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災害
這年的春夏格外的炎熱, 京城好歹前不久下了一場暴雨,更南方的幾個州府就沒那麽好運了,五個多月未見雨水,莊稼枯黃, 河流水位下降, 已有大旱的跡象。
雲停提早與白太師、戶部、工部官員商議過這事, 開渠引水、修繕水利等措施均已用上,然而人力微薄, 成效無法令人滿意。
目前能慶幸的,是前些年風調雨順, 百姓收成尚可, 不至於一季顆粒無收就會餓死。
就怕烈日持久,旱情加重。
民間有老話說, 大旱之後,必有大災。
是暴雨洪澇,還是地龍翻身?
誰也無法預測, 唯有提早做好最壞的打算,以便真有意外發生時, 可以迅速應對, 盡量減少傷亡。
宮中,雲停左手邊是各地遞上來的關於旱情的奏折, 右手邊是大臣們商討出的應對措施,以及記載在冊的曆年災害詳情。
白太師與宣威將軍等大臣立在下方, 唇槍舌劍,你來我往。
“三十七年前, 西北一帶曾兩年不見雨水,禍及八個州府, 死亡百姓數以萬計……而今旱情遠不及當年,下官以為不足為懼,當務之急是查出民間流言的源頭……”
“勿以惡小而為之的道理,大人不懂嗎?善惡尚且如此,災害牽涉著百姓民生,國之根本,豈能不重視?”
“下官觀百姓富足,家家戶戶各有屯糧,熬過一年半載不成問題……”
這邊吵著,另一邊道:“方尚書、秦大人精通水利,已去旱情最重的靈、平二州……”
“地方官員均已收到旨意,密切關注旱情與民間風聲,可恨有鼠目寸光的商戶趁機屯糧,引得百姓惶恐不安,生怕再遇多年前的旱災。”
因露出苗頭的旱情,商戶開始囤積糧食,妄圖發一筆災害財,同時坊間生出流言,說今年格外炎熱,皆因皇室無能,這是上天降下罪責,懲罰雲氏帝王。
一旦百姓對危言深信不疑,民心潰散,皇室百年威嚴不再,反而是荒誕行徑被無限放大,屆時不需敵邦發兵,國力就已由內瓦解崩散。
所幸流言在宣威將軍大張旗鼓地護寶入京後已有消停,但該懂的都懂,這隻是表麵現象,隻要災情未得到妥善處理,隱患就始終存在。
災害非人為,難以把控,再加重下去,隻得開倉賑災先穩住百姓。
歸根結底,還是需要銀子。
——可宣威將軍運回的寶藏其實根本就不存在。
岌岌可危的軍餉未解決,來了個旱情雪上加霜,剛準備試行的賦稅新法,沒等開始便要暫停。
深知隱情的幾位大臣都在唉聲歎氣。
殿中商討半日,白太師上前叩拜:“公子,倘若災情繼續,老臣願獻出家財,盡綿薄之力填充國庫,賑濟百姓。”
其餘臣子跟上。
雲停支額合目,淡淡道:“不急,真到那時候,由不得你們不願意。”
祖訓讓他做明君,親賢臣,遠奸佞,愛民如子,公正賢明。
祖訓也讓他以江山社稷為重。
必要時刻,江山社稷大於所有。
他不是不能做暴君的。那時,不需要任何緣由,富商、鄉紳與高官的所有盡歸朝廷所有,皆由他來支配。
隻是這會引起官商聯手的大規模反抗,是下策,若非迫不得已,不可使用。
災情已在著手防空,現在的問題是,瞿陽王的寶藏究竟去了哪裏?
“屬下循著林中斷枝尋到藏寶洞,洞中已成淺灘,灘底有雜亂車轍碾壓的痕跡,經過推算,與外麵的樹幹砍口一致,少說也有一二十年了。”莊廉震聲將所見一一講述。
事實證明,瞿陽王的寶藏早就被人轉移走了。
藏寶圖是雲停在宮中找到的,能無聲無息取走藏寶圖,搬走寶藏,再將藏寶圖歸還原處,行事之人極有可能來自皇室。
接手了爛攤子的雲停,恨不得找到那個祖先,將人開棺鞭屍。
多年前的皇室,白太師知曉的最為清楚,道:“二十多年前,容孝皇帝在位,加上西南王在內,朝中/共計四位王爺,皇孫輩中及冠者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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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停在午後回府,沐浴更衣後,暫時放下心中重擔,去探望唐嫻與雲嫋。
蘭沁齋中設有冰鑒、冰盆,清涼沁人,與外麵的炎炎烈日截然不同。
雲停止步在外,向侍女詢問裏麵二人這幾日情況。
侍女道:“小姐每日都有習字背書,日落之後,常去棲月園與蓮湖玩水,就是貪涼,昨日吃了太多冰過的瓜果,鬧了腹痛,今日已好多了……”
“莊姑娘的肩傷和眼疾都在按時醫治,大夫說情況在好轉。另外,莊姑娘似乎對公子帶回的那隻鸚鵡很是喜愛,每日都親自給它換藥包紮傷口,還教了它幾句吉祥話……”
內裏,雲嫋正在榻上午憩,唐嫻在給鸚鵡喂水添食,偶爾低語幾聲。
聽聞雲停回來了,唐嫻抬步欲出去,邁出兩步停住,退回來再與鸚鵡重複了幾句話,而後,讓人請雲停進來。
“外麵是不是很熱?喝點冰水降降暑氣。”
她惦記著寶藏的事,主動給雲停倒水,再特意細致觀察雲停的神色,一如數日前,未在他臉上看見任何不悅。
雲停道:“怕我反悔不讓你與白湘湘見麵了,刻意討好我?”
唐嫻對他的心疼眨眼就沒了,把杯盞塞進他手中,開門見山問:“寶藏怎麽會落到宣威將軍手中?”
“被他找到,相當於充入國庫,不好嗎?還是說你心底偏向我,在為我鳴不平?”
唐嫻想把事情問清楚,再好好地與他告別呢,聽了他這些話,隻想把他嘴巴封上。
念著等雲嫋將事情告知他後,他或許就不願意見自己了,唐嫻忍下了。
“不說罷了,待會兒我去見白湘湘,要說女兒家的私話,你不要偷聽。”
“雲嫋昨日不舒適,她就你一個親人在身邊,待會兒你記得去看望她,哄哄她。”
“還有,那隻鸚鵡的腳傷得很重,恐怕飛不起來了……既然是你撿回來的,你就是他的主人,閑暇時多去看看它,與它說說話……”
“再有就是,你真想謀逆,最好先將父母親人藏起,以免日後連累他們。”
“倘若有一日真的成就大事,也請你手下留情,放過皇室宗親裏那些無辜女子,她們什麽都不知曉……”
初時,她說一句,雲停會應上一聲,見她不顧自己的反應喋喋不休,雲停索性沒了聲。
心不在焉地聽了幾句,他抓起冰盆裏的碎冰往唐嫻手上碰。
唐嫻被冰涼感嚇了一跳,低頭在他手背上拍打了一下,有點氣,“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話?”
“我聽著呢。”雲停道。
為了表示他聽得很認真,他喊來侍衛,吩咐道:“加強府中巡守,一旦發現有人闖入,尤其是煙霞,格殺勿論。”
這還不夠,他又道,“護送毛毛外出時,務必小心謹慎,再出意外,爾等提頭來見。”
“你做什麽?”唐嫻看不懂他的言行。
“這就是我對你那些話的回答。”雲停話語中滿是奚落,負手站立,冷冷一笑道,“前幾日才與我說了乳名迷惑我的心智,讓我放鬆警惕,今日換上一身素衣,一副見了白湘湘就解開所有心結,與我慎重道別的模樣……”
雲停一語道破唐嫻內心,“泱泱……”
這乳名喊起來,語氣再嚴厲,也如愛侶互訴衷腸一般親昵,沒有半點威嚴,雲停不太滿意。
他換成另一個稱呼,道:“莊毛毛,你是不是謀劃著從我身邊逃走?”
唐嫻腦袋裏嗡了一聲。
“想都別想。”雲停近來諸事不順,心情陰鬱,原本藏得好好的,被唐嫻這告別的姿態勾了起來。
他就不明白了,乳名都告知他了,為什麽不肯道明身世,與他在一起?
逼近唐嫻俯視著她,雲停的聲音發狠,陰沉道:“再敢與上次那樣想要趁亂溜走,休怪我不守祖訓!”
“到時候不管你傷勢有沒有痊愈,直接將你用鐵鏈鎖進不見天日的暗室裏,讓你喊天不應,叫地不靈,看你還敢不敢生出這種心思!”
唐嫻被他嚇到了一般,神情懵怔。
被雲停摸過冰塊的手在臉頰碰了一下,她回神,睜著清澈的雙眸,愣愣問:“那會不會很疼?”
雲停巴不得把她嚇住,道:“寒鐵鎖鏈鎖住手腳,你說疼不疼?”
“那不行!太黑了也不行,我瞧不見東西……”說著,唐嫻重重搖頭,決然拒絕,“我不要,我受不了的。”
雲停心底的肮髒汙穢被一掃而光,他好一陣無言,沒好氣道:“你當我與你商量呢?”
唐嫻被他的語氣逗笑,一想到這或許是兩人最後一次見麵了,有點難過。
她一手抓著雲停的手臂,另一手在雲停心口搗了搗,囑咐道:“不要總是說嚇唬人的話了,回頭打了你自己的臉,你又要生氣……”
這句話相當不給雲停留臉麵,他麵色一沉,決定給唐嫻點臉色看看。
就要生氣,侍衛前來通報,孟嵐夫妻二人到訪。
即便唐府沒落,唐嫻已不是身嬌肉貴的金枝玉葉,也還是不願在白湘湘麵前太卑微。
至少要整潔莊重,讓人知道縱然身陷塵泥,她也是欣然向上,不會自甘墮落的。
她一把推開雲停,跑進內室對鏡整理姿容去了。
雲停氣得沒話說,跟著她入內,在銅鏡中看見妝奩中的首飾,唐嫻一件也未佩戴。
果然是計劃著與他一刀兩斷,恩怨兩清。
他偏不許,走到唐嫻身後俯身,揀起一支是飛燕銜珠的金簪,強行給唐嫻戴上。
唐嫻掙紮未果,手腕上也被他套上金鐲。
掙紮得厲害了,雲停擒住她手腕怒聲質問:“就這麽迫不及待地在人前與我兩清?”
唐嫻也惱了,“我有說不戴嗎?你也不瞧瞧你挑的都是什麽樣式的首飾,一點都不搭!你是不是想讓我在白湘湘麵前出醜?”
雲停:“……”
他若無其事地鬆開手,看著唐嫻自己挑了首飾佩戴上,許久,突然問:“那兩顆紅瑪瑙,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唐嫻梳發的手抖了一抖,臉色蒼白了幾分。
這是她猶豫著要告訴雲停,卻又最不願意與他坦露的事情。
她放下梳篦,轉過身推開雲停,道:“你去問雲嫋吧,我都告訴她了。”
言畢,她低著頭匆匆跑去花廳,見她等候已久的白湘湘去了。
身後,雲停答應了不會偷聽她與白湘湘的談話,說到做到,讓侍女前去伺候,自己來到了床榻邊。
榻上的雲嫋睡得四仰八叉,在睡夢中抽了抽腿,從腳底下露出兩顆凝結著厚重歲月的流光瑪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