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兒子
孟嵐與白湘湘說帶她來見“雙兒”姑娘時, 白湘湘問:“你見都沒見過她,怎麽知曉她在哪裏的?”
“不可說。”孟嵐這樣回答。
問他去哪兒見,他給的是同樣的回答。
白湘湘發了頓火,得到的回複沒有任何改變, 她就自己想通其中緣由了。
孟嵐對她向來哄著供著, 她都動怒了也問不出, 那就是事情的背後有他人在掌控,使得孟嵐無法與她坦白。
京中再沒比她祖父更具威名的官員了, 是她祖父的話,會直接將她傳至書房詢問, 不會拐著彎。
不是她祖父, 那就是比她祖父的位置更高的人……隻有皇室中人了。
白湘湘快被這猜測嚇傻了,震撼於唐嫻的膽識, 迷惑於她的行為,在來到這座古樸宅院後,眉毛已經擰成了疙瘩。
孟嵐剛入府就被請開, 白湘湘身邊的侍女是同樣待遇,隻她獨身一人被帶到小偏廳中。
唐嫻到時, 她已撫著肚子飲下兩盞茶水。
“……雙兒?”兩個字被白湘湘喊得跟水上浮花似的, 音調忽高忽低。
到底隔著五年的時間,唐嫻身量抽長, 臉上殘存的稚氣消融,再變換衣著與裝束, 縱是白湘湘已為她遮掩過幾次,見麵時仍是不敢輕易相認。
會不會是她想多了?
天下之大, 無奇不有,存在容貌相似的人, 不算奇怪。
——孟思清府上不就有一個與唐嫻少時相似的姑娘嗎?整日擺著孤傲的臉,裝得跟出水白蓮一樣不染塵埃,比當初的唐嫻還可恨。
至少唐嫻會笑會惱,沒她那麽虛偽。
“嗯……”唐嫻應著,慢吞吞走近,在白湘湘身旁坐下。
來見白湘湘前,她被雲停擾亂了思緒,提前備好的說辭忘在腦後,此刻礙著身後侍女的存在,匆忙間找不到談話的切入點。
飲了口茶水靜心,才道:“聽聞小姐四處尋我,是為了報當日之恩?”
白湘湘跟著她繞圈子,“是,救命之恩……”
側著眼瞟了唐嫻幾眼,發現她也在看自己,白湘湘再次開口:“我不愛欠別人的人情,上回你說救命之恩,隻需三兩銀子,今日我便給你三兩……”
“三千兩。”唐嫻斬釘截鐵說道,“現在要三千兩了。”
時間仿若回溯到五年前的上元節,兩人角色對調,依然在為救命之恩到底值三兩還是三千兩銀子爭執。
深深對視一眼,確認是彼此無誤後,唐嫻放鬆,隱約知曉她所在何處的白湘湘則頭皮發緊。
“三千兩就三千兩。”白湘湘再度撫腹部,提起一口氣,肅然道,“你得盡快回家去。你離家太久了,將家人棄之不顧……不能這樣的。不若你定個日子,我把銀錢備好,再派人送你回去。”
唐嫻聽得懂她的暗示,所謂的“家”,是指皇陵。
她一日不回“家”,她全家就一日處在危險中。
看吧,她該回去的,所有人都覺得她應該回去。
“這幾日就要回去了,不用你送。我就是想求你一件事,你也知道的,我家中姐妹眾多,我……”
唐嫻閉上眼,不敢看侍女的表情,“……全家姐妹都得仰仗我兒子鼻息,他性情暴躁,對那些姐妹不好……”
“可否請你尋些門路幫她們一把?”
白湘湘反應慢了點,呆了呆,才明白她口中的姐妹是指皇陵中的眾多妃嬪。
“我知道了,會盡力而為。”白湘湘點頭,之後,撫摸了下手臂上冒出的雞皮疙瘩。
皇家人裏目前還活著的,除了西南王,其餘全是唐嫻孫輩的。
聽著唐嫻一口一個兒子地喊,白湘湘真的很想提醒她,這座宅子的主人極有可能是她孫子。
可惜她可以力所能及地幫助唐嫻遮掩,卻不能將自家與夫君拖進去,否則唐嫻明白了,她家就要遭難了。
她隻能保持緘默。
不過可以暗示。
白湘湘再次撫摸小腹,道:“我有孕了。前天診出的喜脈,總算是能為孟家延綿子孫了。”
她在“子孫”二字上加重語氣。
兩人以前明著暗著的較勁太多,每次白湘湘占了便宜來炫耀時,用的都是這種口吻。
適才還心有靈犀的兩人在這一刻隔了無形的屏障,唐嫻微微驚訝,心存疑慮地問:“你……該不會是在與我炫耀吧?”
白湘湘喉口一哽,翻了她一個白眼,道:“都什麽時候了,我還跟你炫耀?我怎麽跟你炫耀?你年紀輕輕就兒孫滿堂了,誰比得過?”
唐嫻凝噎,放在以前,她再怎麽著也得還回去一句,把白湘湘氣得說不出話。
現在不行,有事求她,還得顧慮著她肚子裏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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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廳裏兩人遮遮掩掩地說著,蘭沁齋中,雲嫋睡飽了醒來,一睜眼看見兄長坐在床榻邊上,迷迷糊糊喊了聲哥哥。
雲停側身,視線從手中兩顆瑪瑙移至她臉上,在她額頭上重重抹了一把,把她翹起來的額發壓了下去。
雲嫋不知道,以為雲停在打她,坐起來兩腳輪番蹬他。
“這是哪裏來的?”雲停按住她,將瑪瑙展開在她麵前。
“毛毛給的。”雲嫋嫌棄道,“臭的,把它扔掉!”
雲停道:“藏在你腳丫子底下,不是臭的還能是香的啊?”
雲嫋再次與他打起來。
鬧騰了會兒,雲停讓侍女給她喂水潤喉,又問:“毛毛是不是與你說過,這東西她是從何處得來的?”
雲嫋已完全擺脫睡意,不直接說,而是皺著淡淡的絨眉,埋怨道:“都怪你不好,大夫君都知道給毛毛送金銀珠寶,你隻會欺負她,對她不好,她才不願意做我嫂嫂的!”
雲停笑,“你懂個什麽。”
他對唐嫻好不好,唯有當事人能感知得到。他也不覺得唐嫻不喜歡他,真不喜歡,哪裏能主動把手給他?
再說她那性情,柔中帶刺,從初被困府中就沒有過乖順樣,真不喜歡,能讓他接近才怪了。
但唐嫻的確遲遲不肯答應與他成親。
這就導致,雲停把他倆互有情誼的事說出去,頗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他是再也聽不得這四個字了。
雲停手中捏著那兩顆紅瑪瑙,漫不經心問:“這是大夫君給她的?大夫君是個什麽東西?”
“就是大夫君啊!”雲嫋提起這個人就討厭,跪坐在榻上嚷嚷,“是個醜八怪!還是個大壞人!”
“我讓你對毛毛好點,好給她做小夫君,你就不聽,就不聽!現在好了,毛毛的兒子不願意她嫁給兩個夫君了!”
大夫君、小夫君、兩個夫君,再加上“毛毛的兒子”,這幾個字眼組合在一起,讓雲停捏著瑪瑙的手倏然停住。
雲嫋沒注意到她兄長沒了動靜,還在嘟囔,“毛毛的兒子可凶可凶了,把她關起來,每日折磨她。毛毛要是讓他不高興了,他就打罵毛毛!”
說到悲痛處,雲嫋感同身受,仰麵淒涼大喊:“毛毛比二哥還要可憐!”
她說了一大堆話,雲停才終於重新有了動靜,輕笑一聲,道:“誰敢打罵她?”
口吻中帶著淡淡的蔑視與一絲威壓。
“她兒子……”
雲停冷言反駁,“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哪裏來的兒子?”
“沒有嗎?”雲嫋半信半疑,猶疑了下,扒著雲停的胳膊問,“哥哥,毛毛真的沒有兒子嗎?你怎麽知道的?”
雲停眼中漂著未至眼底的笑意,道:“她今年最多雙十年紀,就是有兒子,也不過牙牙學語歲數,哪裏能打她罵她?”
“那大夫君呢?”
雲停暫時不與她計較“小夫君”的事,憶起曾與唐嫻有過的幾次肢體觸碰,和那時唐嫻僵直的身子、生疏的反應。
他再次篤定道:“也沒有,她騙你的。”
“做什麽要騙我啊?”雲嫋為此傷心過好幾回,生氣道,“我都沒有騙毛毛,毛毛怎麽能這樣對我?”
“是為了騙我。”雲停道,“為了逼退我,才找這麽個理由。”
嫁過人、生過孩子、婆家不許再嫁,多好的拒絕理由。
聽起來也很合理,正是因為已嫁了人,娘家落魄,不受婆家待見,才會被關在後宅作活,在手上留有那麽多細小傷痕。
失蹤這麽久,無人報官尋找,這事也說得通了。
同樣因為嫁過人,怕回去後被說待在男人窩裏、不守婦道,所以死活不肯說出來曆。
一個理由,能解釋許多問題,不得不說,這個借口找得好。
“對哦,毛毛說過,她與煙霞一樣,她也是會騙人的!”雲嫋回憶起唐嫻說過的話,加上對哥哥無條件的信任,也認定唐嫻是在騙人,瞬間眉開眼笑。
雲嫋高興地拍手,“沒有臭臭的大夫君和壞蛋兒子,毛毛還是能做我嫂嫂的!”
兄妹倆一個滿懷歡喜,一個在心裏算計著待會兒如何教訓說謊的人,外麵突然傳來眀鯉急躁的聲音。
雲停讓人進來。
“公子,屬下聽著莊姑娘與孟夫人的談話,似乎有點兒不對勁……”眀鯉的神情淒迷中摻雜著一言難盡的震驚。
雲停心中一重,麵色不變,命令道:“說。”
“莊姑娘說她有個兒子……”眀鯉難以置信地說道,聲音飄渺,響在雲霧籠罩的仙山上一般,“孟夫人也說、說莊姑娘,兒孫滿堂……”
雲嫋沉浸在失而複得的興奮中,從榻上爬下來,拉著眀鯉的衣角搖晃,糾正道:“毛毛是在騙人,她沒有兒子的,也沒有成過親,她要給我做嫂嫂的。”
眀鯉擠出牽強的笑,沒忍心與她說偏廳裏的兩個姑娘在京城是第一次見麵,並且是在沒有任何私下往來的情況下,雙方分別主動說出這事的。
她麵向雲停,望見一雙凝結著寒霜的漆黑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