臨著她出門,又掏出一大袋銀子交給其中一名護衛,吩咐道:“跟緊小姐,小姐想買什麽你替她統統買下來,不可讓她自己露財引來禍患。”護衛低頭應是後,陳雄才放心地放餘嫻離開。
燈會上的人雖多,卻比不上萬華節那一遭。概因萬華節燈會時,外鄉人確實是跑去看燈的,今朝麟南城燈會,不少外鄉人卻是去山上種花的。
餘嫻故意在人流蜂擁處穿梭,有意避開護衛的視線,加上春溪在一旁幫襯,胡亂引路,她很快便與護衛走散了。她白天已托春溪出門打聽過麟南有名的打手雇傭處,提前用地圖熟悉過路線,不消時到了隱蔽的店門前,還有些恍惚,伴隨著跳個不停的心,她一人踏了進去。
小店內的人講究一個幹脆利落,上來直接問她要幾人、須幾等、去何處、何時歸,給了她一張紙條示意她不必開口,直接寫下即可。免了客套交流,餘嫻也方便。很快雇出三名甲等打手。
出來時,正遇上一名黑衣蒙麵人抱著劍進去,餘嫻壓了壓鬥笠,低著頭不說話,快步走出。那黑衣人卻狐疑地轉頭看了餘嫻一眼,皺起眉,有些不確信的樣子,最終被店內人招待,隻得搖頭摒棄雜念走了進去。
打手帶路上山,尋了有階梯的小道,一路無話,餘嫻暗歎不愧是訓練有素的打手,確實專業。那小道似常年被人踩踏,沒有餘嫻想象中那般崎嶇,反倒好走得很。隻可惜她體力不好,喝完了一整壺水,走走停停,約莫用了一個時辰才終於上了山,累得扶著柱子喘氣,鬥笠的紗簾也被汗水粘在側頸上。
也許這一個時辰春溪已帶人上山尋她了,她須得抓緊時間。緩完氣,餘嫻繼續向前走,邊走邊看,發現周遭石洞木屋繁多,燈火深深幾盞,且都是陰沉幽暗之色,來往之人行色匆匆,都有各自的私事要辦,沒人找茬,無一例外地都未點燈。恐怕是擔憂被官府發現,才不敢點。她便也滅了燈,隻靠著街道零星幾盞燈火走,打手跟在她身後,作保護狀。餘嫻謝謝他們,幾個習武之人上山時亦步亦趨地等她,大氣也不喘,如今見她累成爛泥,竟無一人嘲她。真是愛崗敬業的好打手。
走了不知多久,終於瞧見醫館,但隻是一塊陳舊的“妙手回春”牌匾,上麵有蛛絲結網,也不掛起,隨意放在地上,靠著一扇半掩的門。若不是餘嫻眼神好,還真發現不了。
餘嫻怯手怯腳地走過去,敲了敲門,裏麵走出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她嚇了一跳。那漢子卻隻是疑惑看她一眼,捂著心口還滲血的傷離開了。緊跟著,一個看著花甲之年的老頭拿著剜刀從裏麵走出來:“來了。”見到是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子,他上下打量一番,用手中抹布擦拭紅刃:“我這兒早就不給姑娘刺情字了,你走吧。”
餘嫻雖然驚訝於他一眼看出自己是女子,但想了一番,他是醫者,確實比尋常人更清楚男女骨相差異一些,於是按下驚訝不再糾結於此,隻道:“不是來刺字的。是想剜肉填疤……”
那老人擰眉,震驚地看向她:“如今女子受牢獄之刑,又要被烙字了?這狗皇帝竟也不是個東西!”
餘嫻慌忙擺手:“不是牢獄之災,是尋常傷疤。”
老人又打量她一番:“尋常傷疤?誰家尋常傷疤花重金填瘡啊?誰都來我豈不是忙死了?!我開門以來,幾乎不給尋常傷疤填瘡,姑娘找錯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