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要親我嗎?

原本是來麟南遊玩,一場意外後卻是誰也不準餘嫻再出門。陳雄每日都要去鍛兵坊巡視,哪怕陪她玩耍也常被手下人叫走,餘嫻在家悶慣了,倒不覺得枯燥,隻是見不到陳雄,這一趟便和在鄞江無甚區別。於是這日她趁著心神大好,讓陳雄帶她一起去巡視鍛兵坊。

之前回麟南她從未去過,概因幼時陳雄逗她說那處危險,匠人拿著錘頭謔得到處是鐵星子,烙紅的鐵過水時欻欻響,可怖得很,她這麽小的人,若不慎被烙燙一下,興許就再也爬不起來了。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陳雄哈哈大笑時她哭得涕泗橫流,後來就是陳雄拽她去,她也不肯去。

如今長大,陳雄笑她倒是敢了,特意早起半個時辰,喚她醒床,又等她梳洗、用早膳,十分嫻熟。到鍛兵坊的時候,天還未大亮,馬車簾子拉開,薄霧襲來,周身泛著冷意,女子畏寒些,她的身子更經受不住。陳雄似早有準備,給她遞了個暖玉壺抱著,先一步下馬車,將她抱下。

她看見暖玉壺上有阿娘最喜歡的花紋,皮質也有些陳舊了。

臨近鍛兵坊,煉鐵的火爐剛冷,屋內熱氣升騰,一塊塊燒好的塊煉鐵往炭裏丟,又燒又打,才過了一道工序,另一邊還有十餘名匠人在忙碌,甩著硬錘子打得穩準狠,火花直冒。饒是陳雄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也不會抬頭,不知外間時日過了幾何。

場麵駭人,千錘百煉的聲音刺得餘嫻耳朵生疼,她不敢靠得太近,站在不遠處等陳雄。就近一名匠人嫌她擋光礙事,她紅著臉又退開些許。旁邊一位渾身肌肉的中年匠人見了,來安撫她:“我們這兒都是粗人,小姐莫怪。”

餘嫻搖頭:“是我來得突然,擾了你們做事。”

那人笑:“那倒沒有,少家主像您這麽大的時候,常來巡視呢。”

母親?餘嫻訝然,她從未聽外公和母親說過這事,頓時有些欣喜:“阿娘她還當過陳家的家主嗎?”

“沒的說了!提那逆女作甚?!”

突如其來的厲色怒吼,將餘嫻嚇了一跳,她從未見外公朝手下發這麽大的火。那人臉上的笑意也是一滯,不再多說,抹了頭上的汗繼續做事。

餘嫻蹙眉,看向陳雄,隻見他胸口起伏,不能立刻平息,她走過去輕撫著陳雄的背順氣,怯聲問:“外公?阿娘當家主怎麽了?”

陳雄不發一言,順了幾口氣後,這事兒就當過去了。他不肯說,餘嫻也拿他沒辦法,隻能跟著他繼續巡視。

這之後一整天,陳雄再也沒搭理過她。餘嫻悟到,阿娘當初做的事,也許不是隻有逃婚那麽簡單。她從不知阿娘還當過陳家的家主,從她懂事起,回麟南的次數絕不下二十,可陳家人,沒有一個將此事講給她聽,就連良阿嬤也不例外。仿佛阿娘當家主是忌諱的事。稍微有些歲數的仆人,聽她提起阿娘,也隻是說是賢惠的女子。

入夜,良阿嬤問她是不是去鍛兵坊了,餘嫻點了點頭,良阿嬤也厲聲對她:“你以後莫要再去了。”

餘嫻趁機問:“我知道,是因為阿娘當過陳家的家主,你們都不想讓我知道。曾經我從不去鍛兵坊,所以你們忘了叮囑那裏的匠人不要告訴我。是嗎?”

良阿嬤凝視著她:“阿鯉,你長大了,我知道你隻是心性單純,其實聰穎靈秀,比夫人過之無不及。但這件事你聽我的,不論知道了什麽,莫要問太多。尤其不要去不該去的地方問。”

餘嫻一愣,沒明白她所說“不該去的地方”是什麽意思,但望著她,忽然覺得她有些陌生,越是好奇她便越想確認,脫口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阿嬤,是不是……阿娘當家主的時候,讓陳家歸順朝廷的?歸順有什麽不好?阿娘做錯了嗎?”

她長這麽大,頭一回被良阿嬤打了一巴掌。雖說她們之間已無上下之別,但她仍是不敢相信良阿嬤會打她。

良阿嬤瞪著她,嘴唇顫抖,伸出的巴掌也在顫抖,一時又急又心疼,看著她的臉說不出話來。餘嫻也頭一次倔強得沒有哭,隻是望著她,神色錯愕。

半晌,她說出一句:“我……我說對了是不是?”真是實心眼的孩子,她也不怕再被打一巴掌。

良阿嬤不再看她,轉頭離去:“明日跟奴婢回鄞江吧。奴婢會將小姐在麟南的所作所言盡數稟給夫人的。”

次日回鄞江的路上,餘嫻的臉腫起來老高,這下可淚眼朦朧哭得沒個完了。良阿嬤望著窗外,也不哄她,春溪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在一旁拿著雞蛋想為餘嫻敷麵,卻頻頻被餘嫻捂臉擦淚的手擋住,急得不知無措。自餘嫻過了豆蔻之年,春溪也是頭一次見她哭得這般梨花帶雨。

餘嫻此刻根本顧不上昨夜誓死不哭的骨氣,到底是幹了幾十餘年氣力活的嬤嬤,旁人是不曉得這一巴掌有多疼。而今在馬車中,無外人看她嫻靜端莊的模樣,她可哭個夠,不可回宅後在蕭蔚麵前丟了這臉。

臨著快到鄞江,良阿嬤心軟了,對她說道:“小姐日後不可向旁人提起昨夜的話,更不可深究其中,自然不必再受苦楚。阿嬤是為了你好,那話落到夫人耳中,也是一巴掌的份兒。”

餘嫻抿唇,哭了幾日車程才鬆和下的心,又被良阿嬤一句話勾惹出難受勁,她臉上的巴掌印還疼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姑且抽噎著答應了。

到蕭宅時,已是傍晚,有下人提前來通報,蕭蔚在宅門口等她,馬車停下,良阿嬤和春溪先下來向他施過禮,他上前接手餘嫻。

卻見餘嫻頂著如核桃般鼓起的一雙眼和烙了巴掌印的一張臉撩簾出來,他愣住了。

餘嫻窘迫不已,卻撿回了矜持,隻握住他的手下了馬車,隨後一言不發地進了宅門。蕭蔚緊跟在她身後,一路回到臥房。他關上房門,想要點一盞燭,下一刻聽見餘嫻啜泣的聲音,點燭的手就頓住了,問道:“你想讓我看見嗎?”

餘嫻不說話,隻低聲啜泣。蕭蔚沒有點燈,就著窗外走廊上的燈火,坐到她身旁。

“怎麽哭了?”蕭蔚輕聲問她:“誰打了你?”

黑暗中傳來窸窣的聲音,是餘嫻在掏絹帕,掏了半晌沒掏出來,啜泣聲更大了。

蕭蔚抿唇垂眸,抬起手臂,將手橫在她麵前:“嗯?”

纖勁的紅酥手周圍縈繞著鬆香,餘嫻抬眸,瞧不見,但知道是他的,猶豫片刻,她伸出指尖捏住了他的袖子邊。

蕭蔚正想說大可不必如此拘謹,尚未出口,隻覺掌心濡濕一片,原是她雖隻握著袖邊,卻捧起他的手背,將臉全數埋在他手心。

有些灼熱的淚滴落下,和著她呼出的氣打在掌心,有些酥麻,此刻寂靜幽深的房中,觸感更加明顯。蕭蔚的心口也跟著癢了一下,饒是不能看清,也惹得他轉過頭看她。

待哭得夠了,餘嫻輕打了個哈欠,手中稍微鬆了些,蕭蔚收回手,餘嫻卻下意識又握緊了拉拽到心口,險些暴露情思,一瞬心慌意亂後,她趕忙鬆開:“抱歉,我方才是……因為把你當我阿娘了。”

蕭蔚微挑眉,神色不改地抬起手:“那此刻,再握著吧。”

餘嫻歪頭不解:“什麽握著?”

蕭蔚抿唇,輕聲道:“我的手,握著。”

餘嫻蹙眉,比他的聲音還輕些:“為何?”

蕭蔚思忖片刻,溫柔地說:“因為你方才把我當你阿娘那般握著。我想看看,你把我當夫君握著,是如何握著。”

餘嫻心頭劇震,頓時羞紅了臉,好在房中無光,他瞧不見,讓她放心些許,躊躇半晌,她想遍了如何委婉而不失曖昧地給出一個動作撩撥於他,卻始終沒有想出,最後隻好道:“亦是那般握著的,無甚區別。”

此話一出,房中沉默比方才更甚。

就在餘嫻頗覺自己毫無情趣之時,腰肢一軟,鬆香迎麵,蕭蔚將她輕輕摟了摟,她的呼吸已在他唇畔,兩胸輕貼,她芳心大動,側頰紅燙得引出了那巴掌的腫痛。

然而下一刻,蕭蔚猛然放開了她,磕磕絆絆地問道:“無、無甚區別?難道、難道你阿娘會似我這般摟抱你?”鬆手太早,這句詞顯得說晚了,撩人不夠,他亦有些懊惱。隻因他亦不知兩胸相貼時,女子的柔軟如此清晰,促使他耳尖一紅,立刻便鬆手了。

被推開的餘嫻懵懂不知發生何事,隻覺曖昧戛然而止,人就落回了床榻:“啊?什麽?”她甚至沒聽清蕭蔚精心策劃好的那句戲詞。

蕭蔚抿了抿唇,調整了氣息神色,淡定地傾身過去,一隻手撐在了她身側,輕聲問道:“我說,難道你阿娘會似我這般對你嗎?”隨著他的話音落下,肩側的青絲亦落於她頸間。

“你如此作勢,是想怎樣對我?”餘嫻被迷得神情恍惚,脫口就問:“你要親我嗎?”

話一出,蕭蔚噎住,頓如騎虎難下,神情亦恍惚了。他就說方才那一句詞隻能對應摟抱之時,不能隨時頓歇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