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慫恿
這是煙霞第二次與唐嫻求救, 唐嫻依舊不懂她為何求救,但不急著詢問,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與煙霞確認。
“你在這兒,皇陵裏替代我的是誰?”
與弟弟妹妹交談過後, 唐嫻最記掛的事就成了自己離開皇陵後, 有沒有被人發現了。
沒被人發現, 她就還能回去,熬上幾個月, 就能與家人團聚,從此天高海闊, 來去自由。
“陶俑。”煙霞回答著唐嫻的疑問, 眼睛從畫舫紗簾縫中往外瞄,語速飛快, “月初拜祭老皇帝的時候,我推倒石像砸斷了老太監的腿,老東西以為帝王顯靈, 差點沒嚇死。其餘幾個……”
孝陵中除了主事的老太監,另有兩個佐事太監, 三個人仗著皇令差使一眾妃嬪侍女, 動輒打罵侮辱。
煙霞傷勢好轉後,假扮枉死侍女的鬼魂, 將其中一人推進水井中淹了個半死,又砸斷老太監的腿, 剩下的一個是膽子最小的,沒了同夥壯膽, 不敢造次。
“我給陶俑易了容,放心, 跟真人一樣,有你那倆侍女看著,出不了事……”
三言兩語交代完皇陵裏的事,不遠處幾隻畫舫已經被人控製住了。
煙霞急得口齒不清,“早知那是藏寶圖,再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偷的……你幫我與公子說清楚,讓他放過我好不好?”
藏寶圖已經還給了雲停,唐嫻覺得這事應當不成問題,就點了頭。
“我是看見莊廉才知道原來我闖大禍了,怪不得公子下手這麽狠……但是我發誓,我去的時候它就已經是那樣的了!不是我弄的,真不是我……”煙霞極度驚恐,還在喋喋不休地重複。
“什麽東西那樣了?怎麽樣了?”唐嫻有點好奇。
“就是……”煙霞剛想回答,不遠處的畫舫上傳來一聲尖叫,兩人轉目,看見官兵已經登了上去。
煙霞慌亂不已,轉身就往船尾跑,隨時準備跳下去。
時間緊迫,唐嫻不再問她碰見了什麽,轉而問起困擾自己許久的事情,“大約一個月前,我隔著好遠看見皇陵上方塵土飛揚,皇陵裏是不是有異動?”
“調兵啊!不然我怎麽會輕易離開皇陵!”
“誰去調兵?調去哪兒?”
“就是……”煙霞急躁的話音陡然止住,愕然注視著她,驚訝問道,“你不知道?”
唐嫻被她弄糊塗了,“我該知道什麽嗎?”
煙霞不認識她了一樣,退後一步,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捂緊了嘴巴,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我沒透漏什麽,沒有,應該沒有……”
有些話她說了一半,但唐嫻顯然沒聽懂。
沒聽懂,那就是她沒有泄露雲停的秘密。
她性情頑劣,但是曾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手段潛入敵軍,數次竊取到機密信件,衷心程度不必說。
與她的功勞相比起來,笑話雲嫋不識字、掀了莊廉屋頂的瓦片害他淋雨,或者打著雲停的名號在外麵作威作福,這些都是小事,誰也沒正經與她計較過。
煙霞自己也清楚,怎麽頑劣都可以,唯獨不能影響了雲停的正事。
誤竊藏寶圖已經要了她半條命,幸好有岑望仙證實她未叛國,加上唐嫻擋了一下,否則就是掘地三尺,雲停也不會放過她。
所以哪怕當初在皇陵,煙霞與唐嫻百般咒罵雲停,她也不曾泄露過雲停的姓名、身份等。
唐嫻是跟著雲停一起入山的,卻不知道莊廉曾去皇陵調兵,也就是說,雲停是瞞著她的。
她不知道雲停的背景。
雲停沒有主動暴露,煙霞不知他的目的,萬萬不敢揭穿他,想說的話瞬間不敢出口了。
“說清楚啊。”唐嫻催她。
“嗯……就是……”吞吐半晌,煙霞反客為主,問:“我家公子不知道你的身份?”
“不知道。”唐嫻道,“他若是知道了,你哪裏還有性命亂跑?”
煙霞表情驚詫,頓了頓,謹慎與她確認:“那你知道我家公子姓甚名甚嗎?”
唐嫻不懂緊要關頭,她怎麽問起這個,嘟囔著回答:“不就是百裏雲停嗎?”
“百裏雲停……”煙霞彷徨呢喃。
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裏了,可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問:“那、那你為什麽這麽討雲嫋喜歡?”
雲停行事有原則,不屑囚困無辜弱小女子,知曉了唐嫻的身份,不僅不會為難她,還會釋放出皇陵無辜女子。
一句話的事,根本用不著三個月。
煙霞一直認為唐嫻會很快暴露身份,還在奇怪雲停怎麽還沒去皇陵抓她。
被莊廉驚動,跑出皇陵後,數次遠遠看見唐嫻哄雲嫋的畫麵,煙霞都當那是祖母在哄孫女,美滿和諧一點,多正常啊。
此時得知雙方都沒暴露身份,她有點疑惑,這種情況下,唐嫻一個俘虜,是怎麽與雲嫋處得這麽好的?
唐嫻理所應當道:“我有弟弟妹妹,哄小孩對我來說很簡單。”
煙霞啞然,不可置信地又問:“那雲停呢?雲停總不能也是你哄乖順的吧?他對你可忍讓了!”
唐嫻因她的用詞打了個哆嗦,隨後支吾起來。
最初雲停是不忍讓她的,多虧莊廉,後來是顧慮雲嫋,現在則是因為……因為……雲停想與她成親唄……
“成親”二字浮在腦海,唐嫻再度記起妹妹說的假死計劃。
借此重獲自由後,她是可以有成親這個選擇的。
唐嫻有些雀躍。
得見久別的弟妹,知曉父母從未有一刻遺忘過自己,此時的唐嫻對將來充滿了希望,心裏是前所未有的輕快,歡喜之情難以抑製。
她羞赧一笑,對著弟妹沒能說出的話,用帶著點兒不可言說的炫耀的語氣,小聲告知了煙霞。
“他喜歡我——”
“他喜歡你?”煙霞沒能理解其中意思,傻傻地重複。
“嗯……”唐嫻眉眼含笑,紅著臉點頭,“他想與我成親……”
說到最後一個字,尾音輕快地飛揚了起來。
煙霞則陷入癡呆,雙眼無神,表情茫然。
唐嫻推了她一下,見她沒反應,掀起輕紗巡視河岸。張望幾眼,看見了官兵、侍衛與雲嫋,就是沒望見雲停的身影。
她這會兒心裏高興,看誰都親切,暗想假若待會兒雲停說想她了,她可以放下矜持給雲停一個笑臉的。
“我的親娘哎!”煙霞忽然尖叫了起來,“他想娶你?他想娶你!”
她的音調一聲比一聲高,喊著喊著,又癲狂大笑起來,“他要和你成親!不愧是百裏雲停!哈哈哈……笑死個人!”
煙霞瘋了一樣,聲音也不知遮掩了。
唐嫻趕緊拉住她,算著她已經現身過了,該逃命去了,沒時間說那些有的沒的,收斂跳躍的心思,叮嚀道:“雖然不懂你究竟做了什麽,但我會幫你與雲停求情的。你呢,你就幫我照看好那倆孩子,必要時將他倆送走……”
煙霞隻管狂笑,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煙霞?”唐嫻搖晃她,“你發什麽瘋?聽見了沒有?煙霞?”
怎麽喊都止不住她的笑,唐嫻道:“再不停下,我戳你傷口了!”
煙霞快笑出眼淚了,好不容易止住,擦擦眼角,一伸手臂製住了唐嫻。
唐嫻怕被她碰到自己肩上的傷,不敢用力掙紮,湊近了聽她說話。
“百裏雲停,他怎麽樣?”這話是貼在唐嫻耳邊問的,煙霞邊問邊補充,“不說性情,單說相貌,百裏挑一沒錯吧?”
外麵已有船隻靠近的聲音,她反倒不著急跑了,逼著唐嫻表態。
得了唐嫻勉為其難的點頭,煙霞再道:“你呢,這身份……肯定是沒法再嫁的。年輕俏寡婦,真可憐,要我說,不然你幹脆把百裏雲停視作男寵,趁機嚐嚐情愛滋味,不枉你成過一回親……”
唐嫻還以為她這麽小聲是要說什麽驚天秘密,結果竟然是這麽荒誕的事。
她麵紅耳赤地推開了煙霞,結巴斥責道:“你想死啊!被他、他知道了,他打死你!”
煙霞這時候不怕死了,抓住她使勁慫恿:“不說出去誰能知道?反正他對你動了心……你試試啊!我跟你保證,你絕不會吃虧!”
“你別胡說八道!”煙霞那些大膽的言論,私下裏小姐妹們說一說、聽一聽還可以,放到具體某個人身上,太讓人無法接受了!
“你信我!”煙霞強勢地摟住她脖子,拚命攛掇,“我沒瞧見過,不過他是習武之人,身子肯定不錯……至少比你那躺棺材板裏的前夫君好!你大膽地上啊!大不了回頭我來接你逃走!”
唐嫻簡直崩潰,“我與你說正事你不聽,就知道搞這些亂糟糟的!”
“這哪裏不是正事了?你按我說的做,咱們一點不吃虧,什麽難題都能解決……”
二人爭執時,畫舫不輕不重地晃了一下。
煙霞瞬間銷聲,轉身就往外躥。
“铖”的一聲,一柄長劍直刺進來,若非她後撤迅速,劍尖就要刺入她的咽喉了。
這時她才從那些荒謬的言辭中清醒一般,慌張往回跑,可畫舫另一頭人影閃動,整條畫舫已然被包圍了。
見勢不妙,煙霞失聲求饒:“我找去的時候就已經那樣了,不是我弄的!公子明鑒!”
她話音落地,畫舫垂簾被長劍挑開,雲停躬身進入。
矯健的身軀遮蔽了日光,使畫舫不算狹窄的空間擁擠起來。
煙霞躲在唐嫻身後,兩手緊緊抓著她的肩膀,把她當做擋箭牌一般往前推,同時飛速辯解:“我發誓,不管麵對任何人,我都從未背叛過公子分毫,從未有過二心!望公子明鑒!求公子饒命!”
雲停不語,闊步往前邁去,沉重的腳步帶得畫舫搖晃起來。
煙霞驚恐,抓著唐嫻又後退了一步。
唐嫻被她抓得緊,扯動了傷口,忍不住皺了下眉。
“別抓她右肩,有傷。”雲停開口。
煙霞一怔,趕忙把手挪到唐嫻腰上,歡喜道:“不抓肩、不抓了。”
她目視前方提防著雲停,與身前的唐嫻致歉:“疼嗎?對不住,我沒注意到。”
致歉時甚至不用低頭看人,語氣十分隨意,兩人的熟稔和親密的程度,可見一斑。
雲停聲音低沉冷冽,“跟她走啊。”
“啊?”煙霞不解,小心問,“誰跟誰走?”
“莊毛毛,我與你說等我回來,你不聽,一定要與她走是吧?”
煙霞:“嗯?”
雲停對煙霞視若無睹,眼底閃著寒光,逼視著唐嫻道:“行,你走。四麵環水,你要怎麽走?你會鳧水嗎?就算會,不怕水蛇水鬼了?你的傷口能沾水嗎?”
“還是說跟著煙霞,哪怕傷口沾水加重了,你也願意?”
明明是劍拔弩張的時刻,唐嫻卻臉上熱氣蒸騰。
她本來想在兩人之中做和事佬的,可一抬頭看見雲停,腦子裏全是煙霞那幾句大膽的鼓動,和赤/裸的男人身軀。
“被她摟著腰,你臉紅個什麽?”雲停誤會了,聲音如暴雨前的陰翳天空,隱著沉沉怒火。
“我沒、沒有……”
羞答答的語氣讓雲停的火氣更旺,他又往前一步。
煙霞扣著唐嫻後退,後麵就是畫舫另一個出口,布滿侍衛,刀光閃爍。
“公子、公子……有話好好說……”煙霞幹笑著,悄悄捏了把唐嫻的腰,不待人會意,一把將唐嫻往前推去,自己則“嘭”的一聲撞向畫舫窗子。
木窗破裂,外麵的侍衛紛紛跳水追去,畫舫驟然失去平衡,劇烈地搖晃起來,幾乎要掀翻過去。
唐嫻站立不穩,跌撞了兩下,被人提腰抱住。
她驚慌失措,感受到熟悉的熱度,忙不迭地摟緊了雲停。
“看清楚了,是誰在保護你!”猛烈的晃動中,雲停含恨在唐嫻耳邊提醒,“遇到危險就丟了你,你還想跟她走?她可靠嗎?能保護得了你嗎?”
畫舫還未穩住,唐嫻害怕,摟緊他沒說話。
她收緊的手臂與倉皇的神色,無一不訴說著驚怕,雲停從上往下看見她顫顫的眼睫,冷哼一聲,將她抱得更緊,同時雙腳分力,暗暗施力,盡量穩住畫舫。
晃動漸緩,唐嫻睜眼,看見日光從破了洞的窗口照進來,外麵是波光粼粼的河麵,水麵浮著些許木窗碎屑,正隨波飄**。
她就好似站在那片竹板上,飄來**去,但幸好,不管怎麽搖晃,緊緊依靠的腰身都沒動搖,結實沉穩,格外的可靠。
畫舫漸漸平穩下來。
唐嫻的臉枕在雲停胸口,聽見了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這種狀況下,她既因煙霞那些話羞慚,也因身上枷鎖的鬆動而喜悅,再一想已經許多日子沒見雲停了,唐嫻有點不知道該與他說些什麽。
她靜靜抱著雲停,過了好久,始終沒聽見雲停開口,沒忍住抬起了頭。
雲停正低眼看她,眸中閃動著星火,幽暗炙熱,不知看了多久。
沒有任何征兆地對視後,他眸光一跳,倏然朝著唐嫻的雙唇欺壓過來。
英俊的麵龐在眼前放大,唐嫻心頭狂跳,身體還沒反應過來,雲停已經停住。
兩人的鼻尖間隔著幾寸距離,粗重的呼吸撲在臉上,唐嫻才意識到雲停是想親吻她。
霎時間她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唐嫻臉上滾燙,羞窘地抬手捂住了雲停的嘴巴。
捂完了,唐嫻那在這一個時辰內塞了大量信息的腦袋,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
雲停靠近的瞬間,她躲避著捂上去,是剛烈不屈,堅定的拒絕。
雲停靠近後就自己克製住了衝動,且已停下有一會兒,她再捂上去,純屬多此一舉。
這一捂,讓氣氛十分尷尬。
雲停的目光從熾熱轉為涼薄,冷冷地瞪著她。
唐嫻繼續捂不是,鬆開也不是,另一手尷尬地摳了摳雲停的後腰。