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姑爺看了不得美死
擲地有聲的兩句話, 落到醉了酒的餘嫻耳中,隻覺得一股豪情激昂被強灌入腦,模糊間, 瞧著眼前這個阿嬤不再是良阿嬤,而是溯洄史之蒼瀾的逆旅人,她的麵容逐漸被激流削回了年輕模樣,眼神中的壯闊激流不歇地湧動,那是餘嫻不曾見過的堅毅。
餘嫻好像明白,這份堅毅, 就是屬於良阿嬤的特立獨行。
所有人都覺得阿娘做了不可饒恕的事,外公叱責阿娘攜陳家歸順朝廷, 大哥怨恨阿娘不拿玉匣救禍,知道傳言的人背後對阿娘當年獻寶媚上以救阿爹的事指指點點, 就連阿娘自己也歎罪孽深重, 身為阿娘的女兒,聽到她這樣說自己時,同樣立即相信了, 還自以為是地包容阿娘犯錯。唯有良阿嬤堅定地說, “你阿娘,是真正的英雄。”
她到底曾見證過怎樣的傳奇?又與阿娘經曆了怎樣的苦難?餘嫻歪著腦袋, 酡紅的臉上, 一雙明眸炯炯有神, “阿娘是真正的英雄,阿嬤也是阿娘的英雄。”
良阿嬤凝視著她, 一隻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逐漸握緊,“那你告訴阿嬤, 你為何要知道這件事?”
餘嫻覺得肩膀被捏得很痛,但阿嬤神情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她便不呼痛,迫使自己認真想了這個問題。
“起初,是想讓阿娘知道,不管她做了什麽,我都不會感到害怕,想著等我查到了,便站在她麵前同她說,這沒什麽,好讓她不再終日惶惶。後來,我察覺外公和阿娘不睦也與玉匣有關,便更想幫阿娘解開心結,同外公和好。如今,傳言肆虐,太多人覬覦玉匣,但我知道這事沒這麽簡單,所以我要查清真相,保護阿娘,安撫阿娘。”
良阿嬤重重點頭,“好。阿嬤可以給你要的線索,但阿嬤不會直接告訴你,因為實在不清楚你到底有幾分堅定。你要讓阿嬤看到你的決心。”
“我的決心?”餘嫻疑惑,“怎麽看?”
良阿嬤撫著她的手,“你若願意追著奴婢給你的線索,一直走下去,不論查到怎樣可怖的往事,牽扯到怎樣複雜的內情,不到最後揭露全貌的那一刻,絕不退縮,便是決心。”
餘嫻一邊想,一邊緩緩點頭,“好,絕不退縮。”她看見良阿嬤鬆了一口氣笑了,便也彎著月牙眼朝她笑,“阿嬤,為什麽之前寧可打我一巴掌也不讓我查,如今卻願意背著阿娘幫我了?”
良阿嬤抬起手,盯著掌心默了很久,久到餘嫻快合上眼睡過去,突然被她的聲音驚醒。
“老家主同奴婢說話了。”
“他問奴婢,跟著你去了,你阿娘要怎麽辦?你爹公務繁重,從前都是奴婢陪著你娘熬過那些惶惶日夜,如今奴婢跟著你了,玉匣傳言又席卷而來,她一個人多害怕。”良阿嬤鄭重地握住她的手,“奴婢看到了你的些許決心,所以奴婢希望,現在換你,來做你阿娘的英雄,做餘府的英雄。”
或許是酒太烈,燒得她渾身濕熱,才讓阿嬤手掌的粗糲和冰涼如此明顯。餘嫻沒想明白良阿嬤之前如何就看到了她的些許決心,但她能做全家的英雄了,那就莫管其他,大膽地做吧。
她東歪西倒地站起身,因著腿腳發麻又趔趄了下,被良阿嬤扶著站穩後,竟又給自己倒滿一杯酒,“四敬餘府的新英雄,敬阿鯉的決心。”
良阿嬤毫不猶豫地舉杯,這一杯,不得不喝,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比她更希望餘府不再為玉匣所擾。從前她隨陳桉的吩咐,一味保護阿鯉,卻不想,在阿鯉心中埋下更執著的根,自從上次看到阿鯉那樣的決心,她已經有些動搖了。如今聽阿鯉說完她的願望,她徹底明白,自己打從心底裏希望阿鯉長大,做陳桉的英雄。
飲盡,餘嫻徹底醉了,纖指輕摁著腦袋,合上眼晃了晃,良阿嬤攙著她回屋,示意春溪打水來。
“這麽點酒量也敢來套我的話。”良阿嬤搖頭歎氣,把餘嫻扶到床榻,示意她坐下,她卻抱著良阿嬤的手臂不坐,“怎麽了?”
餘嫻咬了咬下唇,嘟囔道,“線索。”
良阿嬤笑,“醉成這樣還記著呢?明兒個親自寫,寫了給小姐親自過目,急什麽呀。”
餘嫻卻搖頭,她打心眼裏認為次日良阿嬤會反悔,便是醉了她也要在今夜拿到線索,否則絕不睡。良阿嬤拿她沒辦法,又引著她到一邊書桌去,提筆寫罷,對折好,放進她的錢袋裏,又收到書桌邊的櫃子中,“放這兒了啊。快歇息吧。”
適逢春溪抱著打好的水進來,示意良阿嬤也早些休息,這裏有她在。良阿嬤應聲離去,讓春溪來扶她。
春溪將水盆放在書桌邊,順勢扶著餘嫻在書桌邊坐好,見她一直發愣,便一邊給她擦臉,一邊問她在想什麽。
餘嫻按了按腦袋,嬌紅的臉上滿是困惑,“我在想,我為何坐在這裏?”
春溪糊塗,“不曉得,奴婢方才進來就見阿嬤和您在這,也許是您自己非要過來的吧?要做什麽嗎?”
餘嫻想了下,好像是有什麽事在此了結了,既然了結了,為何還要在這呢?想必是還有一樁事沒了結,“用膳前,我在做什麽?”
春溪仔細想了想,“在看姑爺送您的匣子?”餘嫻恍然,抬手示意她幫忙拿過來,春溪隻好放下巾帕去找。
匣盒打開,裏麵的芍藥和素箋露了出來,餘嫻看著素箋沉默了一會,撚起來朝春溪揮了揮,“他給我寫了信,附贈了一枝芍藥。你說,是什麽意思?”
春溪哄著她更衣,隨口回道,“芍藥麽,將離咯,當然是說……嗯,沒想到將要與您分離,聊表思念,盼您早歸。”她瞅了眼素箋上的字,“您看,這不是說您是他的家眷麽,家眷家眷,家中眷戀。姑爺這是舍不得您走,您一走,他就開始想您了。”
春溪不由得佩服自己於情愛上無師自通的聰慧。餘嫻確實覺得她伶俐,繼續問道,“那我是不是也該給他回個信、贈枝花,表達一番我對他的思念?”她的神情不像是在詢問,倒像是在教導春溪,何為做人應有的禮貌。
這就有點叛逆了,春溪囁嚅著說不合適,“挺晚了,早點歇息,明兒再寫也不遲。”
“春溪,我腦海中、眉彎下、心尖上,好像有一股名為情思的熱潮要溢出來,”餘嫻突然握住春溪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羞澀道,“我對他,從未言過的喜愛統統都藏在這裏,這會子溢出來了,人之所以為人,想必是因為人會表達感情,夫君是人,便同我表達了‘將離’‘家眷’四字,我是人,我卻不表達……我不表達還是個人?”
怎麽今兒個不寫的話人都做不了了?春溪擰著眉心道,小姐喝醉了怎麽是這麽個人,德行還是好的,就是喜歡拉著人說個不停,也不知道是在說服她,還是說服自己。
春溪撓了撓腦袋,“可您喝醉了呀,喝醉了,若寫得不稱心,沒有表達好感情,您還是個人?”她稍沉吟,恍然大悟,撫著餘嫻的心口順,“這股要溢出來的‘情思熱潮’,該不是您想吐吧?喝多了是會想吐的,腦子暈、眼睛熱、心口悶,這都對上了!咱等明兒酒醒了再寫吧,啊。”
“明日酒醒了,沒準就忘了要說的了。”餘嫻製止她給自己撫順胸口的手,嗔道,“我知道我喝多了,你莫摸了。”
竟還曉得自己醉了酒,坦坦然也不嘴強?春溪想著,或許她也沒有太醉,執意要回的話,那便回吧,倘若明兒問起,自己可是勸過了啊,“那好吧,奴婢給您把披風拿來,再為您磨墨。”
春溪以為的“表達思念”,是從餘嫻離開鄞江,到抵達麟南這幾多日子,誰承想磨墨時不經意地抬頭一瞥,首行“萬華初見”四字甚是奪目。不是,她從兩年多前萬華節寫起啊?這不得寫到明兒天大亮了?!她不睡,咱丫鬟自己個兒還要睡呢。
“小姐,奴婢冒昧問一下,這個‘萬華初見’……”話說一半,見餘嫻笑盈盈抬起頭,眼角眉梢俱是柔情蜜意,春溪不忍,點點頭囁嚅,“萬華初見……真是好字啊。”隻是磨墨的手重了些許。
“對,萬華初見。”誰知餘嫻以為她是想聽自己寫的內容,興奮得邊寫邊念:“萬華初見,濯濯童山兮攜雲裹霧,君似皎月兮溪流上走,長身玉樹兮迎風立,執畫端然兮紅酥手,黛眉墨瞳兮青絲如綢,驚鴻一瞥兮叩我心牖。再相見,匆匆三兩語,識君高品,生如芥子兮心藏須彌,慕君風範,遂小樓赴約,枯坐一日兮心惶惶。複相見,風流倜儻兮謙謙有禮,君之僭越兮吾心所向。秋千戚戚**。歲聿雲暮不見君,魂牽夢縈兮相思難消……”
這還僅僅是個開篇,隨後光是容貌器宇,就洋洋灑灑三大篇,這是誇人?春溪心道,分明是誇那天上月,月中仙。姑爺看了不得美死?
興許是寫得太過激動,情思熱潮滿溢時,餘嫻頭一仄著實吐了出來。春溪哎呀一聲,急道,“小姐,奴婢就說吧,這滿溢的熱潮是您喝多了想吐呢!”
她趕緊拉餘嫻去收拾,餘嫻卻抱著桌子不走,紅彤彤的臉上神色焦急,“我還能寫。”
春溪急道,“咱去夢裏寫行不行?夢裏還能當著麵念給姑爺聽……”話音未落,餘嫻猛地鬆了手說“行”,春溪控力不住,險些絆倒。
半個時辰後,餘嫻終於躺下了,一灘水似的鋪在床榻,還不忘吩咐,“春溪,明兒一早可要把我的信寄出去。”
“知道了小姐。”春溪困得不行了,給她掖好被,哄道,“這信一定會送到姑爺手上,啊。您放心睡吧。”
話落,餘嫻放心地合上眼,又強撐起眼皮,“再折一枝紅豆捎上。”
春溪皺眉為難,“小姐您看看這是幾月啊,奴婢上哪找那相思紅豆?陳家也沒個愛花的人,沒有養花的暖房。”
餘嫻抬手虛空一指,“去小廚房抓一把也行。”說完徹底暈睡過去。
春溪無奈,喝的紅豆和相思紅豆可不一樣,但小姐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她不想反駁給自己生事,這一夜可是折騰夠了。
第二日餘嫻睡到午時才醒,扶著腦袋坐起,頻頻倒吸氣。如良阿嬤所說,飲濯心而不忘,昨夜的記憶一股腦湧進來,痛得餘嫻蹙眉,她想到最要緊的事,趕忙跑到書桌邊找錢袋。
一張對折好的字條還穩穩當當地放在其中,她懷著異樣的心情,打開字條,赫然寫著一處住址。就在麟南。那些暴斃高官的家眷,就在麟南?是阿娘將他們護在羽翼之下了?還是別有隱情?
她一刻也等不得,喚了春溪,後者聞聲進門,急匆匆地,手上還端著一筐紅豆。餘嫻一愣,問她在作甚。
“今早寄信的時候,發現小廚房沒有存的紅豆了,奴婢就上街買了些。買多了,廚娘說要拿來做紅豆糕,這不,奴婢在挑好豆子。”春溪晃了晃框子示意。
“紅豆?”餘嫻撫著額頭回憶,等等,她猛然想起信中露骨的表白,忙問,“信呢?”
春溪朝北麵虛抬了抬手,笑盈盈道,“放心吧小姐,奴婢是您最可心伶俐的丫頭,一早就托了最快的馬,送出去啦!”
餘嫻的雙頰霎時飛上兩抹紅霞,急道,“去找個更快的,追回來!”
“啊?”春溪算了算時辰,“可是,奴婢辰時方至就寄出去了,現下都午時三刻了,便是找個會飛的馬,也追不回來呀。”
完了,她苦心經營的矜持形象,徹底完了。餘嫻捂著臉,大呼倒楣,抬頭嗔怪地瞧了眼春溪,還說是最可心伶俐的丫頭,連昨兒個她是發癲都瞧不出!以後要如何麵對蕭蔚啊,信裏可是連那夜的溫存細節,如何撩人心扉都寫了,醉瘋來連他親吻脖頸時的溫柔小意也誇得出……思及此,餘嫻又“哎呀”地叫喚好幾聲,怪自己出的餿主意,早知道用一腔真心直接問良阿嬤就能得到線索,非灌什麽酒呀!
好在拿到了線索,還能慰藉一二,她也不再想了,大不了在麟南多待些時日,等回去見他時,當作什麽都不知道!他還能逼問她如此難以啟齒的內容不成?打定主意,她稍微恢複了些自若。
梳洗畢,用完膳,餘嫻沒見著良阿嬤,便攜著春溪去拜見了陳雄。
陳雄正坐在院中磨兩把長刀,見到餘嫻,招呼她離得遠些,“這刀啊,還是我年輕時候用的,放在閣樓生了灰,昨兒才想起這麽個東西,左右沒什麽事,閑不下來,磨利索了耍給你看看。”
雙刀把上各有一金虎頭,張著血盆大口,利刃從虎口中生出,如虎齒迸射的寒芒,十分滲人。餘嫻往後冷不禁退了一步,陳雄一隻手提起桶子裏的水往磨好的雙刀上一衝,水如激流在地上騰躍,他起身滑開一個大步,執刀起勢。春溪搬了倆凳子來,雙雙坐下觀摩。她們一直曉得陳雄大刀耍得好,但隻是聽聞,從未見過。
那刀身長闊,背厚刃薄,刀頭碩大如半月,揮舞間,陳雄的雙臂肌肉繃直,腮幫咬緊,劈、砍,沉,刺、挑,起,破空聲隆隆不休,虎頭獠牙閃爍,猶如咆哮。
兩人看得直鼓掌,陳雄停下來笑了笑,鏗的一聲,扶刀落在餘嫻麵前,“來,阿鯉,試試!”
餘嫻站起身,打量了下陳雄的神色,他滴汗未流,輕鬆如常,想來也不會太重,便輕輕一握,卻因輕視了它,被帶得一隻手猛沉了下,再看刀把上,陳雄的手尚未離開,還控著方向。
陳雄哈哈大笑,指了指春溪,“你一起來。”
春溪提氣凝神,握住虎頭,同餘嫻的手一起使勁,陳雄才放心地鬆開手,見兩人小心翼翼抬著刀琢磨,介紹道,“尋常長刀沒這麽重,這是專程做的,越重,越練腕力,砍、劈甚猛。”
餘嫻點頭稱是,“這刀用手提起倒是不難,難的是這樣的重量竟作了雙刀,雙刀須同時提起揮舞,並掌控不同的力道和方向。要精通此器,得練多少年?”
陳雄笑,“一日不可懈怠,至少十五年。”
餘嫻嘩然,由衷地佩服起陳雄,陳雄卻擺擺手,垂下頭笑歎一聲。收了勢,餘嫻同他說要帶幾個護衛去遊玩。
陳雄又拿起雙刀開始耍,“去吧,莫像上回一樣跑丟了。”
牽了馬車,遍尋良阿嬤不見,餘嫻隻好同春溪先走。地方偏遠,駛出了喧鬧的城街,護衛們逐漸察覺出此程有目的,勸她調轉馬車,餘嫻卻執意要繼續,不允許任何人再勸阻,眼看著天黑了,馬車太慢,還想讓護衛騎馬帶她。護衛大驚,忙說不敢,隻好把自己座下的馬兒也栓至車前,和馬夫並肩駕駛,催促行程。
等到線索處時,已是一更天。
這處人跡罕至,不見有人,餘嫻先聞到了一陣飯香,視線穿過一片白林,隱約看到一座小宅院,冒著炊煙。她示意護衛等在這裏不許跟,讓春溪守著他們,自己一人看準了白林中間的小道穿了過去。
先是一陣犬吠,嚇得餘嫻頓住腳步,抬眸時,看見一對身著布衣的男女正從內屋走出來,茫然地盯向她。
幾道視線交錯,餘嫻臉蛋緋紅埋下頭,還是布衣女子先開了口,“姑娘你誰?找哪個?”
餘嫻搬出在馬車上編排好的說辭,“我叫阿鯉,家母與令堂曾是閨中好友,當年事發突然,不想竟一別二十載,家母一直掛念著令堂,卻不知為何令堂連信也不寄一個去,家母四下打聽過,仍是不知令堂下落,這些日子又想起來,掛念得病了。許是菩薩見家母誠摯,終於讓她托到關係尋著了人,家母病未痊愈,特意讓我先來探望一二……不知令堂可還好?”
女子茫然看向身旁的男人,男人上前一步,門前的大燈籠才將他臉上的胡青映亮,“這是我媳婦,你要找的許是我娘,她早都死了。”
餘嫻訝然,連忙道歉,“是我唐突了。”
“沒事,她帶我來這沒幾天就鬱悶死了,死了二十年了,你不知情不怪。”男子說話倒一點不端著,全然不見曾是高官家少爺的做派,“回去告訴你娘吧,讓她別再掛念了。”
餘嫻躊躇一步,“二十年了?那你是如何……”她想問他是如何活下來的,又覺得不妥。
對方卻並未在意,“我那時候也有十二歲了,識得些東西,有米有田的,怎麽活不下去?”稍作一頓,他反問餘嫻,“不瞞你說,自我爹暴斃以後,還真沒有所謂的故交找上門過,你是怎麽知道這處的?”
餘嫻別開視線,故作淡然道,“把細些打聽,總有線索。”
男子樂嗬一笑,“我們要開飯了,你走吧。”語罷他攜著娘子轉頭。
“可是……”餘嫻跟了兩步,還未開口,男子猛地回頭。
“你不是來問我母親的吧?”他厲聲嗬道。
餘嫻被他突然的大嗬唬得一愣,一默,周身有匆匆腳步聲,原是護衛聽見聲響穿過白林趕來了,拔刀護在她身前。
這下男子愈發怒了,“饒是離城街偏遠些,也是端朝的良民!你們幹什麽?”不曾注意,他身旁的布衣女子方才已進屋抄了一把菜刀過來,此時亦神色警惕地舉起來作護。
餘嫻示意護衛都退下,“是我的護衛太魯莽了。令尊當年受玉匣之禍暴斃而亡,近幾月又有人將玉匣禍事重新翻了出來,這次大難臨到我家頭上,我怕家人受難,才想要尋令堂問個清楚,沒想要亂你們清淨。”
男子這才讓自家娘子也收起菜刀退後,又怒瞪著餘嫻,“我爹為啥死的我娘不曉得,要不然她也不會鬱悶得跟著去了,我那時才十二歲,更不曉得。”
餘嫻赧然,卻不死心地追問,“沒有什麽印象深刻的事情?哪怕不曾見過玉匣,也該聽說過?”
“我但凡知道一星半點,當初十二歲的心智,那些人隨意審審就看出來了。”男子叱道,“沒準和我爹一起歸西了。”
餘嫻被他叱得雙頰通紅,仍要固執問下去,“畢竟你經曆過一遭,饒是不知玉匣內情,也該看見了行凶者的麵貌?”
男子不說話,乜著她,像乜個傻子。
餘嫻當然清楚,行凶大多是雇的殺手,饒是看見了麵容,也無甚用處,而且這麽多年,容貌易改姑且不談,他也該忘了。但餘嫻不肯放過蛛絲馬跡,“再想一想呢?”她回頭,從春溪的手中拿過一個沉重的錢袋遞過去,“麻煩你了。”
旁邊的女子眼睛一亮,用手肘碰了碰男子,男子無奈,想了一圈,隻有那一條,雖是無關痛癢,但好歹能打發了眼前女子拿到錢財,便道,“我隻記得,那人從天而降,背著兩把大刀。”
餘嫻詫異:“什麽樣的大刀?”
男子思索片刻,“大刀把上,各有一隻金虎頭。”
餘嫻和春溪麵麵相覷,都在對方的眼眸中看到了驚惶,腦海裏的虎嘯於無聲處迸發,衝得兩人昏了頭。
按下心緒,餘嫻將錢袋給了他,打道回府。
馬車上,餘嫻回想外公的話,他說尋常長刀不會那樣重,他手中那兩把是專程做的。虎頭刀常有,雙刀常有,大刀亦常有,可兩把為一套的虎頭大刀不常有。難道當年那些高官,都死於此。
外公將虎頭刀束之高閣,是因為殺了人?餘嫻的手抖得厲害。良阿嬤想看的決心,原是這麽個說法,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頃刻間席卷了全身,而這還僅僅是一個開始。
餘嫻走後,女子將一整袋銀子倒在飯桌上,挨個的咬,男子卻蹲在一旁沉默不語。
“有這麽多銀子,你還想啥?”女子招呼他來,“全是真金白銀的真!”
男子握住她的手,“媳婦,這錢你不能花。”
女子一愣,“為啥?”
男子的眸底便醞起森冷的寒意,“我要買命。”
女子嚇得從凳子上癱下來,“啥?你買誰的命?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
男子要扶她,女子卻嚇得不讓他碰,好一番拉扯間,男子終於脫口解釋道,“我同你說過的,自從我到了這處,從來沒有我爹娘的故交上過門,更沒人認識我。如果把細打聽,就能打聽到我的住處,還知道我爹娘是誰,那她能來,旁的人也該能來才對!我娘死前就跟我說,我爹並著幾個看過玉匣的大臣一死,邀我爹看玉匣的人就出獄了,從此以後,外頭的人都想要玉匣,按理說上門探問的人該不計其數,可誰都打聽不到我家住處!倘若有朝一日誰尋上門,那這個唯一知道我姓甚名誰的人,你說會是什麽人?”
女子想不明白,搖頭。
男子急道:“那一定就是殺了我爹,卻把我和我娘藏起來的人呀。”
女子眨巴眼,“可方才的姑娘瞧著隻有雙十,而且,若是她害得你,必然知道玉匣內情,又為何來問你從前的事?”
男子攮了她一下,“你傻了?她不知道,她背後指點的人肯定知道!出行有護衛丫鬟,肯定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讓她來,興許是什麽富人家的解密遊戲。這樣的陣仗在麟南不多見,找人打聽打聽,就能知道是誰家的。”他冷眸一沉,“我要綁了她,引背後的人出來!我要殺了當初拿刀的人,給我爹娘報仇!媳婦兒,倘若這錢綁不了她,我就讓人殺了她,大不了魚死網破,讓背後的人如我一般痛苦半生!嚐盡至親分離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