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不喜歡?我很喜歡

餘母眸光閃爍,望著閨女沒出息的樣子,暗自握拳。她舍不得餘嫻立食,但若是服軟讓兩人坐下,便落了下風,倘若教蕭蔚知道拿捏住餘嫻,就能拿捏住餘府的人,更不得了。她思緒一轉,側眸給餘祐堂使眼色,示意他這個小輩來給台階。

餘祐堂不過是個二百五,哪裏曉得母親的意思,還以為讓他也站,抱著碗就起立了。餘楚堂見兄長起立,嘴裏剛進去的菜葉子也來不及咽下,立馬跟上。餘母翻了白眼,欲言又止,氣得低頭戳米。

一頓飯立食四人,餘尚書心中暗歎幾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蠢鈍如豬,他不打算再摻和,抬手示意:“用膳吧。”

兩位兄長又笑開了,為餘嫻夾菜,餘嫻則一直有意無意地注意著蕭蔚,見他進食如常,才放心用膳。如此互動,一場席還算和諧。

飯後餘母根本不給蕭蔚、餘嫻兩人獨處時間盤敘,徑直拉著餘嫻回屋講話,此番淨是數落,餘嫻也不放心上,纏著母親臂彎笑盈盈地聽著。

餘尚書將蕭蔚叫到書房,問了原委。蕭蔚將這幾日宅中烹煮“牛鞭”之事和盤托出:“嶽母誤解了蕭蔚,蕭蔚不便解釋,還請嶽父代勞。”

餘尚書老臉也掛他不住,亦嘖聲埋怨:“好好的,吃那物作甚?你嶽母本就對你的出身頗有成見。”

蕭蔚照搬餘嫻的話:“那郎中說是此物可為阿鯉美容養顏,許是阿鯉見嶽母用過,便信允了。”

餘尚書想起餘母確實用過此物養顏,也不再多說,隻道會幫他解釋,而後開口聊起朝中事,一場荒唐才作罷。

待蕭蔚從書房出來,餘嫻仍被餘母拘在屋內談話,他隨意尋了個下人,不問餘嫻,卻問起兩位公子去處,下人正說幫他去尋,餘祐堂和餘楚堂就從內院走了出來,也正找他。

下人退去,蕭蔚向兩人躬身一揖,答謝他們飯桌上幫襯之情,又向兩人道歉,實在是牽連了他們。餘祐堂兩人根本沒放在心上,扶他起身,又攬住他的肩膀拉到一旁:“上次當鋪那事兒你沒告訴爹娘吧?”

蕭蔚搖頭:“既應允了你們,自然沒有。隻是二位公子下次莫要再去賭了,那些珍奇之物贖不回來,實在可惜。”

餘楚堂擺擺手:“幾個藏物之器罷了,府中有的是。早知道有那等偏好收藏匣盒的地方典當東西,我們也不至於欠債。”

蕭蔚附和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他垂眸掩飾狹光:“對了,阿鯉這幾日,常與我說如何思念兩位兄長,怕是離開了二位獨在蕭宅不習慣,不知兄長們可有好物相贈?最好是,讓她一看就能心生歡喜,且知道是二位兄長貴重之物的寶貝。”

“她不高興?”餘楚堂急切問道:“你可有好生待她?”

蕭蔚點頭:“當然,視若珍寶。這不是找二位尋貼身寶物,逗她展顏來了嗎?”

“寶貝當然多,可她自小見慣了,要讓她心生歡喜,還要沒見過的嗎?”餘祐堂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楚堂,你那裏……不是有那個嗎?”

餘楚堂亦恍然,又有些為難地道:“可那是幼時父親給我的,我……”

餘祐堂拍他:“妹妹都不高興了,還舍不得呢?”

“也是。”餘楚堂下定決心,隨即往後院去,餘祐堂也想到什麽,一同離開,邊跑邊囑咐蕭蔚:“你等著我們!”

蕭蔚站在原地頷首等待。

不消時,兩人回來,各拿了一個裝飾精美的匣子。蕭蔚迅速瞥了一眼兩物:“這是?”

餘祐堂將兩個匣子疊放一起遞給他:“是她喜歡的,她若再想念我們,你就將此物交給她作驚喜。”

盒子不算大,一隻手便能攜抱,幾人又閑聊了幾句,天色不早,蕭蔚就向兩位公子道謝作別,又去書房向餘尚書拜別,才吩咐人牽馬車。餘母攜著餘嫻出來時,蕭蔚已然藏好了匣子。

餘嫻再次與母親擁抱,和兩位兄長道別,最終依依不舍地登上馬車。蕭蔚扶她坐好,鄭重向餘母拜別,餘母敷衍地抬手示意。

馬車遠去,餘嫻放下簾子,才發現靠得離蕭蔚很近,她轉頭打量蕭蔚神情:“今日委屈你了。阿娘她知道我們未曾圓房,恐怕誤會你是故意在冷落我。”此話一出,她突覺不妥,像是故意暗示他趕緊圓房似的,她的手不安地捏著裙子,笑著補了一句:“阿娘也想得太多了,我可不打算這樣早……”

然而蕭蔚注意的卻是另一檔子事,他的心暗跳,小心翼翼反問她:“嶽母知道,我們不曾圓房?”

餘嫻一愣,點點頭:“是啊,良阿嬤定然告訴她了,她知道,我便也承認了。”

蕭蔚扶著額,一聲不吭。那夜他在餘嫻睡著後,特意著人換了趟水營造已然圓房的假象,良阿嬤以為他們圓過房了,可餘嫻卻承認了未曾圓房,既已圓房,又未圓房,那還能為什麽?自然是他的問題。饒是尚書解釋了牛鞭之事,聽在餘母耳中也成了餘嫻為他遮掩的說辭。這下他是跳進鄞江河也洗不清了。

沒想到會弄巧成拙,若是讓餘尚書也誤解並厭棄他,他怕是真要和離了。但他也不願餘嫻去為他澄清這等私事。如今隻能將千百般好意捧給餘嫻,不得再出差錯。

餘嫻還不知他怎麽了,見他不說話,自己便也靠在馬車內壁上閉上眼假寐。路途稍有顛簸,馬車就會磕著她的腦袋,蕭蔚聽見響動,忍不住側眸看她。

她一襲青絲與初見不同,那時如瀑垂流,如今嫁給他,盡數綰成美髻,珠釵上晶瑩的瓔珞流蘇垂在她臉龐,微微晃動,叮鈴作響。她的清眉細長,眉心描了朱色花鈿,是一尾鯉。長睫被霞光映得色淺,如神女之翼。小巧精致的鼻子有些發汗,就連小小的汗珠也渾圓可愛。唇如紅團軟糯喜人,側頰也有幾分霞色暈染。穿著清淡的蘭衣,更顯得她整個人紅撲撲的。

她端著碗站起來時,臉比此時更紅。蕭蔚輕笑一聲,垂眸搖頭。

馬車又一顛簸,蕭蔚迅速將手放在她腦袋和車壁之間,隨後將她的頭偏到自己肩膀上,扶著她的臉,以防她摔下。這番動作後見她沒醒,心中鬆了口氣。

餘嫻抿緊唇,悄悄睜開一隻眼又合上。其實她壓根沒睡著,隻是怕兩人尷尬才裝睡。誰曉得他在她睡著後竟將她的腦袋搬了過去。這下她真不敢動了,因為她壓根沒學過如何伸一個自然又得體的懶腰裝醒。

馬車很快到了蕭宅,車夫拽著韁繩下馬:“大人,到了。”

半晌,兩人一動不動。蕭蔚開始揣測她是真睡假睡,餘嫻亦揣測他是否看破把戲。

饒是假睡,蕭蔚也不打算給餘嫻難堪,若戳破了她,許會讓她尷尬,若將她抱起,她還須繼續裝睡,恐怕也有些尷尬,他便靜候她醒來。饒是被看破,餘嫻也不打算起來,此刻唯有一裝到底,方能破局。兩人都有的是耐性。

就這樣,從傍晚等到天黑,誰也沒動。蕭蔚的半個身子都麻了,餘嫻的脖頸也酸痛起來,誰也撐不住。幾乎同一時間,一個低頭打算喊,一個抬頭睜開眼,謝天謝地,最尷尬的事情發生了,視線相撞,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曖昧,心怦怦跳間又同時轉頭避閃。

“嘶。”餘嫻轉得太猛,方才酸痛的脖頸扭了一下,她驚呼出聲,發現自己偏著頭再不得動彈。她聽見,蕭蔚在她背後輕笑了聲,問她可疼。這下尷尬的隻有她了。

良阿嬤不知兩人在馬車裏頭做什麽,沒聽見動靜時也不好打擾,這下聽見餘嫻喊疼,她皺眉上前,誰知斜裏管家大爺莽了上去,撩起簾子問倆人:“幹啥呢?”

餘嫻摸著脖頸,被嚇一跳,羞怯又結巴地回道:“我、我們在睡、睡覺。”

蕭蔚被她的狂言驚得抬頭,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瞳孔也微微顫動起來,好在他是個喜怒幾乎不形於色的,壓下震驚,他解釋道:“她小憩了一番,扭傷了脖頸。勞煩阿嬤備些治扭傷的藥膏來。管家,你去吩咐廚房備晚膳,做好直接端到房中。”

一切事罷,唯有餘嫻的脖頸不肯罷休,要上好半月的藥,蕭蔚作為罪魁禍首,每日給她擦藥,下朝回來的路上為她帶些吃食玩物,連哄好幾日,才讓餘嫻在宅中日夜歪著頭的尷尬消散幾分。

這夜,餘嫻的腦袋終於不用上藥,半夜也不再喊疼得睡不著,她早早入睡,蕭蔚見她睡著後,才一斂哄她入睡時的神色,下床穿鞋,朝書房走去。

次日蕭蔚休沐,餘嫻頭一回在醒來時見到他。他坐在房中看書,桌上擺滿糕點鮮粥,似是在等她用早膳。餘嫻心中滑過異樣,不言不語,起身梳洗畢,默然和他同坐。

沉默須臾,蕭蔚去一旁抽屜中拿出一精美方匣給她:“那日從餘府回來,你的兩位兄長怕你在宅中寂寞,特意叮囑我,將此物贈你。前幾日,你頸傷未痊愈,恐怕不方便把玩,便為你藏下了。”

餘嫻訝然,接過方匣:“兄長給我的?”她打開一看,是一卷厚重的話本,祐堂哥向來知道她喜愛讀話本,這是他珍藏的一部。她粗略翻了翻,話本每一篇都印有一尾錦鯉作底,煞是好看。

但兩位兄長心思粗糙,她大婚那日都不曾送過她物什,想來是蕭蔚著意提醒的。正好她也有禮物想要回贈兩位兄長。想著,她又憶起那未送出手給蕭蔚的玉匣,她一直找不到借口,此刻時機正好。

“既然兄長將給我的贈禮交給你,那也請你為我回禮吧。哦對了,為了答謝你這半月費心為我上藥,每日下朝時還帶吃食玩物送我,我亦有一玉匣贈你。”餘嫻喚春溪去將東西拿來。春溪應聲,腿腳極快,再進門時手中抱了三個玉匣。

蕭蔚的眼神微微閃爍,心中沉了一口氣,隻道怎會這般巧合,莫非她知道了什麽?

餘嫻挑出狐狸與錦鯉的那方:“這一方是贈予你的。”

蕭蔚緩緩伸出手,抱起玉匣,謹慎地看遍了上方花紋,瞧見狐狸和錦鯉的那一霎,他似乎懂了餘嫻的暗示。她應是覺得他像狐狸般狡黠多變,將河中錦鯉玩弄於股掌。難道她昨夜醒來過,知道他出去了?

“另外兩方玉匣是贈兄長的。”餘嫻將其包好,放在桌上示意他幫忙。見他瞧著自己那方玉匣上的雕花不動,便知他懂了狐狸與錦鯉成雙成對的暗示,恐怕曉得了她刻意安排的情思。她可不能讓他覺得自己是許久之前精心挑選了此物,還因羞澀送不出手,遂隨口道:“昨天半夜醒來,見你哄我累得睡沉了,想著答謝,就隨意選了一方。你不喜歡?”

她半夜果然醒來過?!蕭蔚思緒狂轉,輕笑道:“不會,我很喜歡。昨夜我亦醒來過,待了好個把時辰呢,怎麽沒瞧見你醒?”他想著將自己偷去書房的事情攤開來講,於是故作坦然,有意點破她的試探。

餘嫻卻大驚失色,什麽?他半夜醒來過?那豈不是知道她方才所言皆是故作矜持的借口?她尷尬一笑,強自鎮定道:“許是比你醒得早些,或是晚些了。”她用絹帕擦了擦額間的汗。

蕭蔚更是沉了眉,她不願攤開講撞見了他,難道是已經去窺探過他在書房作甚了?那豈不是看見了那東西……一時,向來淡定的他也有些薄汗。

春溪看了看兩人,又看了看窗外,心中狐疑:這天兒也不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